遼東。
錦州,巡撫衙‘門’。
袁崇煥正站在沙盤前面,思考着,該怎麼辦。他十四日就接到消息,東虜先頭過了遼河了,這次,真的是來勢洶洶。
部將,官佐們,也都圍着沙盤,議論紛紛,討論着如今該怎麼辦,這種圍着沙盤討論對策的傳統,也算是從皇帝這裡流傳出去的,皇帝既然帶頭,那麼下面的人,自然也就有樣學樣。
如今這種議論方式,沒了先前那般講究。氣氛,也遠比先前熱烈和融洽,先前,都是按照品階坐定,然後前面的人說了,後面的說,死板而呆滯,前面的人說的即便是不對或者有問題,後面的人礙於品級和麪子,也不好駁,很多有用的建議都白白的流失掉了,正真的有建設‘性’的意見,很難被採納,如今這個就不一樣了,主事的人也不管,下面的人,隨便你議論,即便你的想法是異想天開也沒關係,權當是說了個笑話,聽的人也不會在意,如果真的有那麼一點兩點的好建議,別人也不介意採納,融入自己的策略中去,呆會說起正事來的時候,就可以將自己的想法和策略說出來了,誰說的有道理,都是會記錄下來的,如果日後靠着這個計策贏了,也是對自己有利的事。
雖然袁崇煥剛回來不久,可錦寧防線卻是早就做了準備。錦州以北,大小圍子早已撤回。回想起皇帝的預測,回想起皇帝一直對自己的教導,對自己的培養,袁崇煥心中既安定,又焦急,更是惶惶。
安定是因爲,事情如皇帝預料的一般,今年果然是個和東虜決戰的年份,遲早會有一場大戰,而出於某些目的,東虜更是會提前出兵,如今得到東虜往自己這邊來的消息,袁崇煥的心是安定了下來,事情沒有出乎所料。
焦急的原因,是因爲他到現在,還沒有一個具體的,屬於自己的對付東虜的方略,如今有的,只是皇帝佈置的一個大方略,具體到他錦寧,到他遼東巡撫袁崇煥,卻是沒什麼獨到的,屬於自己的見解,也就是說,這樣下去,他頂多和上次一樣,贏得那種不勝而勝的勝利,按照皇帝的佈置,贏也是贏在了戰略層面,和袁崇煥沒關係,他袁崇煥只要往大城裡一躲,憑藉這手榴彈和佛郎機,東虜絕不可能攻下錦州,可他袁崇煥不想這樣“默默無聞”,不想讓自己一直靠躲在城池裡而獲得“勝利”,這種勝利,別人即便不說,袁崇煥也覺得自己沒臉見人,一直自詡大明朝中流砥柱的袁崇煥,決心展現出自己的才能,打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袁崇煥再不想過那種被東虜‘逼’在錦州城裡不敢動彈的日子。
而惶惶的原因,則正是出於袁崇煥這種不想被‘逼’在錦州城裡的思想,想出去和東虜較量較量,可袁崇煥也知道,自己的人馬在野外和東虜對戰,要想打贏,基本不可能,一出去,就極可能被東虜包餃子,東虜怕就等着自己出去,一旦想到自己在野戰中失敗,影響到皇帝的大戰略,想到各種可能出現的潰敗場景,讓想着出城和東虜角力的袁崇煥感到惶惶害怕。
這個作戰室裡討論的氣氛,十分的熱烈,大小將領,官佐熱烈的討論着,唾沫橫飛,四周的火盆更是將氣氛烘托起來。
“諸位都靜一靜吧……”袁崇煥呆立在那裡很久,凝神疑‘惑’了很久,長長的嘆息了口氣,出言說道。看着袁崇煥的眉目,似乎依舊是沒什麼進展,眉頭皺得老高,眼睛裡,閃爍着不甘。
正熱烈討論的大小官佐立刻停了下來,按位置站好,等着袁崇煥說話。
“韃子前鋒十四日已經過了遼河,諸位對眼前的戰事,有何見解?有何對策?”袁崇煥問道。袁崇煥內心焦慮又不安,連帶着臉上也帶着疑慮。
“撫臺,末將以爲,陛下那裡早已安排好了一切,我等只要按照陛下的安排去做,自然一切無虞……”一個將領立刻說道。
衆人都點點頭,這是沒錯的,從上次戰事的結果來看,皇帝還是有幾把刷子的,如今再按照皇帝佈置的打,自然沒問題。
不光是大家點頭,就連袁崇煥也是不住的點頭,按照皇帝的打法肯定會贏,但是,他袁崇煥不想一直這樣憋屈,靠着一直躲在城池裡贏得勝利,這縮頭烏龜的名聲,可不好聽,袁崇煥想的是,能夠和東虜在野外較量較量。
“撫臺,末將以爲,這次韃子來攻,咱們事前早就有所預料,早已做足了準備,根本無需懼他,待東虜在咱們這錦州吃夠了苦頭,自然就離去了,根本無事的,今年這戰事,已經是勝卷在握了。”一個將領立刻大大咧咧的說着,事前早有預料,事前早已做足了準備,讓早有心理準備的衆人,對東虜的到來,並不在意,如今有佛郎機,有紅夷大炮,有手榴彈,東虜要是能攻得下城,除非他們個個會飛。
這個將領的話立刻得到很多人的贊同,這個作戰室裡,出現了一陣輕鬆的笑聲,在錦州坐等敵人來攻,然後坐等勝利到來,很多將領是格外喜歡這種仗。
袁崇煥嘆了口氣,如今,錦州的大小將佐,都是持這種議論的,和他的理想有很大的區別,苦惱啊
“錦州城北的大小圍子,堡子都撤得如何了?”袁崇煥嘆息了口氣,自己的想法可能是過於異於常人了,大家跟自己想的都不一樣,只能這樣問一下,其實,這些圍子,早就撤了。
“回撫臺,那些圍子,早就撤了,如今咱們錦州可算得上是最前沿了……”祖大壽立刻回答道。
“哦,那咱們錦州以南的呢?大小圍子都撤得如何了?”袁崇煥心煩意‘亂’,沒有頭緒的胡‘亂’問道。
“回撫臺,大小圍子也都撤了,如今,從錦州到寧遠,也就只有松山,大興幾個有數的城堡還有人。”祖大壽又立刻說道,奇怪的看着袁崇煥,這些,難道袁撫臺不知道?
“唔”袁崇煥心煩意‘亂’的應了聲,如今,依靠着手榴彈加佛郎機,這些小堡子的防守能力,倒是大漲,故此,很多小堡子都被重修利用修整,這次東虜前來,太小的堡子,都撤走了,倒是留下了幾個稍微大一些的堡子,比如松山,大興,杏山等,這些都是準本用來對付東虜的,按照參謀部的估計,兩三千人防守的一個城堡,東虜沒有兩三萬人是圍不住的,要想攻下來,除非肯冒着幾倍的傷亡。
“韃子此次來攻,強攻城池,怕他是再沒膽子的,陛下預計,不外乎就是找個城池圍住,然後圍點打援,‘逼’我大明和他野戰罷了。”袁崇煥淡淡的說道。
衆人皆稱是。
“……錦州乃是大城,估計韃子是不會圍的,寧遠,大興堡又深處腹地,東虜估計也不會去圍,也就是松山,杏山這兩個城堡被圍的可能‘性’較大,這兩個比起來,松山又靠前,故此,本撫臺覺得,韃子這次圍松山的可能‘性’比較大……”袁崇煥心中有事,就這樣無頭無腦的一個人唸叨着,大戰略有,可屬於他袁崇煥的戰術戰略,卻沒有。
衆人也都聽着。
袁崇煥正無頭無腦的說着,外面有校尉進來稟報了。
“報……”校尉喘着粗大的白氣,進來了。
“……”一直在想着和東虜打野戰,在野外一決雌雄的袁崇煥,停下了一個人的喃喃自語,看向‘門’外。
“何事?”袁崇煥問道。
“稟大人,探馬剛在城北二十里地發現韃子探子。”這個校尉喘着粗氣,說道。
這個消息讓在場的人小小的驚訝了一把,來的也太快了吧。
“好快啊……”袁崇煥也是驚訝了一把,意外這東虜來的實在是太快了。
“可屬實?”袁崇煥聽了這個校尉的話,腦子忽然靈光一閃,彷彿捕捉到了什麼,自己最想要的那個東西,似乎有了點點眉目,當即問道。
“回大人,絕對沒錯,是韃子探子無疑。”這名校尉以肯定的口氣答道。
“有多少人?”袁崇煥腦中那靈光的一閃,越發的清晰,心中的各種煩惱,各種擔憂,也紛紛順着這靈光一閃漸漸融合在一起。
“回大人,約莫二十騎,小的猜估計是來打前哨的,後面定有大隊人馬。”這個校尉立刻說道,還順帶說了自己的猜想。
“嗯,辛苦了,先去稍作休息。”袁崇煥此時,腦子已經是清明一片,在茫茫的苦思和探尋之中,尋到了 痕跡,猛然聽到那個校尉提醒,有探子
探子?這個詞倒是讓袁崇煥忽然想明白了很多東西。東虜這次來,不就是圍城麼?不就是想打援麼?那麼,什麼時候有援兵,去了多少援兵,這些等等,不都得靠探子打探消息麼?沒了這些消息,東虜就是瞎子,就是聾子,即便是圍了城池,那又如何?如果能斬斷東虜的眼睛和耳朵,也就是把他的探子全部廢了,那東虜就不可能知道什麼時候有援兵,援兵有多少,對,對了,就是皇帝常說的那個戰場‘迷’霧,如果能把東虜的眼睛和耳朵遮蔽,那東虜怕連圍城都不會安心,時刻得提防着自己的援兵……
想到這裡,袁崇煥腦子一片清明,自己苦思了許久的東西,如今,終於是有所得了,袁崇煥立刻拿出幾張紙,將沙盤上的一座城池蓋住。如此一來,這個沙盤上,這座城池四周,就都是被白紙蓋住,白茫茫的一片了。
“……明白了,明白了……,陛下果然聖明,果然聖明啊”袁崇煥瘋瘋癲癲的看着沙盤上的狀況,一個人嘿嘿直笑的唸叨着。
衆人都驚訝的看着有些瘋狂的巡撫,不知道這位袁大人要幹什麼。
“陛下誠不我欺,果然是好手段,好手段……”袁崇煥結束了自己的瘋癲,開始渾身信心滿滿的說道着。
“撫臺,這是?”祖大壽終於忍不住,開口問道。
“呵呵呵,戰場‘迷’霧,戰場‘迷’霧啊本官怎麼把這個忘記了?……”袁崇煥笑着解釋道。
衆人皆‘迷’‘惑’的看着,戰場‘迷’霧?是聽說過,不過,這裡的將領對於打仗,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解和觀念,不可能隨便有個新名詞,他們就會有理解,認知馬上就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諸位請看,假如韃子將松山圍住,那麼,按照韃子的設想,肯定是要坐等我大明的救兵的,做的就是圍點打援的夢,要圍點打援,就必須知道我錦寧那個方向出兵,出了多少兵,什麼時候到某地,如果韃子不知道這些,圍點打援,也就無從談起……”袁崇煥一改剛纔那種‘迷’茫和惶惶,轉而信心百倍的說着。
衆人皆是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家的巡撫,這都是怎麼了?不過對於自家撫臺的說法,衆人也不覺得有什麼,紛紛點頭。
“……要知道這些消息,就必定要派出探子,無數的探子……,假如,我們能夠如此沙盤上面一般,將這松山周圍以白紙蓋住圍住,也就是說,如果能將韃子灑在松山附近的探子全部拔出乾淨,那麼,韃子就是個睜眼瞎,就是個聾子,也就如此沙盤上一般,對於松山之外的情況,根本看不見,聽漸見,諸位可明白本撫臺的意思麼?”袁崇煥笑眯眯的,信心百倍的說着,從一直以來的‘迷’茫和惶惶,終於找到了一絲可以用武的地方了。
“大人的意思是?”祖大壽也似乎明白了什麼,不過,沒說出來,繼而問袁崇煥。
部將,官佐很多都還是一副‘迷’茫的樣子,望着袁崇煥。
“……剛剛那名校尉提到探子,本官就猛然想起來,陛下常說戰場‘迷’霧,這探子就是戰場上的眼睛和耳朵啊沒了眼睛和耳朵,這錦寧戰場上發生了什麼就別想知道,就被戰場‘迷’霧籠罩,故此,我們只需要將韃子的探子想辦法打掉,韃子就‘摸’不清我們的虛實,就‘弄’不清我錦寧從那個方向出兵,出兵多少,什麼時候出兵,故,韃子怕連睡覺都不會安寧,這圍城,怕就圍不下去了,局面或許更有利於我大明……”袁崇煥自信滿滿的說道。
到現在,他終於找到了一個和東虜過招的好辦法,那就是找韃子探子的麻煩,等韃子圍城的時候,盡一切可能殺光韃子的探子,讓看不清周圍情況的韃子自己產生疑‘惑’和恐慌,如果再做點手腳,怕韃子連圍城都不敢圍了。
“大人的意思,末將明白了一些,是要打掉韃子的探子麼?”祖大壽問道。
“不錯,本官猜測,此次東虜前來,必定是要圍城的,圍錦州的可能‘性’不大,倒是有可能圍松山堡,杏山這小城池,待東虜圍城了,必定要等我錦寧的援軍前去救援,而我等,卻不斷的打掉的韃子的探子,諸位猜猜,韃子會發生什麼情況?”袁崇煥笑着問自己的部將,官佐們,那‘迷’‘迷’糊糊的腦子,‘迷’‘迷’糊糊的思維,如今,終於是開竅了,面對戰事,面對前途的思維和視野,也終於逐漸的清晰起來。
衆人一聽這個問題,紛紛思考起來。
“回撫臺,要是韃子沒了探子,怕睡覺都不踏實吧,不過,大人,恕下官多嘴,要想‘弄’沒了韃子的探子,怕不是件好辦的事啊”
“回撫臺,這怕是不可能吧,韃子肯定會加派探子的……”
立刻又人回答。
“哈哈哈哈……”袁崇煥大笑起來。
衆人都驚訝的看着袁崇煥。
“復宇聽令”袁崇煥哈哈大笑了一回,已經想明白了很多東西,立刻就下令道,想的不如做的,如今有了如此的好機會,絕不可錯過,自己要大幹一場,讓天下人知道袁崇煥的厲害。
“末將在。”祖大壽立刻朗聲答道。
“命你立刻率二千‘精’騎,即刻前去擊殺剛剛發現的韃子探子,此去,斬殺了韃子探子,立刻退回來,如果有大股韃子,立刻退回,如果韃子避入險要之地,也退回,總之,此去,就是去擊殺那些探子,其他的,就不用管了,有任何危險,也退回來,可明白?”袁崇煥下着這個瘋子般的命令。
“這,大人,這?”祖大壽‘迷’糊了,這是什麼跟什麼啊?兩千人去追那一二十騎的韃子?還不用死追,祖大壽覺得自家撫臺大人可能瘋了,不知道是答應去,還是不答應。
“無需管這樣多,只管執行,切忌,此次目標,就是那二十騎的韃子,擊殺了立刻回來。本官要給韃子一個下馬威……”袁崇煥自信滿滿的說道,到了今天,他‘迷’糊的視野和思維終於是清醒、清晰了些,腦子活了起來,將這其中的微妙關係一分析,知道自己要幹什麼,能幹什麼了。
“得令”祖大壽沒有多想,立刻就去執行了,兩千人去打一二十騎,這……,雖然這個命令很無厘頭和‘浪’費,可看着自家撫臺那自信滿滿的樣子,祖大壽很乾脆就答應了,身爲袁崇煥的心腹,自然不能讓自家大人下不得臺。
衆部將、官佐吃驚的看着自信滿滿的袁崇煥,個個吃驚不已。兩千人去打韃子一二十騎,這,果然,這個巡撫大人是出了名的楞,這楞勁,又發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