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斃毒章巧得靈鰻套

胖龍厲七公牛喘之聲更長了,到他停下了,便又道:“老夫已與這孽畜相持了五日五夜,因老夫施展的是地柱山根功夫,甚耗真元,再相持下去,已無法再支持。你即速依我計行事,老夫生平一諾千金,決不食言。”

韋千里皺皺眉頭,猶豫不前。此刻他倒不是怕那章魚,而是被那大胖子陰毒兇險的聲音神態,弄得心裡老不舒服,簡直像是不能相信他的話。

須知韋千里本來天生怯懦,凡事不免多疑,這個大胖子的確樣貌駭人,是以韋千里有此猶豫之狀。

這大胖子一生果然沒有輕許諾言過,他的來頭真不小,乃是昔年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九大惡人之一。平生擅長養諸般怪毒之物,是以紅雲谷終年霾霧沉沉,教人裹足不前,同時這胖龍厲七公心腸陰狠,詭計甚多,卻使是邪派中同道中人,對他也忌憚七分。

他這次離開紅雲谷,三十多年來重新踏人中原,乃是因爲海外霧山雙兇所約,同來對付死對頭金刀太歲鍾旭。

那霧山雙兇除了帶同能夠炸碎大石的五雷火彈之外,還特別去約他,便是因爲他有一隻異獸,乃是穿山甲的異種,不但能夠穿山裂石,同時還可噴毒霧傷人。是以霧山雙兇特別約他同來,打算暗中由他放出那穿山甲,潛入石洞,噴出毒氣,正面則由霧山雙兇進攻。縱然有什麼高人守護,也必能制敵死命。

總算那金刀太歲鍾旭一生修積善功。冥冥中免卻被穿山甲毒霧噴死之厄。

原來那胖龍厲七公五日前已趕到巢湖,其實霧山雙兇尚未來到。

這胖龍厲七公平生自負之甚,也沒和霧山雙兇的爪牙打個招呼,自家便先行到巢湖來瞧瞧那孤島。

看完之後,駕舟欲返,經過這一處佈滿蘆葦的小島,他囊中那隻噴毒穿山甲忽然蠢動起來。

他本人也是個毒物大行家,縱目一看,已知其中隱伏有絕毒怪物,當下大喜過望,便直闖上來。

到了泥沼前,用心察看許久,這才知道竟是隻千載罕逢的巨大毒章。

這毒章渾身無一用處,而且劇毒驚人,連他也不敢沾觸。但以他視察所得,這隻毒章起碼有五百年功力。

內丹該已煉成,他只要得到這顆內丹服下便能抵一甲子苦修之功,而且可用天下各種毒物作爲食糧。

因此他本人也可以噴毒傷人,那時節他還不是天下最厲害的第一人了麼?

細經盤算,便決定以囊中那隻噴毒穿山甲引那毒章出現,然後讓它纏住雙足。因爲他練過一門特別的外門功夫,稱爲地柱山根,一旦運功直立時,雖有移山倒海之力,也無法將他移動半步。

這樣子兩下相持,那毒章有項怪脾氣,便是軟臂一旦捲住任何物體,非讓它弄到泥沼下面,決不放手。

於是在相持之間,胖龍厲七公便可以手中巨劍,迫得毒章要噴內丹抵擋,那時趁機奪取內丹服下,便成爲天下元敵的人物,兼可享遐齡,永不會有衰老病死之苦。

本來那毒章遍體毒氣,迫近在一丈之內,定必中毒身亡。而在兩丈之內,任是世上第一流高手,也躲不開它的軟臂捲纏。

那胖龍厲七公平生果真是不肯食言,這刻肯以心愛至寶相贈,要韋千里露面,其實另有連環毒計,那兩對萬載靈鰻套決不會落在韋千里手中,那便是韋千里若然現身,毒章勢必能在兩丈之內,捲住韋千里。

只要毒章一動,他便可以運集全身功力,先斬斷纏住自己的兩條軟臂,然後就疾急直取毒章,毒章不得不發出內丹抵擋,他便趁機奪取。

假如事成之後,韋千里僥倖不死,他仍將要贈他靈鰻套。於是第二條毒計又出。那便是在他足上的那一對靈鰻套,已沾有毒章奇毒。

厲七公本身有專御百毒的靈藥,不但不畏套上之劇毒,而且還抹了藥在鼻中,亦不怕毒章身上一丈之內的毒氣。韋千里只要伸手一接靈鰻套,不出三步,便登時毒發氣絕。

這兩條毒計陰惡異常,兩對靈鰻套決計不會真個落在韋千里手中,此所以厲七公有恃無恐,把靈鰻套的妙用好處都趕快說出來。

他和毒章相峙了五晝夜,原因是厲七公預計錯誤,滿以爲自己飛劍的威力,在兩丈之內,足可迫得毒章噴出內丹抵擋,同時這距離他也來得及飛身奪取內丹。

豈知那毒章神通甚大,居然能以續臂增長的功夫,將兩臂伸長了一倍,是以身軀便遠在三丈之外,厲七公竟然無計可施。須知大凡這等有修煉的毒物,俱有靈性。開始時剛一纏搭住厲七公雙足,拖他不動之時,便十分知機地退開老遠。

厲七公起初還想誘敵移近,便不輕舉妄動,用巨劍斬斷毒章雙臂。哪知相持了一日一夜之後,便發覺不妙。

原來他全憑功力精純,是以毒章雖然拖得動千斤重大的大石,卻移不得他分毫。可是以毒章數百年功行,自亦不比尋常,尤其是氣脈悠長,三五日算不了一回事。但他僅僅過了一晝夜,便覺出真元耗損甚多。已是絕不能稍爲移動。否則他一劍下去,剛剛斬斷毒章一臂,但毒章另一臂已足夠把他拖下泥沼。

於是他只好竭盡全身功夫,和那毒章對耗。現在他不但無法奪取毒章內丹,甚至連逃走也不可能了。苦苦相持了五日五夜,每當毒章用一回力拖他之後,他便顯得精疲力竭地喘息不止。

韋千里這次誤打誤撞地到來,厲七公已知逃命有望。但跟着貪念復萌,要哄韋千里出來,好分散毒章的注意力,而他便可運集殘餘的力量,作最後的一擊。

要知道他這次重踏中原,帶來一隻百年難睹的噴毒穿山甲,誰知還未用來傷害仇人,便因用作誘毒章出沼之餌,吃那毒章倏然出現,一臂捲去,吞人腹中,是以他只要有一點機會可以奪取毒章內丹,也不肯失掉這個希望。

韋千里疑疑惑惑地瞅住他,心中老大不舒服,卻因此事乃是一件大功德,決不能袖手而退。便緩緩走出蘆葦,離那毒章尚有三丈。

他乃是在那毒章側後方,厲七公叫道:“你移到側邊來,好叫這孽畜看得見你……”

韋千里問道:“你爲什麼不揮劍斬斷它的長臂呢?”

“蠢才!”胖龍厲七公禁不住怒聲斥罵,但立刻想起目下正是求人之際,豈可怪罪人家,便立即轉變口氣道:“我要是能夠,還不動手麼?我已和這毒章相持了五日五夜,只要動彈一下,便得被它拖下泥沼去。”

韋千里心下有點歉然,只因這道理顯而易見,若非如此,人家還不一早便做了麼?當下並不因此生氣,謹慎地向側邊移動。

那毒章眼珠一轉,烏光泛射,但毫不動彈。

韋千里本來雙眼註定在毒章身上,這時感到奇怪,心想那毒章何以不用長臂搭過來攫他,便轉眼去瞧胖龍厲七公。

目光到處,恰好見到厲七公獰笑方斂,心中一動,不由得又遲疑起來。

厲七公掩飾地乾笑一聲,道:“你怎的還不走過來?”

韋千里道:“它已瞧見我了,但仍不理會我,爲什麼呢?”

厲七公道:“你離這麼遠,它看不着……”

這句話並無虛言,但若在兩丈之內,韋千里卻必死無疑。

韋千里點頭道:“原來是這緣故,我再走近一些……”說着,又向前移動。

這次韋千里真的動了疑心,因爲假如他做的事是爲了彼此有益,厲七公豈會露出獰笑。

縱然不囑咐他小心,也不該老是催他上前?

走了數尺,已離那毒章兩丈遠一點兒,那毒章平生臂不虛發,因此還不動彈,彷彿倦極休息。

韋千里冷不防一擡眼,只見胖龍厲七公表面上表情陰毒險惡。見他目光射來,趕快改變。

但現在已瞞不過韋千里,他尋思一下,便道:“老人家你不必着急,這件功德事我一定幫忙,但請你稍等一等……”

厲七公怒聲道:“你這個少年怎的如此婆媽,比女人都不如……”

此言可攻着韋千里要害,使得韋千里膽氣一振,挺胸道:“我說過我一定幫你呀!”

“那麼還不走前一點幹嗎?”

韋千里傲然跨前一步,正好是在兩丈距離之處。但那毒章仍然不動。只等他再上前一步,軟臂起處,準得把韋千里握住。

他忽然覺得那泥沼氣味甚是嘔心,暗吃一驚,忖道:“我現在的功夫甚爲精純,等閒不會有嘔心現象,大概那毒章果真極毒,哎,那大胖子下面有點粉末痕跡,相信是已經塗了藥……”

胖龍厲七公生平未曾這麼着急過,也未曾試過這麼忍氣吞聲。

他見到韋千里又不移動,只好又催道:“喂,你倒底是不是要幫我?我這兩對靈鰻套可真是武林至寶,試想你套在手足上,對敵時可以抵禦刀劍或各種掌力,該佔多大的便宜?你要不要……”

韋千里慍聲道:“你老是說那兩對靈鰻套,我幫助你做這場功德,難道是爲了你這兩對勞什子?我不要好了……”

話說出口之後,忽然一種前所未有的奇異感覺,泛流過心頭。原來他平生未發過脾氣,縱然被人欺負到十分,但他仍然忍氣吞聲,不敢計較。一生之中,從未用過這種口氣聲音對付別人。

但這刻卻自然而然地慍聲出言,事後反而爲之驚喜交集。在他生命史上,可以算是踏上新的階段。

厲七公瞪眼道:“老夫出言,從不更改,這兩對靈鰻套一定送給你。”說到這裡,聲音又自放軟:“你再踏前兩步,那毒章便會轉身看你了……”

韋千里飛身而退,弄了一大扎蘆葦,然後又飛縱回來,腳踏原來的地方,先用那一大扎蘆葦開路,猶如瞎子扶杖走路的光景。敢情他忽然想到,也許空手會被迫得衝近泥沼,那時臭氣更甚,倒不如弄扎蘆葦,等走得近一些時,那毒章仍然不動的話,便擲向它身上,這樣總可以惹火它而不必迫近。

那扎蘆葦剛剛向前一伸,呼呼兩聲,風力激盪,原來毒章兩條軟臂分開攫抱而至。

來勢快如電閃,韋千里根本沒有考慮餘地,雙手一推,身向後退。

那扎蘆葦挾着猛烈風聲,直襲毒章身軀,但毒章兩條軟臂,來勢奇速,已堪堪捲到韋千里身上。

韋千里早因防備被迫前躍,逼近泥沼,因而中了毒氣,是以不肯赤手空拳,另外去弄了一紮蘆葦。

這時那扎蘆葦挾着絕勁風聲,直襲毒章身體,但毒章雙臂卻更快一步,已堪堪攫卷在韋千里身上。

韋千里這時一身武功,不比等閒,是以判斷精確快速,這時已知枉自一身上乘武功,卻也無能閃開,最多能夠避開毒章要攫拿的中盤,但也避不了上盤或下盤。這還是武功極佳方能臻此境地。

萬急之中,他吸一口真氣,功行雙臂,準備毒章軟臂纏上身時,好歹也給它一記。

哪知毒章兩條長臂往外一分,近軀體那截卻向內縮,恰恰用兩臂的中間夾住那扎以內家真力扔到的蘆葦。

韋千里爲之大喜,真是死裡逃生,猛然向後一躍。

兩股猛烈風聲擦胸而過,原來那毒章雙臂動作神速無比,一夾住那扎蘆葦之後,便又夾抱而至。

但有了這一下遲疑,韋千里終於脫險。饒他躲得快,但那雙長臂末端也僅僅擦胸而過,相差不及兩寸,可謂險極。

韋千里飄身而退,唯恐毒章乘機追擊,一徑退到蘆葦之處,方始定下身形。

那胖龍厲七公估料不到這少年身形之快,以及那扎蘆葦的力量如此厲害。

迫得毒章先擋住那一擊,方始再去攫人,因此看那少年逃跑,不由得愣了一下,自己反而錯過了機會。

韋千里氣往上衝,怒聲道:“你何以要哄我入門,好害我性命?”

胖龍厲七公道:“難道你想一點危險也沒有,便做成一場大功德?”

此刻他已認定這少年是名家弟子,故此口風一變,改用功德兩字來留住他。

韋千里一想也對,這等事總不能沒有危險,大概是自己粗心,是以沒防備這一層。假如換了別的行俠仗義之士,一定不會像自己一樣冒失。

厲七公又陰陰笑道:“還有老夫這樁寶貝,豈是輕易可以取得。”

韋千里眼珠一轉,便朗聲道:“現在你準備一下,我要發動了。”

厲七公大喜,面上不知不覺又流露出猙獰的笑容。

誰知韋千里並不上前,彎腰抓住那塊刻滿蝌蚪文的石碑,大喝一聲,那方石碑應手而起。

胖龍厲七公大失所望,但見他那神力驚人,料他一定能夠擲到毒章身上,心想無論如何,這次也得脫困再說。

那隻毒章忽然大爲驚擾,軟臂亂動,泥沼中的泥漿沸沸騰騰。又因軟臂揮舞亂拍,是以泥漿進飛得滿天俱是。

厲七公爲之大驚,努力掙扎,運集餘力支持着自己不被那隻毒章拖動。

韋千里又是一聲大吼,響震數裡,吼聲中雙臂一揚,那塊重逾千斤的石碑應手而出,直砸向那隻毒章。

石碑脫手之後,他才發覺那方石碑奇重異常,本來以那方石碑的體積,最多也不超過三百斤。

但韋千里知道自己擲石時已用盡全力,是以哪怕沒有千斤以上。

只見那隻毒章突然縮回長臂,連攫捲住胖龍一公雙足雙臂也收回來,急急往泥沼裡鑽去。

那方石碑已經飛臨毒章頭上,這時那毒章本該趕快鑽人泥沼或者閃開纔對,以它剛纔動作之快,閃避自無問題。

奇怪的是那毒章忽然全身癱軟,伏在泥漿上面,動也不動。

噗地大響一聲,那方石碑砸下來,恰好砸在毒章頭上,登時腦漿造裂,流出腥臭迫人的黑水。

胖龍厲七公一則力氣用盡,二則實在也十分驚奇,也自愣站在岸邊,不會動彈。

只見那方石碑霞光微閃,碑上的蝌蚪文似乎都泛出霞彩。

胖龍厲七公年逾七旬,本身又是武林中頂尖高手之一,見聞淵博,這時大叫一聲,恍然道:“我明白了!”

韋千里心中迷糊之極,衝口問道:“爲什麼它不躲開呢?”

“那方石碑定是前輩異人留下的一樁寶物,上面的蝌蚪文,可能是一種禁咒,能夠克住這隻毒章。故此石碑臨頭之際,那隻毒章竟然不會動彈。唉,老夫竟然失之交臂,不知那石碑是什麼質料……”

“以我剛纔擲碑時所感覺到,那方石碑也有千斤能上能下之重,真是奇怪……”

厲七公聽了更加懊喪,現在他不但毒章內丹得不到,連那方石碑也壓着毒章屍身,沉下泥沼底。

他損失了一隻異獸噴毒穿山甲,如今還得履行諾言,把那對靈鰻套贈給這少年。

“好罷,總算大功告成。”厲七公開始活動一下筋骨,登時一片連珠響,畢畢剝剝的。

他苦笑一下,道:“再過一天半天,全身的骨頭都得生鏽了。”

他走過來,韋千里比起他巨大無朋的身軀,幾乎要自慚太過瘦小起來。

厲七公道:“老夫從不食言,這兩對靈鰻套送給你啦!”心中卻在想道:“這次可千萬失敗不得,否則損失太大了。”

爲求萬全起見,便不離開泥沼,希望泥沼的毒氣把這少年毒死,這樣也是雙管齊下的好主意。

韋千里搖頭道:“我不希罕你的東西。”

胖龍厲七公反而着忙起來,道:“這怎麼行?開始時你不拒絕,現在不要也不行……”

說時,見他毫無走過來的意思,只好自己過去。

韋千里之所以不立刻離開,原因是他想到這個大胖子爲人陰毒險惡,那毒章既死,大概會撒手便走,不理會這個泥沼對常人是多麼危險。於是他便想着如何弄些手腳,好教日後誤人此間的人有所警惕。

厲七公見他尋思不語,心中微怯,以爲這少年靈警過人,已窺出他的歹心。

當下忙道:“你大概是怕我腳上這一對有毒液,故此不敢要是麼?”

說時,把手上那對脫下來,拋給韋千里。

韋千里暗中運功,伸手一接,卻沒覺出這對靈鰻套拋來之力有什麼可疑,口中便順水推舟地道:“是呀,你雖不怕那些毒液,我卻不敢輕犯呢!“胖龍厲七公道:“哪麼老夫暫時替你保管好了……”

韋千里實在不喜歡這個大胖子,便揮手道:“就是這樣吧,我還要留在此地一會……”

胖龍厲七公忿怒地頓頓腳,這正是賠了夫人又折兵。這趟巢湖之行,不但損失慘重,而且真元大耗。

他轉身由那邊穿出蘆葦走了,一會兒便聽到船行破浪之聲。

韋千里一點也不知道自家只因一念之善,尋思警告後來者之法,使得對方誤以爲他覷破毒計,狼狽地設法保存住另一對靈鰻套走了,是以逃了一劫。這刻兀自想法子如何善後纔好。

忽見泥漿沸沸騰騰,不禁爲之大驚,以爲那隻毒章又復活了。

定睛看時,只見那泥沼沸騰翻滾的面積越來越小,大約一頓飯功夫,只勝下中心一個小圈子。

最後波的一聲,完全平息,猛然發覺那本來屬於泥沼範圍的地面,如今已生像變成硬泥地面。

他好奇心一動,慢慢走近去試探。

湖面的風吹個不停,早已把腥臭毒氣吹散,是以他一直走近去,也沒有嗅到異味。

到了原來是泥沼的地面,伸腳一踩,可不是已變成硬泥地。心中爲之大喜,想道:“自今而後,不再會有人被這毒章所害了……”

於是心情輕鬆地離開這裡,劃舟盪出湖面之時,瞧見不遠處還有個光禿禿的孤島。

那個孤島正是他渴欲一晤的徐若花他們守着的孤島,但韋千里哪能知道,隨便瞥上一眼,便划向寄馬的瀕湖小村。

他取回馬匹包袱,給了那村民一點銀子,便騎馬直回廬州。

這時,那對靈鰻套已戴在手中,由腕脈處開始,一直套到臂彎處。

如果那胖龍厲七公所說過這靈鰻套的種種妙處是真實的話,韋千里這雙手那就增加了無數倍威力。他一戴久了,便渾無感覺,是以他不久便忘了靈鰻套這回事。

廬州已在前面,這時天色已近傍晚,雖未全黑,廬州城中卻已有燈火閃耀。

他豪氣地勒馬眺望,傲然一笑,想道:“我現在已脫胎換骨,變成另外一個人。昔日的韋千里,已經永遠死掉,以後我行俠仗義,抑強扶弱。有一天我會俠名滿天下,武林的人都崇拜我。我不論到達什麼城池,總有許多人來迎接我,爭相款待……”

他憧憬着未來地光輝成就,不由得忘了催馬向前走。

馬前忽然一聲吆喝把他從幻夢中驚醒,定睛看時,原來前面一輛大車,已停在路上。這可不是那趕車的願意停下,卻是被韋千里仁立在路中心的坐騎擋住去路。

那趕車的一揚鞭子,怒道:“你的馬難道是皇帝養的?專揀路中心停步……”

韋千里有點歉然,自知不對,便原諒了趕車的粗暴語言。趕快催馬避開。

大車轔轔而過,車簾卻封得嚴密,不知裡面坐着什麼人。

韋千里卻突然一怔,原來他認出大車旁有個白色的小印,正是榆樹莊的暗記。

這一來他就思疑起來,想道:“車中是什麼人呢?若是好好的人,怎會把車簾下得這麼嚴?而且目下天色已晚,那邊又沒有什麼宿頭,那麼這輛大車要到什麼地方去?”

他在馬上掉轉身軀,目送車輪煙塵滾滾而去,始終想不通這個道理。

於是他置之不理,策馬向廬州前行,剛剛走了十多文,前面三騎飛馳而來。

馬上人俱都勁裝疾服,身手矯健。韋千里目光銳利無比,忽然認出當中一個騎士,正是榆樹莊甚有地位的鎮秦中楊崇。

他心中一凜,趕緊低下頭,等到對面三騎馳過,他還舉手搔頭,用衣袖掩住半邊面孔。

那三騎來得極快,他們遠遠已見到韋千里是個華服公子,便沒有注意他,一徑掠過去。

看來是跟着那輛大車,不過故意墜後一點,遠遠保護。

韋千里猛地在自己腦袋上鑿個粟子,恨恨道:“我不是永不懼怕了麼?爲何剛纔又驚慌張張地舉袖遮面?我這樣算得上是已經克服了怯懦的天性?”

自己恨恨罵着自己,忽又見前面三騎並轡馳來。

這一次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張大眼睛,看着來騎。

但見馬上三人都是一式勁裝疾服,身手敏捷有力,韋千里曾在榆樹莊中數年之久,一眼便知來人身上裝束,乃是榆樹莊的爪牙。

不過面目陌生,並未見過。當中的一人,面目兇橫,眉眼含威。

韋千里心中忖道:“這三人都不屬一般底下人的裝束,大概是我離開以後才羅致的好手……”

兩下快要碰上,那三騎見這華服少年睜大眼睛望着他們,心中都不服,倏然一齊勒馬。

當中那個騎士首先冷哼一聲,道:“這小子瞧着咱們呢……”他的話是向左右兩個人說的。

韋千里素知榆樹莊的人全都嬌橫自大,莫說是個走了單的人,即使有公門人在旁邊,他們照樣敢伸手殺人。

於是暗中準備,這一場架大概省不了。

哪知左面那騎士突然神色大變,強笑道:“走吧,咱們別耽擱了時間……”說着,當先催馬衝過。

其餘兩人爲之大奇,也跟着催馬追上。

韋千里比起那兩人,驚奇之情也不稍減,但隨即仰天長笑,然後扭頭觀看。

只見那三騎毫不停頓,左邊那一騎只大聲說了一句話,便一齊放轡疾馳,倒像是怕他追上去似的。

韋千里目送他們去得遠了,正待進城。忽然自己大吃一驚,差一點兒沒從馬背上摔下來。

俊目一眨,看看天色已經薄暮,來時的大路上已沒有行人,便跳下馬,牽到道旁一個小崗後,將馬匹系在一株樹上,連包袱也擱下。

只見他一轉身,向大路疾奔而去。宛如一道白線,眨眼間便奔出老遠。

他一邊奔一邊用心傾聽蹄聲,大約走了六七里路,前面蹄聲已隱約可聞。

這時暮色未深,因此他不敢追得太近,便放慢速度,一味用耳朵捕捉蹄聲。

再走了三裡許,蹄聲倏然消歇。

他吸一口氣,俊目中射出異樣光輝。腳下放快速度,直向蹄聲消歇之處落荒包抄追了去。

片刻後他便看見暮色中有座荒園,園中尚有三間殘破的屋子屹立着。

當中那座破屋高大寬敞,如今雖然已經殘破,卻仍然叫人想起當年風姿。

韋千里當然無暇憑弔嘆息,現在他只有一個念頭,便是趕緊把那大車裡面的人救出來。

當第二批人過去之後,韋千里忽然靈機一動,想到那大車中的人,一定是被榆樹莊所擒的人。

這本不足以令他驚奇,榆樹莊殺個把人哪算得新聞。但韋千里卻忽然想到車中之人可能是董香梅,那位小玲瓏的女郎,幾年來一直是他幻夢中的可人兒,如今大概是被榆樹莊之人捕捉住,押解到她父親那兒去。也許她的父親就在這座破屋中,現在便要決定她的命運了。

這個念頭使得他極度震驚,因此急如星火地追撲回來。

但他只好徒步追趕,一則他腳下比之馬匹還要快些,二則徒步便不致於被對方發覺。

這樁事越想越似,如今一瞧這荒園中的破屋,在逐漸加深暮色中,隱隱浮動着肅殺可怖的氣氛。

令他更加確信那滿身殺孽的七步追魂董元任在此屋中。

這件事在他的確是一項嚴峻的考驗。只因七步追魂董元任武功之高,天下震服,因此韋千里可不是光憑着膽勇便可以解決。

但他畢竟藉着暮色,打破屋後面那邊潛人荒園中。

忽見不遠處一叢小樹後,似乎有人影晃閃,韋千里忖道:“那人一定是個暗樁,我必須先收拾了他……”

想罷奮起勇氣,反繞到那叢樹後,果見一個勁裝大漢,手提大刀,在那裡瞭望把風。

韋千里沉住氣,等他一轉身,突然躍出來,落在那人背後,一掌劈向那人的頸側。

原來他只因不懂點穴之道,故此只可用掌,這一招乃是紫府奇書中載有的一招,乃是煞手。他只消用三成力量,便足以把那人擊斃。

但他卻不知道,掌上用足八成真力,掌風過處,那人應掌而倒,宛如紙紮似的,半聲不哼。

韋千里彷彿聽到細微的咔嚓聲,生像那人頸骨已斷。當下俯身抓起那人上半身一看,那人頭顱軟垂貼背,果是頸骨已斷。

他反而大吃一驚,猛可放手,只見那人的頭顱竟和身軀分家,骨碌碌直滾開去。鮮血汩汩直流出來,轉眼地上一片通紅。

原來韋千里練的是正宗內家最上乘的功夫,如今的掌力,當世之中,能夠與他匹敵的,僅得有限幾個人。

是以他剛纔的一掌,已用了八成真力,別說是血肉之軀,便是石頭也得擊碎。故此當他猛然鬆手時,那人倒下去,身軀和地面一碰,頭顱便滾開一旁。

韋千里觸目驚心,不敢再看,輕輕一縱,已到了當中那座屋子後面,移到窗邊,尋到一處空隙,便向內面窺看。

只見屋中幾個人正在忙着,敢情是撥弄着幾樣刑具,那鎮秦中楊崇站在當中指揮。至於韋千里後來碰見的三騎卻不見蹤跡,大概都出外把風巡視。剛纔被他擊斃的那個,可能便是其中之一。

歇了一會,屋內早已點亮燈燭。但因爲屋中毫無擺飾,只有幾項刑具,是以顯得特別陰森。

韋千里想道:“幸好現在還未開始,董元任會不會在隔壁呢?”

鎮秦中楊崇提高嗓子,叫道:“把犯人押進來……”

外面有人轟然應一聲,跟着聽到隔壁房門的響聲。

韋千里心中一陣緊張,想道:“董姑娘這一出現,大概她父親也跟着出面……”

只聽屋外有人大聲道:“犯人押到。”

韋千里眼睛睜得又圓又大,凝神而看,只見幾個人一齊進來,並沒有女人的影子。

猛見那幾個人當中,有一個人渾身被繩索捆得十分結實,只剩下雙腳能夠移動。這才知道大車中的犯人不是董香梅,不由得一陣失望,襲上心頭。但同時又想到玉人無恙,應該替她歡幸,便高興地暗自微笑一下。

剛剛微笑之時,便已瞧清楚那個犯人面孔,不由得大大一愣,忖道:“哪犯人不正是萍水相蓬的好友陳進才兄麼?他爲何被榆樹莊中人擒到此處?”

鎮秦中楊崇嘿嘿冷笑一聲,大喝道:“陳進才,且看這番還有誰來救你。徐氏兄妹目下自身正遭大難,他們總不能來救你了吧,嘿……哩……”

韋千里聽到那鎮秦中楊崇提及徐氏兄妹,不由得心中大大跳一下,眼前似乎瞧見徐若花的婷婷倩影,以及那溫柔和鼓勵的笑容。

陳進纔看見屋中刑具,面色微微一變,隨即使鎮定下來,朗聲道:“陳某今日既落你手,但求速死。你如折磨陳某,別怪我口舌傷人。”

韋千里登時生出無限欽佩之心,好友視死如歸的膽色,的確大大感染了他。但他還想知道陳進才何故被擒,故此暫時按兵不動。

鎮秦中楊崇嘿嘿冷笑一聲,道:“哪有這麼便宜,你以爲大爺不能教你箝口無語麼?“陳進才面色一變,揪住旁邊一個手捧鐵器的漢子。那幾件鐵器,正是割舌的用具。

於是他緘默不語,面上卻流露出無恨忿怒的神色。

鎮秦中楊崇右手一揮,兩個漢子便推陳進才走向一張特製的刑凳,陳進才咬住牙齦,畢直自走。

韋千里覺得聽不出什麼所以然來,這時不敢怠慢,提氣一縱,上了房頂。眼光忽然瞥見左方屋頂上有人在瞭望,當下使個絕快身法,飄落在屋子正門那邊。

屋頂上的人恍惚瞥見人影閃過,卻因人家太快,他根本看不太清楚。但這人經驗豐富,決定寧可虛驚一下,也得發出暗號。當下撮脣發出一聲尖銳悠長的哨聲。

屋中之人紛紛驚愕相顧,陳進才放聲大笑道:“怎麼樣?你何必張惶呢?”

鎮秦中怒叱一聲,決定立刻擊斃此人,好歹泄了心中之憤再說。

猛見大門出現一人,正是路上碰見的華服少年,這一驚非同小可,口中發出一聲暗號,自家已衝向窗戶,砰地大響一聲,這個赫赫有名的巨盜竟自搶先逃走。

其餘的人也是紛紛各尋逃路,眨眼間走個於淨。韋千里大感意外,怔怔看着這些驚惶逃命之人,倒不知如何是好。

陳進才一見是他,不由得大喜,叫道:“韋兄是你麼?呀,你是韋千里?”

韋千里又爲之一怔,道:“你怎知我的真姓名?“陳進才哈哈大笑,道:“想不到我陳進才碌碌之輩,竟然有幸和大俠相交……”

韋千里茫然不明其意,走將過來,舉手一拂,手指過處,那許多道堅牢的繩索,一齊中斷。

“陳兄你慢慢說,我心中迷糊得很呢!”

陳進才並不知他迷糊什麼,依舊大笑不已,顯然心中暢快之極。

韋千里想起一事,便匆匆道:“不好,我把那鎮秦中放走了,待我把他抓回來……”言猶未畢,已自穿窗而去。

原來他忽然想起鎮秦中楊崇曾經提及徐氏兄妹有難的話,因此趕緊去追趕他,以便從他口中問出這件事的底蘊。

須知韋千里如今名望極大,江湖上無人不知道這個名字。特別是榆樹莊的人,更加對這個高手深懷戒心。

韋千里回城時碰見的第二批人,其中一個便是認出韋千里,因而趕緊催馬逃走。另外兩騎追將上去,聽他一說韋千里三個字,便嚇得不約而同地縱馬急逃。

只因榆樹莊當日被韋千里破去時,韋千里不但武功驚人,轉眼便將鐵掌屠夫薄一足和歐陽煜殺死。

同時心狠手辣,逢人便殺,直把榆樹莊殺得屍橫遍地,血流成河,這一役竟沒有多少人能夠逃生。

是以榆樹莊之人,估量着自己不是鐵掌屠夫薄一足的對手的人,更加不敢惹那韋千里。

這一批人追上鎮秦中楊崇,告以發現韋千里之事。鎮素中楊崇不由得駭出一身冷汗,這才明白那華服少年何以舉袖遮面,敢情是彼此相識……

當下他立刻便告訴黨羽,着他們特別小心,如遇此人,最好立刻逃走。

是以韋千里後來一露面,鎮秦中登時連仇人陳進才也放過,搶先逝走。但他是個老江湖,明知韋千里這次現身,必有緣故。

也許目的就在他本人身上,當時估量自己絕不如人家,心中一動,出屋之後,並不逃遠,藉着天色已黑,立刻躲在一叢樹影之下。

片刻功夫,只見一條人影飛上屋頂了望一下,便疾如星火般撲下屋。那種迅疾無法形容,他暗自抽一口冷氣,忖道:“若不是我機警,先躲起來,這時焉能走得掉?那廝在屋頂看時,一定揀逃得最遠的追去…”

果然不久功夫,遠遠傳來一聲慘號。

鎮秦中聽出慘號之人,正是那王永的聲音,這王永功夫不弱於他,但地位較低一點,剛纔是在外面巡視,本來聽到他的暗號,該是逃得最遠的人,想不到眨眼間便被敵人追上,可見得敵人盛名無虛,無怪舉手之間,榆樹莊冰消瓦解。

他想了又想,惡念陡生,原來他想到今晚這次逃命,艱困異常,也許最後仍被對方擒住。既然這樣,倒不如趁這機會,去把陳進才殺死。

毒念一動,立刻悄悄撲向大屋。

韋千里施展上乘輕功,追上那逃得最遠的人影,那人逃不掉,突然停步轉身。

韋千里去勢極速,轉眼已撲到那人身前,眼光一掃,已認出此人並非鎮秦中楊崇,卻是進城時碰見的第二批騎士當中的那個。

這人姓王名永,此刻突然發難,竟是刀鏢齊發,口中毫不招呼。

韋千里猝不及防,這時情勢危急異常,猛然一翻身,左掌劈將出去,掌力過處,雄勁無倫,竟把對方刀鏢完全劈飛。

他近日已將紫府奇書中的招式練得極爲純熟,右手忽地一抓。

王永吭一聲,身形已被迫得旋了半個圈子,這王永本非易與之輩,無奈對方武功太高,而且招數神妙無比,簡直沒有還手之力。這時忽又想起榆樹莊被屠慘狀,自料無牽,口中嘿的開聲,猛可施身搶掌,橫斫敵肋。

這一招他已經是豁出性命的招數,韋千里本心並無殺他之念,但形勢迫得他無法不踏個方位,貼近敵身,一掌擊出去。

王永根本不知敵人如何到了身邊,掌力及體,慘號一聲,整個人飛開兩丈以外。

韋千里驚愕了一下,怒氣陡然攻心,忖道:“這廝如此歹毒,可見得榆樹莊之人,俱都賦性兇殘……”登時身隨念滅,兜將回去。

一路上追截到三個人,這次他已無憐惜之念,一徑使出“九陰掌法”,內力十足,登時一掌一個,全都劈死。

繞了一大圈,耽擱時候不少,總沒發現那鎮秦中楊崇。心中大大失望,便奔回那座荒園。

到達荒園時,只見人影一閃,隱沒在黑暗中,身法甚快。

韋千里想道:“這廝不會是那鎮秦中楊崇吧?大概是個逃走不及的,算了,我今晚已大開殺戒,擊斃不少人餘……”

躍到大門,探頭一看,屋中一片靜寂,哪有陳進才的人影,心中爲之一震,跌足忖道:

“不好了,我轉身追敵,陳兄一定被敵人乘機擄走或殺死……”

但心有不甘,引吭叫道:“陳兄,你在哪裡?”

暗隅中倏然躍出一人,叫道:“韋兄你回來了?那鎮秦中楊崇剛剛打這方逃走了。”

韋千里見他無恙,爲之大喜,依着他的指點,反身便追。但見他有如一縷黑煙,一晃即沒。

陳進才瞠目嗟佩不已,同時也頗自幸機警過人,當韋千里匆匆追敵,他一想不妙,趕緊出門躲起來。

過了片刻,果然瞧見鎮秦中楊崇現身,到處搜索。幸而他隱身之所極爲隱蔽,終於沒被鎮秦中楊崇發現。

忽聽遠處傳來韋千里口氣充沛的喝聲道:“好賊子,敢用暗計傷人……”言猶未畢,那鎮秦中楊崇民慘叫一聲,想是被他一掌擊斃。

陳進才滿懷欽佩地等韋千里回來,過了片刻,風聲颯然一響,一條人影凌空飛墜,落地現身,正是那身手高強無比的韋千里。

“咳,那惡賊竟然暗箭傷我,我不合一時氣憤,把他一掌擊斃。”韋千里懊惱地說:

“現在什麼話都問不出來了……”

陳進才道:“韋兄真是勇冠天下,那鎮秦中楊崇本領不弱,竟然擋不了你老兄一招。”

韋千里趕忙道:“你別跟小弟客氣,稱什麼你老的,豈不太過見外了麼?其實那廝倒不至於如此不濟,但因他心慌意亂,我一掌擊去,他竟自舉棋不定,不知逃走好抑是招架好。

我趁這時機加到十成真力,便把那廝震開數丈……”

兩人一道走回廬州去,陳進纔不敢動問他要追鎮秦中楊崇什麼事。同時他也不敢隨便請韋千里出手幫忙徐氏兄妹之事。

走了一程,韋千里對他道:“我的馬匹就在前面的山崗後,包袱也在那兒,咱們先看看在不在,然後進城投宿,我有好多話要問你哩!”

陳進才笑道:“我這條命真是從鬼門關上拾回來的,奇怪的是韋兄你何以會追上他們呢?難道已知在下有難?”

韋千里微笑一下,並不作答,他心中的兒女之情,確實難以明告。

陳進才便不敢再說,跟他到山崗後,那馬匹和包袱赫然還在。於是解下馬匹,返回廬州。

這時韋千里還未吃飯,兩人便同往飯館。

酒飯端了上來,陳進才望望天色,已是申末西初,僅有兩個時辰,便是徐氏兄妹最危險的時候。

他估計縱然韋千里答允相助,此去巢湖,最快的話,也得半個時辰,還有巢湖那一段水程,也相當費時。

故此縱然如今韋千里答允,也未必趕得及。他是個血性漢子,這時既知恩人有難,如何還吃得下東西。

韋千里卻是餓極,也不跟他客套,一徑自飲自酌,頃刻間已吃了許多。

肚中略飽,這纔有餘暇去瞧瞧陳進才,忽地詫異道:“陳兄你爲何不動筷?咦,你滿面愁容,爲的什麼?莫非那些惡賊放你不過?”

陳進才道:“榆樹莊自然放在下不過,但我並不怕他們,殺人不過頭點地,反正都不免一死,早點又有何妨。”

韋千里聽他說得豪壯,大爲激賞,舉杯道:“陳兄飲這一杯。”

兩人一仰而幹,韋千里立刻又斟滿兩杯,道:“陳兄不必細說,小弟也知道你是爲了別人發愁,對嗎?”

陳進才點點頭,正要不管一切,開口說出徐氏兄妹之事。

韋千里已道:“陳兄你可以放心,小弟別的雖不能幫你忙,但若是錢財上的,小弟當可以稍助一臂……”

陳進才登時倒抽了一口冷氣,忖道:“他分明點出若不是錢財之事,便不多管,我已是個老江湖,這些話還能聽不出來麼?”當下只好稱謝一聲,嘆口氣,舉杯無語。

兩人又飲了一會,已磨了大半個時辰,韋千里喚堂倌過來算帳,陳進才心中有事,竟不曉得搶着付帳。

韋千里見他如此,益發以爲是他囊中已空,因此爲了家人生活發愁。

當下邀他一道投店,陳進才無可無不可,鬱郁跟着他走。

他們又投宿在以前那家客店,要了兩個上房,韋千里搶着把房錢全付了,走到房中落坐。

韋千里誠懇地道:“陳兄你何必悶悶不樂,錢財不過身外之物,只不知陳兄需要多少?”

陳進才苦笑一下,道:“在下多謝韋兄美意,但在下財物並不短絀……“韋千里以爲他不好意思說,便想道:“我不能過急問他,江湖人最瞧不起錢財,還是等一會或明日才設法探詢。”

陳進才忽地瞿然道:“現在離子時只有一個時辰了吧?”

韋千里頷首道:“多了,陳兄敢是要早睡?小弟也想休息……’說罷,便起身告辭。

陳進才無精打采,卻勉強打起精神,送他出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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