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北的風雪似乎比淮南要大,下蔡城內全都掩蓋在一片白茫茫的雪花之中,積雪數尺。
柴榮站在房廊之下,望着滿天的雪花蓋住了花園內的假山小徑,封凍住了園中的一池綠水,皺眉說道:“這場大風雪要是早來幾天,河道冰封水淺,水軍不能南下,也還不知道能不能擊敗唐軍。”
他身旁不遠處,張永德、李重進等大將相視一眼,張永德上前說道:“陛下剛毅果決,上天自然是眷顧大周的。”柴榮接到張永德的戰報後,沒有延遲半日,當即命令各軍準備,從大軍動員、物資集結,到水軍先行出擊南下只花了五天時間,而不似唐軍一般在猶豫和黨爭的反覆吵鬧中,將勝利拱手讓人。
柴榮搖搖頭嘆口氣,口中的熱氣呼出,化成濃濃的霧氣,回頭看了看諸將,問道:“誰是朱元?”
諸將之內,王文昭和朱元站在最後,聞言王文昭拉了拉朱元,朱元急忙上前見禮,大聲道:“末將在!”
柴榮打量了朱元幾眼,點點頭讚許道:“不錯,的確是員虎將。”跟着看了看李重進笑道:“倒是和李卿一般的黑。”
聽到柴榮難得的出口開玩笑,衆將都是一陣大笑,李重進和朱元也是互相望了望,乾笑幾聲,朱元肚子裡暗自尋思道,這周主不怒自威,而且平易近人,也不是很難相處的。
柴榮笑罷對朱元說道:“朕封你爲廬壽兩州副招討使,做李重進的副手,繼續圍攻壽州。”
朱元面色微微一變,猶豫片刻還是咬牙低聲道:“陛下,不是末將不願意攻打壽州,只是末將部下多爲南人,與清淮軍原本分屬同袍,前番據守九里橋,乃是陳覺這廝逼人太甚,我等爲求自保才兵戎相見,但如今要我等攻打昔日同袍,末將只怕……只怕會力有不逮!”
張永德聞言大怒道:“你乃降將,陛下不計前嫌,委任於你,該當以死報效,還敢推三阻四……”
柴榮擡手止住張永德的話語,望着朱元森然道:“你當真不願攻打壽州?”
朱元被柴榮凌厲的目光看得一陣心驚,大冷天的額頭上也是汗水直冒,但他還是咬牙單膝跪下道:“陛下若是要征伐他處,末將必定誓死以報,但要征伐淮南,末將真的力有不逮!請陛下收回成命。”
衆將聞言均是變色,想不到朱元居然敢直言拒絕,都等着看朱元如何倒黴法。想不到柴榮哈哈大笑幾聲,上前將朱元扶起,溫言道:“朕只要你的兵馬跟隨李重進圍城而已,不要你的兵馬攻城。”
聞言後朱元鬆了口氣,站起身道:“末將領命,只要不用和唐軍刀兵相見,末將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柴榮笑着嗯了一聲道:“你倒是爲人仗義,遇到李璟這等昏庸之人卻是可惜了,跟着朕,你便可以一展所長了。哈哈,不錯,朕算是得了一員良將。”說到這裡,柴榮面色微微黯淡,緩緩說道:“只可惜了孫晟,如此忠臣卻怎麼也不肯爲朕所用,離京前朕發現他還向南邊傳遞消息,朕一怒之下殺了他,現下真是後悔啊,錯殺了一位忠臣。”
衆將聞言亦是一陣唏噓,柴榮發了一陣呆,似乎還在後悔錯殺孫晟一事,跟着忽然回頭說道:“王文昭何在?”
王文昭急忙出列走上前去行了大禮道:“末將在!”
柴榮看了看王文昭說道:“你和王彥升前番兵敗被處降職,但朕看淮南戰事的奏報中,你二人的確是戰績彪炳,你這次還孤身前入朱元大營勸降,算是大功一件,朕便封你爲殿前鐵騎軍左廂一軍都指揮使,王彥升爲副指揮使。”
王文昭聞言大喜,鐵騎軍乃是周軍殿前軍精銳,領軍的將領都是柴榮的心腹愛將,此刻柴榮這般封賞自己,便是將自己又當心腹看待了,當下便拜謝皇帝的恩典。衆將紛紛上前道賀,知道王文昭又重獲柴榮信任了。
柴榮對有功之人封賞完之後,看了看李重進問道:“這壽州何時能破?”
李重進聞言甚是爲難的答道:“前番南人英山郡王徐皓月統帶白甲軍破解壽州城圍,城中得了糧草接濟,只怕等糧盡破城,要到明年開春之後了。”
柴榮皺眉道:“你也覺着這壽州不能強攻,只能等它糧盡了麼?”
李重進點點頭說道:“陛下,這壽州城攻打近一年,我軍死傷甚重,劉仁瞻乃當世名將,守城之法嚴謹,強攻死傷頗重,不若圍而不攻,等其糧盡,此城必破。”
柴榮嗯了一聲,伸手出去接了幾朵雪花在手中,跟着搓了搓手道:“朕倒也想通了,強攻是不划算,如今入冬,兵卒疲累,不如就地圍困,休整兵卒,開春糧盡城破即可。不過劉仁瞻忠勇無雙,朕倒是極想收爲己用,稍後朕會親筆寫封信給他,朱元由你送進城裡去,若能招降便是最好。”朱元聞言略有些欣喜,柴榮想要招降劉仁瞻,便是劉仁瞻有條活路了,當下高聲領命。
說話間,有軍前消息傳到,言昨晚韓令坤部周軍被徐皓月率領白甲軍趁夜突圍而去,韓令坤不忿提騎兵追擊,在黑泥溝被白甲軍伏擊,折損騎兵千餘人,韓令坤重傷而回。
聞訊之後,柴榮重重的嘿了一聲,跟着深吸一口氣問道:“徐皓月和白甲軍如今是不是退往正陽去了?”
李重進急忙說道:“正是,此人爲唐軍西面行營部署指揮使,他英山郡王的食邑在英山、盛唐,要保兩處,必先守正陽。”
柴榮又問道:“朕聞此次白甲軍於陣仗之中出了兩種利器,一個是能射出兩百餘步的勁弩,這弩兩百步內能透重甲,端的是威力巨大。還有一個是能發巨火、巨響的黑色陶罐,抱一(張永德的表字)的戰報中稱,聲如巨雷,火光飛濺,半畝之內人甲盡毀,重甲亦不可擋,不知可有誇大之處?”
張永德和李重進對望一眼,李重進上前說道:“並無誇大,陛下,白甲軍此兩種利器甚是兇悍,那勁弩貫穿重甲如入草芥,那陶罐發火,半畝之內,靠近的兵將被火浪盡毀,稍靠外延的兵將被巨響震死,端的是威力巨大。”
柴榮皺眉道:“那罐中所置何物?”
李重進答道:“末將讓軍中匠人驗看過陶罐碎片,其上有硝磺燒炙之殘物,匠人說該是伏火一類的火藥。”
柴榮嗯了一聲,李重進接着說道:“但匠人也試過,以伏火藥方配置出來的火藥置於陶罐之內,僅能引燃煙火,卻沒有那般的巨響巨火的威力,末將還在讓匠人探究,好在白甲軍這樣的物件似乎不多,並未多用。”
柴榮鬆了口氣道:“着人加快探知,最好能有成物。還有那勁弩如何?”
李重進接着說道:“此弩於陣前看之,比尋常弓弩爲大,以腳踏拉張,白甲軍弩卒似乎極爲重視此弩,將敗之時必先毀損此弩,末將命人尋得些此弩散件,亦在命匠人探究,但匠人說此弩甚是繁雜,之後也仿製出幾張弩來,但威力都不如白甲軍之弩,其中關鍵尚未探知。”
柴榮沉聲道:“這白甲軍爲何會有此等利器?難道是那武王兵法流傳下來的利器?”
李重進躬身說道:“這到不得而知,弓弩或許是前代失傳之物,但這伏火卻是在前朝纔有的,秦漢年間並未有記述,末將猜想或許是民間奇人異士製得,獻於白甲軍的。”
柴榮閉目思索片刻問道:“爾等都是大周宿將,爲何會屢敗於白甲軍?白甲軍只是一羣百姓、響馬、家丁成軍,竟然能和朕的精銳雄獅不相伯仲,這是爲何?民間奇人異士能製得如此利器,卻爲何只願獻與白甲軍?”
衆將聞言都是默然無語,柴榮睜開眼淡淡的說道:“難道當初睜開眼說的話是對的,征討淮南只能懷柔,不可殺掠?”衆將還是默然無語,無人敢答話,柴榮輕嘆一聲繼續說道:“這次朕的符後去世,朕倒是想了很多,朕並不是事事都對,朕更不可能掌控萬事,淮南征戰一年,士卒死傷如此之多,耗費糧草如此之巨,但淮南反抗之聲並未弱下去,反而愈來愈強,當初朕的確定錯了方略。”
衆將聞言均是拜服於地齊聲道:“陛下無錯。”
柴榮哈哈大笑道:“錯便是錯了,朕一個人的面子難道比我大周兵將的性命還重要麼?”跟着他厲聲喝道:“從即日起,各部嚴束軍律,不得再殺掠淮南百姓!違令者斬!”衆將一起高聲領命。
“冬日進兵不便,各部暫且收兵罷戰!”柴榮說完之後便轉身進屋去了,衆將大聲領命。至此周軍重新完成對壽州的包圍,但因爲冬日來臨,淮河冰封行船不利,水軍停駐渦口,等待開春之後再行征戰之事,淮南一地在冬日迎來了數月之久的暫時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