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雪雨是北城冬季的主角,林映顏裹着厚厚的乳白色羽絨服,戴着灰色毛線帽,寬厚的紅圍巾遮擋了半張臉,只露出一雙澄澈明亮的眼睛來尋找方向。林映顏凍僵的雙手不時合握揉搓,提高滑落的圍巾,雙腿僵硬卻不減速度。
今天早上凌晨四點,她便被一位客戶的電話叫醒,失戀一月有餘的大學生徐鳳儀希望挽回男友的心,自從與男友分手她經常半夜失眠,一覺醒來淚溼衣襟,痛苦難以自拔,一個月下來體重暴降,學習生活受到嚴重影響。林映顏經過一週的深入瞭解,她知道徐鳳儀的這段感情即使現在挽回也不會太長久。在她的分析下,她更希望徐鳳儀可以忘掉,重新開始。今天早上徐鳳儀打電話過來是請求林映顏幫助自己複合的。
林映顏無奈嘆氣,告訴徐鳳儀受理複合業務需要額外加費用,預約好時間就過來吧。
冬季是林映顏的業務旺季,這已經是本月受理的第七件業務了。對於這類業務,要麼幫助受理人重獲愛情,要麼建議受理人接受遺忘治療。林映顏輕呼一口白氣,感嘆冬季的冷冽好比這愛情的凍結。
天空飄然落下的雪花時常落進林映顏散落在外的髮網上,朵朵雪花悄然綻放在髮絲間,隨着時間又融化流逝。今天下午是林映顏的新書發佈會,因爲路面結冰嚴重,她需要步行前往發佈會現場。
“哎呀,姑娘當心讓路啊!我這車找不着向嘞(打滑導致)……”
林映顏尋聲回眸,一個看起來三四十歲的男人,穿着一身破舊的冬衣駕着一輛嘎吱作響鐵鏽自行車七彎八拐的在人行道上穿梭。等林映顏反應過來,男人已近在咫尺。迎上男人那雙因爲驚嚇而圓睜的眼睛,林映顏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姑娘,你瞧着大冬天的,沒摔壞吧?”男人從地上迅速站起,顧不上拍落衣服上的雪花,連忙關切地詢問。
“沒事,不打緊”林映顏應和着,試圖起身。
“哇!姑娘,你印堂發黑,頭頂纏陰雲,這是要天降人禍,死不明白呀!”男人剛觸碰到林映顏的手,就猛地甩開,向後不自覺的後退幾步,大聲疾呼。
林映顏皺了皺秀眉,擡眼望向男人,雖然男人也用圍巾遮住了半張臉,但通過他那雙表情色彩豐富的眼睛,她能想象出他的神情。
回味着男人說的一席話語,林映顏覺得自己好像是遇到了騙子,嘴角微微一顫,發出了低低地笑聲。緊接着在男人那轉變爲驚愕擔心的表情注視下,緩緩起身,低頭拍落衣服上沾染的雪花,收斂眼角的笑意,迎上男人的目光。
“姑娘,你別傷心啊,這劫數是可破的,莫慌莫慌。”男人避開林映顏審視的眼神,自顧自地說道。
只見那人揮手拍拍腦門,慌忙轉身從倒下的破舊自行車後座上艱難地抽出一面旗幟,拿到林映顏面前晃了晃,又拿回身側,張開那面旗,指着上面的黑色毛筆大字朗聲念道:“天下第一神算!”
“姑娘,你看這是我家祖傳的稱號,太真仙人,聽說過沒?那是我家第一代傳人……紫恆星君,聽說沒?那是我家第十一代傳人……”男人揮動着手中的“天下第一神算”眉飛色舞地對林映顏講述着自己的祖宗。
林映顏覺得面前的男人一定是精神病院的在逃人員,微眯着雙眼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忍着寒冷脫掉毛絨手套,掏出手機撥打了就近的警務所電話。
“您好,警官。我現在遇到了一名懷疑似精神病患者,希望您能儘快來金雲路……”
“什麼?姑娘你別誤會,你看我的這面旗可是黃帝陛下親賜,如假包換的,我真的能救你!”男人聽到林映顏的報警電話,揚手去爭奪她的手機,林映顏一時疏忽,未能及時躲避,踉蹌地後退了幾步,手裡握着的手機應聲滑落。
“啪噠……”
“天!姑娘,你這手機多少錢?”男人哭挖着臉,耷拉着腦袋,盯着地上粉身碎骨的手機哀嚎道。
時間彷彿在那一刻被冬日的寒冷凝結。林映顏望着雪白的地面上那隻碎成玻璃渣的大白兔屏保,心裡頓時生出了怒意,罵人的話幾乎要脫口而出。
“那個,姑娘啊,你看這樣行不,我用這張祖傳的往生符賠給你。這可不是什麼大價錢都能買到的,能遇見姑娘你,說明這是我們的緣分。相信我,姑娘,這一定能幫你化解危機!”男人一股腦兒地說着,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張泛黃的符紙,趁林映顏還沒反應前,將那張符紙塞進她手裡,扶起破舊自行車揚長而去。
“喂!你……”林映顏看着遠去的身影,無奈地扶額搖頭,捏了捏手裡的那張符紙,隨手放進口袋,想着自己還得趕去發佈會,不打算再去和一個瘋子追究什麼,轉身朝着相反的方向離去。
發佈會現場在北城最奢華的酒店舉行,重要性不言而喻,可以說這次的發佈會在林映顏事業上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她的《愛情守則》系列叢書自此完結。
“希望我的親身經歷和多年的從業經驗,能夠幫助更多的人尋找到屬於自己的甜蜜愛情。”這是林映顏發言稿的最後一句話,整個發佈會結束已將近晚上八點,接下來是慶祝宴。所有的雜事都有助理秦琇玉安排妥當,至於宴會上的招待應酬,林映顏知道有秦琇玉在,自己即使不在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林映顏在主位席上看着宴會上穿着華貴禮服的各色人等,那些表面上看笑樂開懷,擺着恭敬禮貌的人,嘴角的弧度微微加深。她輕抿一口手中的香檳,咂咂嘴,低頭又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這件價值不菲的金色禮服,心裡一抹失落之色閃過。
果然,越往高處走都不得不面對這些啊,曾經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也不過如此。林映顏覺得待在這裡越發胸悶,放下酒杯,順手拿過搭在椅子後背上的外套,想去陽臺透口氣。
宴會是在酒店頂層舉行的,據說酒店的設計師秉承“地獄的天堂”理念,設計出了這棟18層樓高的奢華酒店,每層樓有不同的神話主題。林映顏所在的是第十八層,主題是“死神的狂歡”。她對這位設計師大膽的設計風格非常欽佩,人們追求的天堂奢華美,其實是繁華的地獄。當然,酒店的老闆似乎對這樣的諷刺毫不介意,畢竟這是世界真實存在的一面而已。
雪花在空中飛舞跳動着,熱情洋溢地裝點着北城的冬季。林映顏,感受着寒冷的侵蝕,頭腦清醒了幾分。
“喵…喵……”一隻通體雪白的小貓趴在陽臺的角落裡,雪白的毛色與雪佛融爲一體,若不是它發出的叫聲,林映顏恐怕很難發現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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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映顏蹲下身子,在小貓警惕的眼神注視下,把它抱入懷中。這麼冷的天,不知是哪位貴婦小姐疏忽大意放任它不管。林映顏想着,扯開自己的外套,分享給小貓更多的溫暖。小貓感受到她的善意,伸出粉嫩的小舌頭,撒嬌似地昂昂頭,舔着脣周。
林映顏被它可愛的模樣逗樂了,驅散了心底的陰霾,想着現在的自己已經不再是四年前處處碰壁的青年女大學生了。林映顏輕輕地撫摸着小白貓的毛髮,略感欣慰的靠在欄杆上望着天空飄然而至的雪花出神。
“喵嗚…喵……”林映顏懷裡的小白貓突然顫抖着發出叫聲,黃褐色的眼睛帶着驚慌直愣愣地盯着她。
小白貓的神情刺痛了林映顏,這表情像極了今天下午遇到的那個神經兮兮的男人。
“喵…喵…”林映顏耳邊響起了幾聲不屬於小白貓的叫聲。
彎轉成玫瑰形狀的金屬欄杆,毫無徵兆地蹲着一隻黑色的貓兒。黑貓瞪着它大而黑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林映顏,嘴微微張開露出兩顆尖利的獠牙,那多像一隻兇惡的黑豹在注視自己的獵物。
林映顏心中升起一陣慌亂,背緊貼在欄杆上,抱着小白貓的雙手不自覺地收攏了幾分。
以前在電視上看到猛獸捕獵,總覺得獵物的表情過於誇張,現在想來只有未及而無過之。
“喵啊…喵…”黑貓急不可耐地舉起鋒利的雙爪,後腿猛蹬欄杆借力,向林映顏撲來。
林映顏下意識往旁邊躲開,還未站穩身形,懷裡的小白貓似乎是想幫她爭取時間逃跑,後腿猛的發力,使勁在林映顏身上借一把力,身體裹成一個白球向黑貓射去。
林映顏暗自心驚,小白貓的用力一推,讓她徹底喪失了身體的控制權,雙腳脫離地面,倒飛了出去。後背傳來陣陣痛楚夾帶着絲絲涼意,金屬咔嚓破碎的聲音迴盪在耳邊。林映顏瞳孔微縮,有些難以置信地目睹着眼前漸漸遠去的燈火,一個模糊不清的人影出現在陽臺邊,但那人似乎對有人墜樓並未表現出常人應有的驚慌。
身體傳來難以形容的劇痛,眼角流過的黏稠液體逐漸奪走林映顏最後的光亮。寒冷從四面八方涌來,林映顏的痛苦放佛也隨之凝固消失。她艱難地眨巴着眼睛,想要證明自己還活着。
無盡的黑夜和飄泊的雪花是她看見的最後光景,身體裡唯一的溫熱毫不留情地溜走。林映顏明白自己面臨的是什麼,用盡最後的力氣支撐着眼皮。
看,這是我的一生。
林映顏止不住即將閉上的雙眼,恍惚間看見一張泛黃的紙飄飛在空中,與潔白的雪花顯得格格不入。
“轉生符”,潦草的毛筆字映入眼簾。
林映顏不由得自嘲,不再掙扎,黑色充斥着她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