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程林從黃茵口中聽到那個名詞的時候。
一輛卡其色的軍車悄然駛入連港，並在稍遠處停下，旋即，車門一開，先是走出來一個身着陸軍將領服裝的軍人。
然後，一個面白無鬚，戴着金絲邊眼鏡的男人緊隨其後。
當他的那雙光潔的皮鞋踩在佈滿了骯髒和血污的地面，這個風塵僕僕一路從帝都捧着上方旨意的男人整個顫抖了下。
凝望那慘烈景象佇立不動。
直到空氣中細微的雨絲打溼了他的眼鏡，他才嘆了口氣，語氣複雜說：“帶我們去見施司首。”
前來迎接的那人點頭，引着兩人從後方繞路進入了一棟顯眼的建築，很快便來到了這棟樓的最高層會議室。
或者用更準確的詞來說，是連港的戰時指揮部。
作爲本地最高負責人，施聖存就在這裡。
“開門吧。”
戴着金絲邊眼鏡的男人說，然後就在那個帶路的小翻領剛剛擡起手的時候，指揮部的那扇棕色的、厚重的雙開木門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打開了。
旋即，空蕩蕩的房間展現在了他們面前：
整個房間極爲簡潔，偌大的空間中只有一張長條的會議桌。
兩旁是擺放整齊的椅子。
桌上有一些零散的紙張，還有一張整齊鋪陳的地圖，以及一些礦泉水瓶。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沒有預想中的繁忙，或者恐慌，熱烈的討論又或者着各種儀器滴滴答答的響……
整個房間如此冷清，以至於讓站在門口的三個人有些不適。
“許衾，你們來了。”
一個溫和平淡的從房間中傳出來。
站在門口的許衾怔了怔，然後朝着那帶路的小翻領擺擺手，對方便迅速離開，之後，許衾以及那個軍官才走進門來。
進了門，許衾纔看到了房間中唯一的人——夏國第一強者，施聖存。
此刻，他正站在房間的窗戶前，似乎在看海。
背影依舊挺拔，不高，卻莫名巍峨。
施聖存緩緩轉回身，依然是熟悉的模樣。
樸素的長褲和皮鞋，藏青色的中山裝，整齊平整，梳的整齊的頭髮很妥帖，那張略顯圓潤，很有親和力的臉上掛着淡淡的笑意。
若是隻看他的模樣，決然猜不到形勢已經危及至此。
“……聽說你受傷了。”許衾張了張嘴，說。
“恩。”
“看不出來。”
“精神上的傷勢，看不出正常。”
“也對。”
“來的很匆忙吧，吃了麼？”
“車上墊了一口。”
“哦。”
辦公室裡，兩人乾巴巴地交談了幾句，然後忽然又沉默了下來。
許衾看着對方微笑的模樣，忽然想起自己漏了什麼，忙指了指身旁的那人，介紹道：“趙將軍，負責……”
“我知道。”施聖存打斷了他的話，然後那張和善的臉龐很平靜，“已經準備好了麼？”
“是，連市附近可能被影響到的區域都已經進行了強制撤離，一旦進行核爆，可以確保不會波及普通人。”許衾冷靜地敘述道。
“那就好，我還以爲這個方案會被駁回，或者討論上一陣子。”施聖存微笑。
“大家都知道，這事拖不起，該有的決斷力還是有的。”
“那剩下的，就是特理司的撤離了，這事之前沒定下，我還沒有給下面說，只是和幾個司局還活着的領導交了個底，現在既然帝都已經批覆，那就準備下，讓大家也撤吧。”
說着，施聖存補了句：“趕緊走，還能活，再來一輪，人……怕是就要真的打沒了。”
許衾聽了，深吸了口氣，終於忍不住問：“你的計劃到底是什麼？現在可以給我交個底了吧？你先是下令調集全國各大司局的精銳過來，那時候怎麼說的？
你說你有信心和將這幫魔物打回去，有辦法將大漩渦給封死，有辦法結束這一切！
你說你進行了推演，聲稱這次行動必然會勝利！
你說服了部長，說服了所有人，整個特理司頂着壓力，將這件事扛了下來……結果你來了之後呢？
是的，小勝了一次，打光了所有的靈能武器儲備，然後呢？
整個局面就一發不可收拾，全線潰敗！
只隔了一天！
你就向帝都發公文申請核武打擊！”
起初，許衾的聲音還算平靜，還算剋制。
可說着說着，他的呼吸越來越急，情緒越來越激動。
被他強行壓了一路的情緒在面對施聖存那張人畜無害的笑臉的時候，終於再也沒法壓住，整個爆開了。
許衾聲音越來越大：
“是，因爲撤退的及時，大部分普通人都已經離開了計算的核爆危險區域，帝都也接受了這個事實，可誰都不知道核武能不能毀掉大漩渦！炸燬那道空間門！
如果是白費功夫怎麼辦？
全世界都在嘗試，可截止目前，所有的實驗都表明，熱武器對大漩渦的影響微乎其微！
還是你，你上書擔保，說你經過推演，找到了破壞大漩渦的辦法……這套說辭就像你之前那一次一模一樣。
可這次已經沒有多少人相信你了。
又是整個特理司砸上了所有，才幫你擔保下來，你知道我們面臨着多大的壓力麼？
現在，我就想聽你說一句實話……”
說到這，他聲音忽然一停。
許衾踏步走上前幾部，一雙滿是血絲的眼珠死死盯着施聖存。
用一種近乎於咆哮的模樣問：“核爆計劃……你到底有幾成勝算？！是真的推演出了生機，還是依然是在欺騙？！”
靜！
偌大會議室，靜的落針可聞。
那位趙將軍從始至終不發一眼，眼觀鼻鼻觀心，宛如透明人。
至於許衾，則近乎失控，一張臉幾乎貼在了施聖存面前。
因爲太激動，他的吐沫星子甚至都噴到了這位夏國第一強者的臉上。
終於，在他的注視下，施聖存臉上的笑容緩緩消失，轉爲了空前的認真。
只聽他一字一頓道：“這次，我說的，是真的。”
“那上次就是假的了麼？！”許衾質問。
“是。”
出乎預料的，施聖存竟如此回答。
是？
假的？
許衾愣住了，雖然他之前那般說，可終究只是情緒化的言辭，對於施聖存第一次保證說可以把魔物打回去這件事，他從未真以爲是對方在撒謊，而只認爲是單純的判斷失誤。
或者說是，推算失誤。
甚至於，整個特理司都是這樣認爲的。
他們都知道，施聖存作爲從感知系一路突破晉入七品的強者，已經隱隱觸摸到了命運規則，其七品異能便是可以對命運進行推演。
這是一種極爲恐怖的能力。
也正因爲如此，他才能只用一個擔保，便調集全國所有司局配合，將數千億的物資、無比珍貴的靈能武器在如此短時間送到了戰場。
可是，或許普通人對異能並不瞭解，但特理司內部卻清晰知道，類似於這種關乎命運推演的能力，從來不是100%的準確，就如同任何實驗都會存在誤差一樣。
施聖存的推演也並非絕對正確。
所以，許衾他們纔會在施聖存決策失敗的前提下，再一次賭上所有人的前途，幫他將核武計劃執行下去，可是……
現在這個人竟然承認說之前那次是假的？
所謂的調集全國精銳修士，可破魔物的聲名竟是假的？
這從開始就是一場欺騙？
“爲……爲什麼？”許衾愣了，狂躁的氣勢猛地跌落下來，問。
施聖存看着他，伸出手從口袋裡摸出一張紙巾，擦了擦臉。
之後緩緩轉身，看向窗外的渾濁的怒海，以及碼頭上那慘烈的戰場。
輕聲說：“因爲從一開始，我就已經推算出，我們必敗無疑。”
頓了頓，他彷彿嘆了口氣，繼續說：“的確，我的推演從不是100%的正確，可相比於那不可琢磨的命運和渾無定處的轉機，我更願意相信我從星空中得到的啓示……魔物不可戰勝。
最起碼，以我們目前的能力，無法戰勝！
所以唯一的希望就是毀掉大漩渦，毀掉海下的空間入口。
爲此，我用一整個夜晚進行推算，終於捕捉到了一線生機！”
“什麼生機？”許衾急忙問道。
“靈能，”施聖存語氣忽然很嚴肅，“只有靈能才能對付靈能，所以想要毀掉空間門，就需要足夠強大的靈氣濃度作爲基礎支撐！
許衾，我記得你平常很關注投影，如果你稍微多瞭解些，就會發現，大漩渦底下的空間門與投影之間有着某種本質的相似！
它之所以無法被毀壞，正是因爲它處於一種特殊的狀態！”
“投影從出現，到凝實要經歷一段‘介乎於存在與不存在之間’的狀態，在這個狀態中，它無法被觸摸，無法被改變，自然也無法被毀壞！
而根據全人類目前對投影的研究，決定了‘存在’和‘不存在’的一個核心因素在於靈氣濃度！”
“換言之，只要我們想辦法將大漩渦下空間入口的靈氣濃度提升到一個級別，它就會突破‘存在與不存在’的界限，成爲真實的，物質的，可以被我們所觸摸，所破壞的真實之門！”
“介時，只需要用足夠強大的力量——例如核武，將這扇門徹底毀掉，這纔有可能從絕境中覓得一線生機！
成，人類可活！
敗，那就只能一退再退，直到退無可退，或許一年，或許只需要一兩個月，全世界都會被這種魔物統治！
這不是一家、一國的災難，而將是整個人族的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