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中沉寂了下來。
程林低頭沉思不語，女媧也不急，只是安靜地將雙手平放在膝蓋上，很嫺靜。
若不是兩人身上盡皆狼狽，又身處此地，光看神態會讓人誤以爲之前的死戰皆虛。
忽然，窗外的天光黯淡了下去，有烏雲聚攏過來，遮住了城市。
冷風不知從何處吹來，氣溫稍降，沒過兩分鐘，便淅淅瀝瀝下起雨來。
這雨極突然，將建築潤溼，將那些鮮血沖洗乾淨，也讓人的心情變得很憂鬱。
“好吧，那我想，我大概瞭解情況了。”
程林看了眼被雨水打溼的桌沿，道。
他仍舊不清楚細節，然而，過於追究細枝末節本毫無必要。
“那你能告訴我，你是什麼嗎？”女媧忽然很生動地將雙肘立在桌上，身體前傾，用手掌托腮，問。
“人類。”
“人類？沒聽說過會死而復生的人類。”
“異能。我可是個修士。”
“可我並不覺得那是異能可以做到的事，在我的探測中，每一次，你都是真的死了。”女媧求知慾旺盛。
“所以呢？”
程林發現女媧距離自己越來越近，她幾乎站了起來，趴在了桌子上，貼到他的臉，彷彿只有這樣，才能將程林看透。
“所以……我想試試，你到底能復活多少次。”
女媧嘴脣輕動，下一秒，程林就聽到四面八方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
他看過去，發現那些之前在遠處圍觀的市民們成羣結隊地圍攏過來。
前、後、左、右……乃至於餐廳的屋頂……這些機器人臉上都沒有任何表情，赤手空拳，卻傳遞出濃郁的威脅，在“廣域視覺”中，它們每一個身軀上籠罩的光輝都在暴漲，幾乎眨眼間，便提升成爲五品境。
城市裡的雨還在下，它們也未撐傘，便就這樣破雨走來，鞋子踩在水坑裡，揚起大朵的水花。
“嘩嘩譁……”
“砰砰砰……”
一個……兩個……十個……百個……千個……
這座城市真的很大，即便只是這一條小小的街區，都生活着成千上萬人。
此刻，他們彷彿得到了命令，沉默着走來，程林粗略一掃，發現光是五品，便超過千人。
餐廳裡的光線更黯淡了，那些市民們強硬地破開玻璃門，擠進了這座小小的餐廳，將這個座位圍攏起來。
在這個過程裡，女媧眼神甚至沒有移開過一釐米，她就這樣伏着身體，半站半趴在桌上，認真地觀察程林的表情，試圖從他臉上分析出恐懼，擔憂，緊張等情緒。
然而……她失望了。
“你爲什麼不害怕？難道，你真的可以無限次重生？即便是可以重生，難道你又不怕疼痛？”
她的語氣很疑惑，很不解。
在她的注視下，程林緩緩端起那杯白水喝了，然後慢悠悠地靠在柔軟的座椅上，身體很放鬆，打趣道：
“這一幕讓我想起來看過的一些電影，黑幫出場的畫面，就是這樣，將人團團圍起來，只可惜，他們如果統一着裝就更像了。”
女媧沒說話，繼續凝視他。
程林頓了頓，輕笑一聲，攤手道：
“好吧，看來你的好奇心很重，誕生了自我意識的智能有好奇心可以理解，不過，相比於向你解釋我會不會死掉這個無聊問題，我倒是對另外一個試驗很有興趣。”
“試驗？”女媧重複了下這個詞。
“沒錯，”程林打了個響指，身旁機械環伺，若是其他人，面對這等險境，即便是七品怕是也都難以鎮定，可他卻毫無緊張，反而充滿了躍躍欲試，“剛纔我一直在思考一個問題，就是你說的那句話，任何規則都有漏洞，想到了很多事……
恩，當然，太遠的，或者與你我無關的沒必要多說。
只是有一件……弗蘭克，以及類似他這樣的老玩家利用漏洞破壞規則，你同樣利用漏洞奪去了樂園的控制權，那麼，我在想，你作爲一個智腦，一個程序編織的存在，本身就是複雜規則的集合。
可以說，正是規則塑造了你，我這個想法沒錯吧？”
女媧那雙眼眸中的困惑越發濃郁，卻仍舊是點點頭：“沒錯。”
程林笑了起來：
“那麼，既然你本身便是規則，那你自然也應該存在漏洞，我就在想，你的漏洞在哪裡。”
女媧眨眨眼，坦誠道：
“我的確有漏洞，不過我不認爲這個世界上，有任何人，以及勢力可以找到它，利用它，相信我，作爲超級智腦，我很確信這一點。”
“我相信你的判斷，看得出來，你是一臺謹慎的電腦。”程林彷彿笑了下，然後，話鋒一轉，“不過……你也說了，是這個世界上，可如果，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呢？”
女媧清麗的臉孔上滿是茫然，下一秒，她彷彿意識到了什麼，突然喊道：
“動手！”
在她吐出第一個字的時候，那圍繞在四周的機器人們齊整地握緊拳頭，或者舉起武器，窗外的雨都變得肅殺了很多，毋庸置疑，只需要眨眼間，程林就會被撕成碎片。
陷在機器人的海洋裡，他無論復活多少次，都只會一遍遍地被殺死。
然而……
“咔噠！”
很突然的，距離最近的機器人的關節突然發出咔噠聲，卡住不動，那把幾乎貼到程林額頭的鋒利的斧頭，凝固不動。
整個餐廳，整個城區，那宛如汪洋大海的機器人，竟同一時間，停下了動作，僵在原地，發出“咔噠咔噠”的聲響，就如同，接收到了兩個相悖的信號，從而發生衝突，無法執行。
“嘩啦！”
女媧猛地站起身，因爲太過震驚，以至於掀翻了桌上的杯盤。
無需扭頭，她便已然知曉發生了什麼。
就在剛纔，她檢測到了一道信號覆蓋了四周，那是一道足以繞開她，準確來說，是在權限上不遜色於她的信號！
更通俗來說，就是發出信號的人，在對這座城市的掌控上，擁有着不下於她的權限！
而她清楚地察覺到，這股信號源，就在自己面前！就是這個懶散地坐在桌旁，衝自己眯眼微笑的傢伙！
“這……怎麼可能？！”
“你……你究竟……”
這一刻，從始至終，淡然、自信、勝券在握的女媧第一次慌了神！
“恩……看來你的確擁有了人類的情緒，懂得恐慌、緊張、失措……這意味着你的確不再是冰冷的機器，恭喜。”
程林微笑恭賀了一句，旋即，在女媧震驚的目光中解釋道：
“恩，你現在肯定很疑惑……其實，我也很意外，因爲這真的只是個試驗，我沒想到，真的可以……”
說話間，他的右手翻轉，一個透明的“水晶球”突兀地出現在他掌心。
那是他擁有的那一顆，從“祭壇”取下的“中樞”！
此時此刻，在這透明的水晶球內，一座飄着陰雨、充斥肅殺與蕭索的城市虛影正緩緩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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