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表自己？”林間，聽到對方這句不加掩飾的話語，程林不禁反問了句。
繼而就見施聖存點點頭，說：
“關於你的猜測，我並未上報，所以，我當然不能代表所有人，我只能代表自己，不過，我想，這並不會有多少區別。”
這番話猛地聽上去彷彿有些許的歧義，但程林聽懂了。
施聖存的確代表不了任何人，但是以他在特理部的地位和高度，在這件事上，即便最終上報上去，經過商討，特理部裡的其餘人也必須尊重施聖存的意見。
而這就意味着，他們彼此有了談判的基礎。
“我想，我大概明白了。”程林點了點頭，沉默數秒，繼而詢問道，“那你的態度是……合作？”
“當然，我想，你應該並不牴觸這個，否則，也不會來到這裡。”施聖存坦然回答。
頓了頓，見程林不語，他繼續說：
“黎陽上次回來後，對我講了投影中所目睹的事，我很驚奇，也很意外，更想知道更多，但是，我並不會要求你現在就將一切都告知，我們可以慢慢來，但在此之前，我希望能知道，你要什麼。”
要什麼……
程林沉默了下來，如果真的要合作，那夏國的需求很清楚。
一個是謀求他本身的戰力，另外，則是對所謂的“程前輩傳承”的渴求，這無需對方多說，是很明白的事，那麼，剩下的便是他自己的訴求。
可是自己要什麼這件事……程林一時還真難以回答。
自己要的是什麼？
起初，他的需求很簡單，就是能在這個變的陌生起來的世界裡有足夠的自保的能力，在遇到危險的時候可以不成爲案板上的那條刀俎下的魚。
再後來，他結識了些朋友，也有了關心的人，他的需求稍稍擴大了些，想要有能力也保護下身邊的朋友。
可再然後呢？他並沒有認真地想過。
榮華富貴？顯赫的高位以及幾輩子都花不完的財富？這些好不好？自然是好的。
程林自問從來都是個俗人，也不避諱這些，可當這一切已經唾手可得，他才發現，自己想要的並不是這些，或者……並不完全是這些。
那自己想要什麼？
思索着這個問題，程林忽然想起來不久前，在靈界小別墅裡吃的那頓火鍋，屋子外奔跑笑鬧的精靈，大家吃飽喝足看着電影安然入睡……
他又想到了瘦西湖，想到帶着草薇無憂無慮滿世界閒逛，又想到了學院的教室，想到總是開小差的花蓓以及那些並不太熟，卻也有些親切的同窗們……
然後，他心中忽然有了答案。
寂寂的夜風中，程林眯了眯眼，望着那被迷濛的光影映照得斑斕的世界，說：
“我要……和以前一樣就好。”
“和以前……一樣？”施聖存有了明顯的錯愕，似乎沒有想到會聽到這樣一個答案。
“是的，就是這樣，”程林似乎想明白了什麼一樣，他嘴角勾起笑容，輕輕嘆了口氣，“我呢，胸無大志，從來都是這樣，所以也沒有什麼野望，如果你不主動揭破，那我或許會選擇繼續隱藏下去，然後進入一司，和其他人做做任務，攢了功勳，再兌換假期，周而復始，平淡地生活下去，是的，我想要的只是這樣，僅此而已。”
施聖存深深地看着他一眼，半晌，才用複雜的神情說：
“你的答案讓我很意外，但是……很抱歉，我暫時無法給予。”
“暫時？”程林捕捉到了這個詞。
施聖存點頭，正色道：
“的確，如果你只是個普通的低階修士，或許，這一切都很簡單，可你不是。我不確定其他國家與勢力是否已經通過渠道，蒐集到了足夠的信息，找到了你的真實身份的線索……即便暫時沒有，可總會知道，而這一天也許會來的很快。”
程林沒說話，默認了他的說法。
“而一旦其他人也知道了你的身份，那你就再無無法擺脫由此而來的風暴，即便你躲開，麻煩也會找到你。”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們給不了我所要的？”程林彷彿嗤笑了聲。
施聖存平靜道：“不。只是需要一點時間。”
“你想做什麼？”程林隱約察覺到了些什麼。
施聖存語氣認真道：“一勞永逸！”
見程林挑起眉毛，他緩緩說道：
“你想要的無非是安定，而我想要的，同樣如此，而想要做到這點，就必須將紛亂的局勢撫平，世界修行界已經亂了很久，到了建立秩序的時候，我在晉升八品境後，原本想做到這點，卻因爲一些意外，耽擱的進程。”
說到這，他語氣一頓，看了程林一眼，之後才繼續說：
“再然後，蘭斯洛特破八，開始反攻，導致脆弱的秩序再次崩塌，而如今，或許終於到了一決勝負的時候……這也是我爲什麼進入這次投影的原因……”
見程林神情微動，施聖存揹負雙手，淡淡道：
“我猜……你來的時候應該注意到了，這次行動，黎陽並沒有參與。”
“聽說，他被留在外面坐鎮。”程林說。
“坐鎮是假的，他的真實意圖是藉助這次機會，主動出擊，展開反攻，”施聖存語出驚人，“伯納德的死亡是個絕好的時機，也是我們不能錯過的時機，我帶人進入投影，聯邦如果不願意放棄，就必定要派蘭斯洛特帶人進入這裡，而這必將導致他們後方空虛。
外人都以爲黎陽上次受傷未愈，可即便有傷在身，他終究還是七品境！
如果不出意外，此時此刻，他應該已經帶人對聯邦海外的各個關鍵據點進行掃蕩，進而襲擊西大陸本土！”
這是……主動出擊？
程林臉上不動聲色，可心中卻已是波瀾暗生，他飛快就理清了施聖存的想法，並意識到這赫然是一個“陽謀”！
興師動衆前往，逼迫蘭斯洛特對陣，假若對方放棄進入投影，便相當於主動認輸，在全球範圍，聲勢必然大跌，夏國就可以趁勢登頂。
而如果蘭斯洛特接招，就給了自己一方機會，這就是頂尖戰力缺失的危機！
想必蘭斯洛特應該也很清楚這一點，卻不得不如此應對，而倘若換位思考，站在蘭斯洛特的角度，這一次，無論如何都必然會遭受極大的損失。
那麼與其選擇躲在本土，倒不如正面對敵，這樣纔有翻盤的機會。
只要在正面戰場，也就是這個投影中打敗施聖存，那即便後方有些損失，也可以挽回，同樣的，如果施聖存獲勝，那就是大勝，是足以制定接下來許多年全球修行界規則的勝利。
這就是所謂的“一勞永逸！”
想明白這點，程林不禁動容：
“所以，你的意思是……這次，你要與蘭斯洛特正面交手？”
“準確來說，是他必須要戰勝我，所以，我也沒有了退路。”施聖存眸光深重地回答。
程林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在此前，他雖然知道這次全球修士集聚，但並不認爲兩位八品會直接交手，不只是他，其他人也是類似的想法。
八品之戰，必然會導致整個修行者的大動盪，影響到世界格局。
在衆人想來，這必然是慎之又慎的事，不可能如此倉促，可事實卻敗在眼前，顯然，施聖存不願意放棄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一旦等聯邦緩過來，誕生新的七品，那就可能再也沒有了這般好的戰機。
“你有信心麼？我是指……你的傷。”程林嘴脣微動，終於還是問出了這個他最關心的問題。
施聖存雖然較早晉入八品，可卻畢竟是受了傷的，而蘭斯洛特則是全盛狀態！
並且，施聖存是感知系，先天在戰鬥方面不如元素系的蘭斯洛特，如果有品級壓制倒還看不出優劣，可一旦雙方同臺對敵，程林很難想象，這一點區別會導致何等樣的結果。
聽到他的話，施聖存無聲一笑，緩聲道：
“如果你和我接觸久了，就會了解到，我從來不打無準備之戰。”
程林想了下某次推演裡他欺騙上級，將所有人乃至於自身當做“消耗品”的那件事，突然皺眉問：
“你不會去自爆吧？和他同歸於盡那種？”
“什麼？”施聖存愣了，完全沒料到程林突然冒出這麼一句，久久，才憋出一句：“你的想法很獨特。”
“……”程林略顯尷尬地笑笑，意識到可能是自己多想了，畢竟這又不是絕境。
可轉念一想，忍不住腹誹：這又不怪我，誰讓你有過前科？
短暫的沉默後，程林轉而問道：
“我想，你和我說這些，不會是單純的傾訴吧。”
“的確，我需要你的幫助。”施聖存毫不避諱。
程林哈了一聲：“我還沒答應合作，你就要我出力了？”
“這對你而言，同樣是一件好事，只要我們成功，未來十年的世界修行界將由我們制定規則，到時候，沒有人可以威脅你，我可以滿足你的願望，不會給你施加你不願意承受的任務，你儘可以領着薪水，去滿世界遊玩。”施聖存說。
“帶薪休假那種？”程林斜着眼睛看着他。
“可以這麼理解。”施聖存無比鄭重，“而如果我們失敗了，那你同樣無法獨享安寧，伯納德是你殺的對吧？這件事，聯邦不會當做沒發生過。”
程林抿了抿嘴脣，良久，才擡起頭，在星光之下，主動地伸出右手：
“那麼……合作……”
施聖存同樣伸手握住，很用力：
“合作……愉快！”
……
……
“咻咻！！”
昏暗的森林中，孫驍抹了把汗，將凝固在身前的巨大的土元素盾牌放下，然後喘着氣，看着那被身後隊員們用“法術”爆掉的詭異樹精，很有種吐口吐沫的衝動。
就在這時候，耳畔卻聽到了呼嘯的聲響，他擡起頭，便看到了前方遠處密林中升起的特殊信號彈，停留在半空，構成一個特殊的形狀。
“施司首這走的也太快了吧？咱們這麼多人，都快趕不上了。”付仲庭不禁讚歎道。
“你以爲呢？那可是八品哎！我覺着吧，人家可能都是故意放慢了速度，生怕太快，咱們跟不上。”孫驍將土元素光盾杵在地上，支撐着身體，說道。
眼看着負責打掃戰場的隊伍忙碌起來，朱沙從人羣裡走了過來，說：
“也不能這麼說吧……咱們人多，目標大，引來的草木精怪也多，這肯定慢，和他們沒法比……哎，你們說程林現在幹嘛呢？”
“他？不知道，不過抱着八品大腿，那不是美滋滋？沒準還能搭上關係什麼的……哎，你們說，施司首專門叫的他，是不是看上他了……”
“……你們別用那種眼神看着我，我說的是欣賞程林的才能，這麼短時間突破到五品，距離六品也不遠了吧？要是我，肯定不會放過這樣的人才。”
孫驍八卦道，說的吐沫橫飛。
直到指揮部發信號命令繼續前行，他才喝了口水，扛起宛如門板的巨大光盾頂了上去。
夜風輕拂，林間轟隆聲不停。
施聖存標記的道路躲開了那些厲害植物的靈地，並未與它們糾纏，而是彎彎曲曲，挑選了一條比較安全的路線，這也使得整個隊伍的行進速度很快。
一夜無話，當孫驍再一次放下盾牌，喘着粗氣，用胳膊撐着盾牌休息的時候，才愕然發現，天色已然矇矇亮起。
只是，雖然天光見明。
可林間卻瀰漫出厚厚的白霧，溼漉漉的，將他們的衣服都打溼了，周遭的草葉上，晶瑩剔透的露珠沿着葉脈滑落。
孫驍忽然心中一動，擼了把葉子過來，然後用嘴巴吸食了下那些晨露。
旋即，他眸光頓時一亮，驚呼道：“這露水靈氣好足！”
不僅僅是他，這會，其他人也都陸續發現了異常，那些晨露竟有着不遜色於靈氣藥水的效力。
至於身旁籠罩的空氣中，靈氣濃度也悄然提升了許多。
“這是怎麼回事？”
“剛纔那段路也沒有這麼濃郁的水霧啊？”
兩千餘人的隊伍中，當即議論聲紛起。
大家都很驚奇的模樣。
忽然，走在最前面負責開路的由感知系修士構成的隊伍中發出齊齊的呼喊聲：“啊！你們快來看！這……這裡有一片湖！”
“湖？”孫驍與付仲庭、謝青珂等人對視一眼，都感到了詫異，趕忙就近來到湖邊。
這裡生長着濃郁的水草，有約莫一人高，不過既然感知系修士們沒有發出信號，那說明這些水草並無攻擊性。
“嘩啦啦。”
揮起兩隻臂膀將水草向兩側扒開，孫驍等人便赫然看到了一片煙波浩渺的湖澤！
那湖澤掩藏在森林深處，竟不知有多寬廣，其上籠罩白霧，水波清冷，宛如靈山大澤。
深吸口氣，迎面吹來的水氣令人精神一震，連續行軍一夜的疲勞頓時消散一空。
“這是什麼湖？感覺不太一樣啊。”
驚異聲中，忽然，孫驍就看到從湖面白霧中緩緩飄來一隻小“舟”，準確來說，是一片宛如木船的巨大的葉片。
一個熟悉的身影正站立於小舟之上，面色平靜，緩緩飄來。
“程林？是你？施司首呢？”穿着合金裝甲的宋珺眼尖，當即詢問。
小舟之上，程林笑了笑，看似平靜地指了指大湖深處，說：“他往更深處去了。”
——
ps：感謝書友“來自20世紀”再再一次萬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