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姐----”
身後傳來一聲呼喚。沈昕娘停住腳步。
鵝卵石鋪就的小道兩旁,種着半人高的冬青,在這蕭索的冬天,冬青的葉子卻是綠油油的。一個身着素白襖裙的少女,快步跑來。在兩排碧綠之中,倒顯得格外清秀。
“大姐姐,你回來了,怎麼也不說一聲就要走?”沈五娘氣喘吁吁的追上前來。
“沒有什麼事。”沈昕娘說道。
沈五娘哦了一聲,看着自己的腳尖,忽而擡頭道:“大姐姐,謝謝你送來的兩匹素色的春草新紡,我身上這件襖裙就是,大姐姐瞧好看麼?”
沈昕娘漆黑的眼眸之中。是她素白的倒影。清晰明瞭。
“還好。”沈昕娘點頭。
沈五娘點點頭,“對不起,大姐姐,以前我或許做過許多惹你不快的事,若有得罪姐姐的地方,請姐姐莫要放在心上!”
她說着,福身下去,恭恭敬敬的行了個禮。
“並沒有。”沈昕娘淡淡說道,“沒有人,值得我不快。”
沈五娘一愣。沈昕娘已經提步而走。沈五娘錯愕片刻。連忙又追上去,“大姐姐,你說這話……是,是不肯原諒我麼?”
沈昕娘側臉看她,“我從未生過你的氣,談何原諒?”
“那……那因我母親呢?”沈五娘說完這句話。胸膛便劇烈的起伏。像是跑了很遠的路一般喘息着。
沈昕娘停住腳步,恍如深淵一般的眼睛定定看着她,“她,也並不值得我生氣,更不值得我耿耿於懷。”叼乒他技。
說完,她上了馬車。馬車從沈五娘身邊緩緩駛過。馬蹄聲,車輪聲漸漸遠去。
沈五娘卻孤零零的站在院中,目光一直停留在馬車消失的方向。
這是什麼意思?什麼叫不值得?不值得她耿耿於懷?一條人命,於她來說,就這麼不值一提。就這麼無所謂麼?沈五孃的拳頭漸漸收緊。
指甲深深陷入手心柔軟的肉中,刺得手心生疼,她卻恍若未覺。
直到沈四娘拍了下她的肩膀,她纔回過神來。
“五娘,臉色怎麼這麼差?”
“哦,沒什麼,許是風裡站的久了。”沈五娘扯起嘴角,笑着說道。
“大姐姐回來,你怎麼不告訴我?”沈四娘問道。
“我也是剛剛知道,追過來的時候大姐姐就要走了,我替你和大姐姐說了,你要準備嫁妝,請她到時候來爲你送嫁!”沈五娘笑了笑,“姐姐要嫁人了,真是越發明豔動人了!”
沈四娘臉上微微一紅,“多謝你,那大姐姐怎麼說?她會回來麼?”
沈五娘遲疑片刻,“大姐姐什麼也沒說,就走了。”
沈四娘認真看着沈五娘。沈五娘揚着笑容無害的一張小臉兒。脫去圓潤,顯得瘦削,下巴削尖的沈五娘,好似也脫去了稚氣,倒是出落的更加美豔了。她和以前,是真的不同了。
這幾日,沈昕娘一直在擺弄着七十二龍盤。她想起了許多關於羅經盤的使用方法,甚至試圖用龍盤測算出,她要到哪裡,才能尋找到她遺失的過去。可結果,並不讓人滿意。
或許是她想起的使用辦法還不夠完備?亦或是她和這羅經盤還不夠熟悉?
“娘子,歇會兒吧,丹心做的小點心!”金香在沈昕娘一側輕聲提醒道。
沈昕娘卻沒動,連頭都沒擡,“放着。”
整日裡的點心都是原樣端進來,再原樣端出去。丹心已經絞盡腦汁花樣翻新的做着各色點心,可不管她多費盡心機,她的點心永遠沒有娘子手中的羅經盤更有吸引力。
“娘子,秦家人送來請帖。”丹心進門,忽而說到。
金香指了指一旁放着的點心盤子。
丹心跟她比口型道:“還不肯吃麼?”
金香搖了搖頭。
丹心又上前兩步,將請柬放在沈昕娘手邊,“娘子,三賢秦家相請。”
沈昕娘這才擡起頭來,拿過請柬。硃紅色的請柬上,燙金的福祿花卉。翻開來,是請她小年夜,前往秦家山莊,參加秦冉納妾的家宴。納妾不比娶親,不用大宴賓客,但請一些關係要好的親朋也沒有人會太計較。
沈昕娘將帖子往一旁一扔,“不去。”
“娘子……”丹心端起點心盤子,想勸。
沈昕娘卻忽而又擡起了頭,“秦冉小年夜,納四娘過門?”
金香點頭,“是啊,帖子上這麼說。”
“爹爹怎麼會突然給我送禮?同僚之間禮尚往來,沒有道理會送他不熟悉,他用不着的東西。”沈昕娘緩緩說着,像是分析給自己聽。
“娘子的意思是,沈老爺送來這些東西,很有可能是秦家送去的聘禮麼?”丹心一愣,反問道。
沈昕娘放下手中的羅經盤,迅速的翻看《太玄經》。
金香和丹心的目光裡都有些擔憂。羅經盤已經迷戀了這麼多天,再迷戀上《太玄經》,以往那個從容不迫,不管到了什麼時候都淡定如常的娘子,還能回來麼?
不料,沈昕娘只是快速翻看着《太玄經》並沒有逐字逐句去看,匆匆翻過。目光停留在最後一頁上。最後一頁的空白處,寫着一個繁複的字。
丹心眯眼,不認得。
金香卻一眼識出,“這不是秦字麼?”
沈昕娘緩緩點頭,“果然是秦家送的東西。也難怪他捨得送我。”
繁複的字體,正是樓外樓小二腰間玉帶上那個金線繡制的秦字。分明她熟悉的很,卻偏偏想不起出處。
“今晚就是小年夜?”沈昕娘忽而問道。
丹心連忙遞上被沈昕娘扔在一旁的帖子,“娘子要去麼?”
沈昕娘卻又沉默片刻。
七十二龍盤顯示,今夜有兇險,不宜出行。
可好似盡在咫尺又難以觸及的答案,正在不遠處向她招手,誘惑她前去揭開秘密。
“去。”沈昕娘緩緩點頭,捏了塊點心放入口中,“味道不錯。”
丹心一笑,心下剛鬆了口氣,可娘子的下句話,卻又讓她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
“去吩咐暗衛,今晚都跟緊一些,或會有意外。”
這話自然是對金香說的。
金香應下之後,才臉色微變,“娘子,今晚會有危險麼?去秦家,很危險啊?”
沈昕娘垂眸,“有備無患而已。”
娘子纔不是有備無患的人,若非有危險,娘子纔不會叮囑暗衛。連上次莫名其妙的被帶到秦家義莊,暗衛跟丟,娘子都不慌不忙。
金香也有些緊張,“會有什麼危險?”
沈昕娘吹了吹手上的點心渣子,“不知道。”
後來的大半天時間,金香和丹心都在惶惶中度過。
沈昕娘卻是恢復常態,不慌不忙起來。連擺弄了好幾日的七十二龍盤都給扔在了一邊,專心的練起字來。若是走近了就會發現,整整一頁紙上,只有一個繁複的秦字。只是從筆畫上不難看出,寫字的人,心裡有些亂。
傍晚時候,秦家人派了車架前來迎接。來接的人,沈昕娘倒是認識,金香也記得。
“這不是雲堂主麼!上次在義莊,還要多謝雲堂主公道不徇私呢!”金香扶着沈昕孃的手,笑着說道。
雲瑤訕訕一笑,“秦家也有不查的時候,讓那些敗類,壞了秦家名聲,娘子海涵!”
沈昕娘卻沒有理會那麼多,只看了看雲瑤所帶來的人馬,“都會功夫麼?”
雲瑤一愣。
金香倒是立時緊張起來。娘子這麼鄭重其事,今晚究竟要發生什麼事啊?
雲瑤反應過來,點了點頭,“前來迎接娘子,不敢大意,都是莊子上的好手!娘子且放心!”
沈昕娘提步上了車。
“娘子去宴席上,王爺知道麼?”金香在馬車上,低聲問道,“今晚可是小年夜。”
“今晚聖上宴請百官,他回來不會太早。”沈昕娘淡然說道。
娘子這般緊張,會不會和王爺不能回來太早也有關係?金香覺得自己已經快被腦中冒出的一個接一個怪異的想法弄瘋了。今晚究竟會發生什麼事啊?能讓娘子這般鄭重其事的,一定不是小事吧?!
車輪碾在平整的地面上,滾滾而過。外頭寒風陣陣,馬車裡卻暖和的很。
秦家派來的馬車十分寬大,有暖爐,茶案,壁掛瓶裡還插着幾隻臘梅。案上燈燭燭光搖曳。幽幽香氣,溫暖宜人。
“雲堂主怎麼不進來坐?外頭騎馬多冷啊?”丹心看着寬大舒適的馬車,輕嘆道。
“人家是女俠,自然要風裡來雨裡去的,你不懂!”金香剝了顆蜜桔放在沈昕娘面前,笑着說道。
外頭聲音越來越安靜,秦家的別院在城郊。想來走了這麼久也快到了吧?這一路不是平平靜靜的,沒什麼事情發生麼?
金香看了沈昕娘一眼,也許真的是娘子太想要知道過去的事,所以太過緊張了?她的念頭剛冒出來。
便聽得“嗖----”的一聲。
羽箭破空。
噹噹----
又有兩箭紮在馬車車廂上。
馬兒受驚,揚蹄嘶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