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有驚無險(上)

吃過午飯,大家紛紛安排了住處,趁着這一個下午無事,學生們便三兩成羣的結伴出遊,畢竟大多數人都是第一次來到贛山,對新鮮事物充滿好奇心。

洪宸在甘菲的邀請下,決定隨她一道去不遠處的山間採風,畢竟這是洪宸認識甘菲以來,首次聽到甘菲主動邀請戶外活動。

大巴所停的位置位於贛山市區邊緣,由於此行目的是兩家學院間的學術交流,並非閒談寡敘,因此林染認爲還是不必給對方增加不必要的麻煩,市區外圍風景秀麗,閒靜祥和,工作之餘還能放鬆身心,實乃一舉兩得。

“怎麼突然要去採風?”洪宸一臉懷疑地看着甘菲。

“就......就是突然來了興致嘛!”甘菲眼神躲躲閃閃,只顧拖着洪宸往前走。

洪宸突然停住腳步,道:“採風你什麼也不帶?空手去採風啊?我看你是去抽風吧!說!有什麼陰謀?”

甘菲陪着笑臉道:“那我們就當踏青,踏青也好嘛是不是?這麼清新的大自然氛圍,全世界也沒有幾處了,不好好趁着這個機會感受一下原始氣息,豈不是白來了?”

洪宸道:“你不說是不是?不說我就不去了。”說着轉身就要回去,甘菲一把拽住她,妥協道:“好好好,我說,真是服了你了!我剛剛看見林老師上山了,所以......”

“你......”洪宸指着甘菲鼻子正要發作,甘菲卻先打斷道:“哎呀!我知道我錯了,那我們去山上踏青,也不一定會遇上林老師嘛,贛山這麼大,我們玩我們的,他玩他的,要是萬一一個不小心遇上,那就是緣分,我保證,不主動找他,行嗎?”

洪宸在甘菲的慫恿下,半推半就的便踏上了這條上山之路,她發現甘菲跟沙隱金在“勸人”這一方面真是有過人的天賦,因爲你根本找不到理由去反駁。

贛山作爲自然保護區,延續了古森林的樣貌特徵,充滿原始大自然的味道,身居其中,讓人有一種心曠神怡之感。時值夏秋交替,正是旅遊旺季,雖說上山仍不乏行人,但多數都是下山的遊客,畢竟已是下午,從郊區到市裡還須一段路程。

甘菲一路上東張西望,這哪是踏青,分明是在找人,果不其然,甘菲突然指着前方一小處高地喊道:“找到了!在那兒呢!”

洪宸順勢望去,只見林染與沙隱金站在山間凸出的高地上,正在擺弄相機支架,而此時的甘菲早已奔到跟前,洪宸只好跟過去。

“林老師!好巧啊!”甘菲喜不自勝。

沒等林染答話,沙隱金先道:“怎麼又是你?你陰魂不散吶!”

甘菲收了喜相,回敬道:“我是跟林老師打招呼,外人少插嘴!”

沙隱金道:“你說誰是外人呢!”

甘菲拍了幾下腦門,道:“噢對對對,我忘了,你不是外人,你是一隻沒進化完全的猴子,哎呀怪不得會出現在這裡呢,是不是看見這叢林茂密,就像找到家的感覺一樣?哈哈哈!”

沙隱金放下支桿,上前一步,怒道:“你再說一遍,誰是猴子!”

甘菲不屑的道:“誰搭腔誰就是唄!”

林染無奈地搖搖頭,將快要弄好的支架重新收拾起來,看到洪宸在一邊向自己招手,便攜了器材相機,向洪宸走來。

甘、沙二人正吵到憨處,誰還管周圍誰走了,戰火已經燃起來,除非一方先認輸投降,否則就將撕逼進行到底。

“你們怎麼也來了?”林染邊走邊問。

洪宸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是甘菲啦,她說看見您上山來採風,非要跟過來看看。”

林染道:“這裡景色優美,仿若仙境,我又怎麼會錯過呢?”說着,林染重新找了一塊空地,調整好角度,重新將支架立起。

洪宸看林染擺弄單反手法熟練,便問道:“您喜歡攝影?”

林染邊調試着手裡的單反邊答道:“是啊,工作之餘,我最喜歡的便是攝影,人生匆匆數十載,如果不將美好的事物記錄下來,怎麼證明你來過這世上呢?”說罷,擡手對着洪宸拍了一張。

洪宸一愣,頓時羞得小臉通紅:“幹嘛突然拍我?我都沒有準備!”

林染道:“很多事物都是常態下才最具有真實性,當你準備好了,其實也就意味着失真了,《瑪麗蓮·夢露》這幅作品之所以在攝影界那麼出名,就是因爲佈列鬆抓住了她不經意的那一瞬間,所以才讓觀衆瞭解到夢露常態下的美,這也是攝影的魅力所在。”

洪宸連忙跑過去,道:“那我看看剛纔那一張拍的好不好!”

林染卻突然將單反舉高,玩笑道:“哎!這是秘密!”

洪宸撒嬌道:“不行,我就要看!”說罷,跳着高去搶林染手裡的相機,雖說洪宸170的身高在女生當中也不算矮,怎奈面前的是185的林染,任洪宸怎麼去搶奪,也夠不到林染的手掌。

“給我看看!”洪宸仍不罷休,就在這一瞬間,洪宸的心突然一震,原來剛纔只顧搶相機,不知不覺已經跟林染零距離接觸,而且還在林染身上蹭來蹭去,當然這都不是最主要的,最令人尷尬的是,林染正面帶微笑的看着自己。

洪宸一時之間僵住了,不知該如何是好,她能清楚地聽見林染的喘息,感受到林染的心跳,這個距離,只要林染稍一低首,便能吻到洪宸額頭,兩人同時停止了動作,看着林染清晰的臉龐,洪宸大腦一片空白。

“完了完了,我怎麼動不了了?我該怎麼辦!林老師在看着我,我到底該怎麼辦吶!他萬一吻我怎麼辦?我是接受?還是抗拒?他會不會伸舌頭?我要閉着嘴,還是張開嘴?不行不行,我們是老師跟學生啊,怎麼能這樣?不對!甘菲說過,他又不是我的老師,我又何必在意?這樣也不對,林染畢竟教過我一些東西,所謂一日爲師,終身爲師......哎呀!現在都什麼年代了,這種老腐朽早該被淘汰了!我們如果真的在一起了,以後異地分居,孩子要怎麼照顧?哎對了,孩子要取個什麼名字好呢......咦?等等,他要幹什麼?他要幹什麼!他低頭了,他低頭了!”

伴隨着漫無天際的腦洞,只見林染稍稍退後一步,低頭將架子收起,轉身去了別地,但洪宸注意到了他那緊張的眼神和羞澀的樣子,或許此時,林染心中所想,跟洪宸大同小異也說不定。

洪宸愣在原地,不知是不是該追上去,但追上去要說什麼,心裡還沒有想好,正在糾結反覆的時候,遠處的林染突然轉身道:“你想學攝影嗎?”

“想!”洪宸脫口而出,歡喜地跟了上去,兩人往山頂的方向進發,路上林染手把手的給洪宸展示了該如何取景,如何採光,如何聚焦,如何調色,洪宸天資聰穎,一學就會,並拿林染來練手,偶爾碰到行人,亦拜託其爲他們合影留念。

“好累!我走不動了!”洪宸靠在岩石上喘息。

林染四處望了望,道:“這裡已經快到山頂了,還不錯,那就不往上爬了,你休息一會,我要開工了!”

洪宸道:“爲什麼拍照一定要去山頂啊!”

林染立好支架道:“因爲光源充足,視野遼闊啊!你看,在這裡我們能俯瞰萬物,何其壯哉!”

洪宸笑道:“可是現在都快傍晚了,哪兒來的光源呢?”

林染調整好角度,一邊聚焦一邊緩緩說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因爲我這副作品就叫《晚霞》!”

“喔!所以您是故意挑這個時間點上山來的是嗎?”洪宸問道。

林染轉過身笑了笑:“也不能說是故意,這叫做就地取材,如果是早上,我會拍一副《晨曦》。”

洪宸就這麼靜靜地看着林染的背影,林染在認真做一件事的時候最迷人,起初她對林染只是崇拜,就好似追星族一樣,可自當圖書館見他認真解題的那一刻,她才慢慢發現,自己對林染已經不僅僅是學生對老師的崇拜之情,而是慢慢上升到少女的情愫,或許這就是別人常說的“暗戀”吧。

洪宸未曾嘗試過暗戀別人的滋味,從上學開始,自己總是被無數人追求,但男方無論是學習上還是長相上,亦或是能力上,沒有一個讓她覺得有這種崇拜之情,即便是那所謂的初戀,也不過是青春期對於“愛情”的求知慾,草草戀之,草草散之,沒有一絲回味,直到遇到了林染,那種心底裡的愛意才逐漸萌發,可是她心裡清楚,這不過是鏡花水月,即使自己再怎麼喜歡,她跟林染也是兩個世界的人,最後失落受傷的不過是自己一個人罷了。

“在想什麼?”林染突然問道。

“呃......沒有......”洪宸收了奢望的思緒,不敢去看林染射過來的目光,借梳理頭髮來掩飾內心的悸動。

夕陽漸下,黃昏與飛鳥相互輝映,山壑輪廓更加明顯,林間沙沙作響,這些大自然的聲音結合到一起,如同天籟,林染便仿若一個畫中人,完美地鑲嵌在這副充滿意境的山林中。

“哇......好美!”洪宸望着這難得一見的勝景,由衷讚歎道,“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說的便是現在這種景色吧!不過可惜的是,落霞、孤鶩都有了,就是沒有秋水!”

林染轉過身去,迅速將相機從支架上摘下,對着洪宸道:“幸好,這裡有如水一般的女子。”

正要按下快門,洪宸搶先一步,握住相機,道:“不準拍啦,先把之前那張拿給我看!”

林染道:“那要看你能不能搶到了!”

洪宸抓緊相機向後一拉,本料林染應該向反方向拉扯,誰知林染全無用力,任由洪宸搶奪,但手掌卻並未鬆開相機,腳步一挪,順勢跟了過去,洪宸這一拉用力過猛,身體失去重心,一個趔趄後傾,眼見就要撞到後面的巖壁,林染忽然鬆開相機,一個箭步抱住了洪宸,右手護住了她的後腦,左手擋在巖壁上,鋒利的巖壁如刀般割破了林染的手背,洪宸卻因身體猛然一抖,手掌一滑,相機脫手而落,徑直掉下山去。

“啊!你的相機!”洪宸竟想都沒想,一個箭步跟了出去,手雖握住相機的肩帶,但自己重心已失,等洪宸反應過來,身體已經慣性使然,隨相機一同摔下山去。

“洪宸!”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林染大吃一驚,贛山坡勢陡峭,又兼巖壁鋒利,洪宸一個女孩子掉下去只會凶多吉少,一向沉着冷靜的林染此刻竟也不顧後果地跟了下去。

林間山石堅硬,林染緊緊將洪宸抱在懷裡,爭取不讓她受一點傷害,兩人順着滑坡一路翻滾,這贛山地形複雜,如果一直滾下去,說不定會遇到斷崖,進而粉身碎骨!

林染是有防備地跳了下來,雖然身上多處受傷,但頭腦依舊清醒,昏亂中,林染一手護着洪宸頭部,一手呈爪狀張開,碰到什麼握什麼,以此來減緩下落速度,好在山腰處坡勢稍緩,兩人跌落到坡底,才暫時擺脫生命危險。

林染強忍着周身骨骼帶來的痛感,擡頭向山上望去,只見這面峭壁高聳入雲,根本望不到山頂,四周死一般的沉寂,也不知身在何處。

“洪宸,你怎麼樣!”林染輕輕搖晃着洪宸的身體,但洪宸似乎是受驚過度,暈了過去,望着懷裡的洪宸,林染此刻一改平時的沉着冷靜,竟緊張得像一個無助的孩子,倒不是因爲走了一趟鬼門關,而是生怕她有個三長兩短,學校組織的活動,若發生重大意外,那後果將不堪設想!

林染一邊不停地呼喊着洪宸的名字,一邊仔細檢查她身上有無重大傷處,好在洪宸在下落過程中被林染保護的很好,並未受重傷,只是在翻滾的過程中有些昏厥,被林染這一晃,微微恢復了知覺。

當睜開眼看到林染的那一刻,洪宸像是在黑暗中見到了曙光,那種劫後餘生的激動,大難不死的喜悅,竟讓她一時無法表現出來,林染看洪宸安然無恙,臉上才露出釋懷的笑容:“太好了!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可洪宸卻一點也笑不出來,眼前的林染灰頭土臉,渾身是傷,衣服破碎的不成樣子,鮮紅的血跡慢慢從白襯衣裡滲出來,但林染卻似毫無知覺一般,看着洪宸安然無恙,歡喜得不得了。

此刻洪宸再也忍不住,那種死亡的餘悸、少女的脆弱,此時一股腦的迸發出來,她一頭扎進林染懷裡,泣不成聲。

“怎麼了!你哪裡痛!讓我看看!”林染的聲音再次緊張起來,想將洪宸扶起,但洪宸卻像磁石般牢牢黏在林染身上,任誰也分不開。

“對不起,林老師,我把您的相機弄壞了。”良久,洪宸才輕聲說出這麼一句話。

聽到洪宸還能言語,林染便鬆了口氣,笑道:“你這個笨蛋,相機丟了就丟了,你幹嘛追下來?”

洪宸猛然鬆開林染,邊擦眼淚邊道:“這裡面都是你的記憶,我怎麼能看它就這樣丟了?”擡手將懷裡的相機遞到林染眼前,“我剛纔一直護着它的,快看看損壞了沒有?”

那相機光燦如新,沒有絲毫劃痕,這個傻孩子在生死存亡時刻還在緊緊抱着這個相機,真是傻到了極點。林染緩緩接過相機放到一邊,望着這個天真、陽光,同時又有點憨憨的女生,他心中除了感激,還是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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