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離珞也着實被老鬼這一舉動驚了個實在,一個胡蘿蔔,被他吃了就吃了,自己倒不是很介意,但此刻見莫青璃泫然欲泣的模樣,心裡微微疼了一下,趕忙上去抱在懷裡安慰:“沒事,我等會再給你雕一個,比這個好看一千倍一萬倍。”
又偷偷往旁邊呆站着的老鬼使個眼色,意思是讓他快走。
“不一樣。那是你第一次雕給我的,就被老鬼那個老混蛋給吃了。”莫青璃本就委屈得不行,被女子這麼柔聲一安慰,伏在她肩上就哭了出來。
鍾離珞一邊輕輕拍着莫青璃的背,狠狠瞪了一眼老鬼。
老鬼原本也只是同她開個玩笑,誰知道就把這個平日油鹽不進的冷麪徒孫給惹哭了,心下也內疚得很,而且仔細想想也的確是自己做得有點過了,於是悻悻的把那個只剩下身子的“漂亮姑娘”放在竈臺上,拍着自己的腦門懊惱着出去了。
“沒事了,沒事了。”鍾離珞抱着她輕輕搖晃,柔聲哄道,手裡的動作也愈發輕了。
雖說見莫青璃哭有些心疼,但是見她依戀的賴在自己懷裡鍾離珞心裡更多的卻是裹了蜜糖的甜意。
哭,她會在自己懷裡;笑,她也會對着自己。
眼前的那個人,是那麼依賴自己。
半晌,莫青璃終於安靜了下來,從她懷裡退了出來,眼睛瞥到竈臺上“漂亮姑娘”孤零零的半截身子,愣愣的不說話。
鍾離珞微微皺起了眉,眼風輕飄飄的滑過地上裝着胡蘿蔔的籃筐,終於小聲道:“汐兒,其實你不必如此傷心的,我雕的第一二三四五六七個你都在籃子裡……”
雖然中間鬧了點不愉快,但這頓年夜飯吃得還是挺愉快的,吃過晚飯,鍾離珞作爲府裡的女主人,自然要給府裡的下人發紅包。之後一行七人商量着覺得天色尚早,又是除夕,乾脆出門轉轉,趕個過年的吉利。
非城是國都,人流來往十分繁密,是以夜裡不設宵禁,平日裡也沒有多冷清,這除夕之夜就更熱鬧了。
行人如織,正是碧落簫聲轉玉壺,踏燈隨處笑相呼。
兩側高高的樓臺上懸起了各色的燈籠,紅的綠的藍的,五彩繽紛。薄軟彩紗纏繞着在空中飛揚,炫目的煙花四散開來,一點也覺不出是夜的味道。
幾人隨着人流往最喧譁處一路行去,很快便被擠散了開來,莫青璃和鍾離珞往左,紅袖和橙夏往右,青衣、老鬼和連訣在最後面,因爲老鬼比較貪玩……
鍾離珞牽着莫青璃的手,隨在她身旁。
“這個好看麼?”莫青璃站在了一家小攤邊,手裡捏了支花裡胡哨的簪花,笑意盈盈。
“好看。”
“胡說。”莫青璃把那根花裡胡哨的簪子放回原位,交握的手輕輕捏了一下鍾離珞的指尖。
“我是說你好看”,鍾離珞脣角亦蘊了層薄薄的笑,路旁花燈的光漾在她深邃專注的眼睛裡,被上好的墨玉眸子全數掩了進去,有着燦爛的暖意。
“又胡說。”
莫青璃連忙拉着她的手往前面走去,大庭廣衆的,她不害臊,自己還害臊呢。
“我哪裡有胡說。”
“你哪裡都胡說。”
於是路人看見的就是一個面紅耳赤的女子在前面走得飛快,偏偏還牽着一個笑容明媚的白衣女子……
“國泰民安,天下太平,甚慰朕心,甚慰朕心啊!”一襲煙羅紫長裙的雲幽公主子書幽裝腔作勢的說了這麼一番話,又笑嘻嘻地對着身旁一臉正色的男子道:“皇……哥哥,難得今年除夕你肯陪妹妹我出宮,說,是不是看上哪家小姐了?出來私會了?”
子書仁臉上很快掛起了一絲笑,收起手裡的摺扇輕輕拍了一下子書幽的腦門,道:“在你心目中你哥哥就是這種人麼?”
“哥哥,這是在外面,這麼多人在呢,你能不能給我點面子?”子書幽瞥了一眼身後身着便裝的幾個暗衛,雖然都冷着一張臉,但她覺得他們心裡肯定在笑。
皇兄也真是的。
忽然不遠處傳來一聲突兀的鼓點響,停得片刻,金石絲竹之聲一齊響起,高空煙花四散爆開,身旁衆人的喧譁聲更是比方纔不知高了多少。
“哥,咱們快往前走,京都的芸娘在卿雲閣表演了,平日裡千金難求的。”
子書仁雖不常出宮,但子書幽可是得空就往宮外跑,京都裡的大事小情都瞞不過她,芸娘一支清雲曲獨冠天下,她可是知道得真真的,還女扮男裝去卿雲閣看過一次,驚豔得很。
這回也不管他皇兄了,自己一個人就從人流裡往前擠。
“你慢點。”子書仁忙讓一個暗衛跟過去,話音未落,子書幽便撞到了一個白衣姑娘身上。
原本莫青璃二人不急不緩的跟着人流往卿雲閣走去,一個紫色衣裳的姑娘從身後忽然撞了上來,鍾離珞眼疾手快的將莫青璃攬進懷裡,側身一擋,於是那紫衣姑娘就撞到了她手臂上。
“對不起,對不起。”子書幽垂着頭連聲道歉。
“不礙事的,姑娘小心。”鍾離珞放開莫青璃,溫言道。
子書幽聽得身前的聲音溫柔好聽,便擡頭仔細打量了一番,眉目淺淡,卻極好看,好像水墨畫寥寥勾出的幾筆,襯着那一身雪白衣衫,在這人羣中就更爲清逸出塵了,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姑娘可看夠了?”旁邊一道冷冷的嗓音傳來,子書幽擡眼看過去,見是一個身着黑色華服的年輕女子,年紀和自己差不多,五官生得極爲精緻柔美,甚至眉目間隱隱有一絲妖嬈的味道,只不過那雙淺褐色雙瞳裡凝聚的冷意讓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平常人家的女子,哪個人會穿黑衣的,襯着她鋒利美貌,就像一把出了鞘的利劍。
莫青璃當然是認出來子書幽了,但是她今夜出門沒有做易容,長髮又散在身後,是以子書幽並沒有認出來她。只是心裡嘟囔,這都是甚麼世道,原本以爲自己姿色過人,現在忽然碰到漂亮得不像人間應當有的人兒,還一遇就遇見倆。
不過子書幽認不出來,不代表別人認不出來。
就這說話的工夫間,子書仁帶着幾個暗衛就趕了上來,先是對着子書幽道:“讓你別跑那麼快。”
說完才面對着莫青璃二人,道:“舍妹不懂事,衝撞了二位姑娘,實在抱歉。”
這一擡頭,正好與莫青璃冰冷的視線撞個正着,既然撞上了,莫青璃就沒打算躲。
“王妃!”子書仁盯着莫青璃那張與靖王妃七成相似的臉,脫口而出。
鍾離珞看了一眼身旁沉默的莫青璃,向子書仁微微頷首,道:“想必公子認錯人了。這是舍妹,我二人還要趕着去尋家父,請公子讓一讓。”
子書仁有些遲怔的讓開路,鍾離珞攬着莫青璃的肩過去,帶過一縷極淡的藥香味。
“汐兒?”子書仁才反應過來,王妃若是在世怎麼可能這麼年輕,說起來當年收斂靖王府的屍首時,子書汐和靖王妃的臉都是血肉模糊的,根本分辨不出來是不是本人,若是這樣,就只剩下了一個可能:那個女子,是當年的汐兒,汐兒若是還活着,也該和那個女子一般大了。
一聲不見應,他聲音提高了些,試探着又叫了一聲:“汐兒。”
也沒見前方的女子回頭,連腳步都沒有停一下,又有些落寞起來,倒是身旁的子書幽看着莫青璃的背影若有所思。
“大哥,我想起來那個人是誰了,我說怎麼那麼熟悉,三個月前我的馬受驚了差點軋傷一個孩子,是她傷了馬兒的前腿,只不過她當時的背影是男裝打扮。”
“男裝?”子書仁猛地回過神:“是他。”
……
鍾離珞摟着莫青璃,引着她往一旁走,儘量避開四周的推擠,終於在離街道不遠的一株高大懸鈴木下停下來,晚風柔柔的吹過二人臉上,很舒適。
“汐兒。”
“嗯?怎麼?”莫青璃好像纔回過神一樣。
鍾離珞伸手捏了捏她秀挺的鼻樑,笑道:“你怎麼魂不守舍的?擔心被皇帝認出來了?不用怕,我會保護你。”
莫青璃瞟了她一眼,道:“擔心倒是不擔心,認出來了也好。只不過來得太突然了一些,我哪知道除夕夜裡他不在宮裡和王公大臣用晚宴竟然會來這市井之地。”
“那……這個傳說中的芸娘咱們還去不去看?”
“不想去。”
“聽說這個芸娘一支清雲曲獨冠天下,平日裡不出來表演的。當真不去?”鍾離珞往她身旁湊了湊,眼睛眨了一下,頗有些誘哄的意味。
莫青璃原本去不去無所謂,權當湊個熱鬧而已。剛剛那句不想去只是隨口答的,聽鍾離珞這一番貌似讚揚的話,纔是打心底不想去了。
“不去。”
鍾離珞聽莫青璃聲音有些悶,於是湊得更近了,僅一掌之隔,似笑非笑道:“聽說這個芸娘生得傾國傾城,多少人爲她神魂顛倒,當真不去?”
“不去,你想看自己去看好了,我想回府歇息了。”莫青璃臉色徹底冷下來,就要往回走。
鍾離珞伸手飛快的撐在莫青璃腦袋左側的樹身上,攔住她的去路,眼裡有醉人笑意:“不及你。”
“甚麼?”莫青璃聽得她這突兀一句,愣了愣。
鍾離珞在她臉側輕輕親了一記,道:“芸娘再怎樣能歌善舞,再怎樣傾國傾城,也不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