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流光飛舞。
黑漆漆的房裡,牀上躺了一個人,一個女人。
一身純黑的袍子,看起來就跟完全融入這片黑暗之中一樣,好像安靜的睡着,胸口有節奏的微微起伏。
只是透過軒窗漏進來的薄薄的月光,能夠看見她微微蹙起的眉頭。
門開了,女人呼吸頓了一下。
躡手躡腳的靠近,有個人爬了上來,手摸到莫青璃的臉上。
小小的,軟軟的。
“長安,她用晚膳了沒有?”眼依舊閉着,聲音卻分外清楚,分明不曾睡着過。
長安整個人都趴在了莫青璃身上,手指去撥弄她長而濃密的睫毛,玩得不亦樂乎。
“用過了。”
莫青璃微微鬆了一口氣,那就好。
她說完那番話也覺得太過了一些,但是心裡實在是生氣,又怕鍾離珞太過傷心,索性哪裡都沒有去,在長安房裡一直呆着,正好也讓長安當回“斥候”,給她報告報告“敵方”情況,免得那女人又不好好照顧自己。
長安望着她舒展開的眉頭,先是乖覺的從她身上爬下來,往牀角移了一些,才補充道:“不過鍾離姐姐只吃了三粒米飯,一根青菜,就回房間去了。”
莫青璃猛地從牀上坐起身來,低頭恨恨道了句甚麼。
長安心道,果然自己早點起來還是正確的,不然這一下非得把自己掀翻不可。
“等我回來。”
莫青璃撂下一句話,身影一閃,便消失在了原地。
……
雖然一直告訴自己,她過幾日就會回來,那些事情也可以慢慢解釋清楚,自己耐心等待便好,可是鍾離珞對着滿桌的飯菜還是沒有胃口,對着長安匆匆道了聲吃飽了便回房了。
青黃燭光彌滿了鍾離珞的房間。
十指白皙修長,快速的翻飛,燭光之下就像兩隻靈巧的蝴蝶在起舞,纏繞其中的似乎是一段精妙紅繩。
“叩叩。”
“誰?”鍾離珞眼神一凜,放下手裡編了一半的小玩意兒,小心翼翼的收入了袖中。
“鍾離姐姐,是我。”
“是長安啊”,鍾離珞一邊答話一邊打開了房門,卻見長安手裡提着個大大的雕漆食盒,似乎有些費力,鍾離珞忙伸手接過來,又拉着長安進了房裡,給她倒了點水。
“累壞了罷,喝點水。”
長安擦了擦頭上的汗,咕咚咕咚的全喝光了,氣喘吁吁道:“我看夜裡鍾離珞姐姐都沒吃甚麼,來給姐姐送點飯菜。”
“你再歇一會兒,姐姐待會就吃。”
長安抿着脣,跳起來重重拍了一下鍾離珞的肩膀,一本正經道:“那不行,待會可就涼了,對身子不好,女兒家的,就應該好好顧憐着自己。”
“小孩子家家的,這些話從哪裡學來的?”
鍾離珞瞧着她小大人似的給她說教,有些忍俊不禁,輕輕敲了一記她的腦門,也就順她心意打開了食盒,只是看見食盒裡的飯菜的一剎那,鼻子一酸,差點就掉了眼淚。
碧綠的荷葉被蒸得舒展開來,像一個個仙童似的,盛放在青花瓷盤之中,中間奕奕地躺着二十四朵嬌俏紅蓮——是莫青璃的拿手菜:二十四橋明月夜。
一層又一層,慢慢打開,裡面都是她愛吃的菜式,包括她上回順口一提的彩雲閣的蝴蝶暇卷,還有一道甜品杏仁佛手。
長安低頭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嘻嘻笑道:“莫姐姐教我的。莫姐姐還說了,嗯,不乖乖聽話的媳婦不是好媳婦,你的罪狀又要加上一條,少吃一頓飯,她就晚來見你一天。”
鍾離珞將飯菜一道一道取出來,工工整整的擺放在桌子上,輕聲道:“她在你那兒麼?”
“是啊。”
“她用過晚飯沒有?”
“莫姐姐說在一家叫做逸和酒樓的地方吃過了。”
“她可還有說甚麼別的,比如說甚麼時候可以讓我去見她?”
“這個倒沒有,你快吃罷,莫姐姐讓我看着你吃完,你不吃完我就睡不了覺了。”長安把凳子往旁邊一搬,跟個小佛似的抿脣凝目,端端正正的坐着。
“好……好,我現在就吃。”一頓晚飯下來,鍾離珞的眼眶倒是紅了個透,長安也在之後回了自己的房間。
莫青璃還是原先的姿勢在牀上躺着,看見長安進來眸子微微擡了一下,見她手裡空着,眼底隱隱起了些笑意,長安飛快的爬上了牀,又趴到她身上去,去玩莫青璃的睫毛。
莫青璃眯着眼,懶懶道:“照我說的做了麼?”
“嗯,一個字都沒漏,長安記性很好的。”
“乖,長安想要甚麼獎勵麼?”
長安盯着她漂亮的臉看了半晌,目光落到她色澤紅潤的脣上,有些好奇的手指戳了戳,軟軟的,柔柔的,於是問道:“我可不可以吃一下姐姐的嘴巴?”
“你說甚麼?”莫青璃聲調陡然拔高,猛地睜開眼,直直盯着一臉懵懂的長安。
長安睜着圓溜溜的大眼睛,天真道:“吃嘴巴啊,長安上回就見着鍾離珞姐姐吃你的嘴巴的。”
莫青璃老臉一紅,把長安從自己身上拉下去,扯過棉被把二人都蓋上,有些急匆匆道:“睡覺睡覺!明日司臣哥哥要帶我們去逛逛千影城,你可別起不了身。”
“哦。”
黑暗裡,長安的眼睛幽綠幽綠的,時不時地眨巴幾下。
“姐姐,爲甚麼你們要互相吃嘴巴呢?”
“因爲我和她關係……很親密。還有,那不叫吃嘴巴,那叫親吻。”
“那爲甚麼長安不能吃……親姐姐呢?等以後長安和姐姐關係也很親密了就可以麼?”
“那也不行,姐姐只能給她一個人親。”
“那我可以親鍾離姐姐麼?”
“你敢。”
“姐姐,那爲甚麼……”
“睡覺,再多說一個字我就把你扔出去。”
“哦。”
……
第二日,一大早,鍾離珞便被叫去了煉藥房,連訣面前是成堆成堆的蜈蚣毒蛇,沿着竹簍一層一層的盤繞上來,密密麻麻的,連訣手裡正捏着一條細長的竹葉青,仔細打量着,見她進來仍舊持續着手裡的動作。
“鍾離,三日後你繼任城主罷。”
“這麼快?”
“師父還有幾味藥要去找,三日後就要走,耽擱不得。”
“是,師父。”
連訣將手裡的竹葉青遞給她,示意她放到一旁的竹簍裡,見到她微微皺起的眉,輕輕笑了一聲,道:“和青璃鬧矛盾了?是不是你在京都做的事情被她知道了?”
鍾離珞有些訝異的望了他一眼。
連訣眼裡笑意更甚,碧藍的一雙眼睛就更顯得深湛了。
“不要小看你師父嘛,你師父又不是隻會煉毒,我原先在京都的時候同她談過,也早料到有這一天,青璃跟你一個性子,遇着事兒喜歡一個人扛,只不過後來改了許多,倒是你,還是老樣子,也難怪她會怨你。”
“可是師父,我比她年長,理應護着她的。”
連訣擡手便朝着鍾離珞扔了條大蜈蚣過去,有些恨鐵不成鋼道:“我的好徒兒,你非要鑽牛角尖作甚?禁錮不等於保護,平日裡這麼聰明,怎麼這事兒這麼愚鈍,你現在第一是青璃的妻子,第二纔是她的姐姐她的其他人,孺子不可教也。”
連訣放下手中物事,將竹簍子都蓋上到一旁洗淨手,道:“打個比方,若青璃與你都是一隻飛鳥,要出去覓食的時候,青璃選擇的是同你一起出去,遇到風雨兩個人承擔並儘可能護着你;你的選擇是把她關在籠子裡,自己一個人出去覓食,根本不給她站在你身邊的機會。她若是不生你氣,太陽就打西邊出來了,我看你比她長了兩歲,你啊,倒像是白長了。”
鍾離珞愣在了原地。
眼見自家徒兒若有所思的模樣,連訣終於放寬了心,揹負着雙手,優哉遊哉的出了門去。
接下來的三天,風平浪靜,唯一的不同就是,長安一日三餐定時定點的送到鍾離珞房裡去,莫青璃卻是一直沒有出現過,不知道她還是一直在長安房裡,還是在別的地方。
鍾離珞每日在房裡寫寫畫畫,或者待在影樓的卷宗室瞭解江湖上的事情,機緣巧合之下竟看見莫青璃她娘莫連玥的卷宗,更發現一個令人驚訝的事情:據記載,莫連玥竟然是鑄劍山莊老莊主莫淮陽的女兒。
鍾離珞記得,莫青璃說過,她娘應當是易遠和君曦的女兒,這麼說是君曦交予莫淮陽撫養了?
聽師父說影麟早在幾十年前便已流落,極大可能便是在鑄劍、藏劍成癡的鑄劍山莊。那影麟劍難道是當做嫁妝給她的麼?可誰家女兒出嫁會送這麼一柄兇器,如果不是,又會是誰給她的?
鍾離珞目光一凝,將卷軸繼續向後翻,心裡隱隱覺得有些不大對勁。
沒有生平介紹,只是說她和甫十三年嫁與當朝靖王,卒於和甫二十五年,育有一女,關於出嫁前的生活隻字未提。
再往後,也是一片空白。
鍾離珞將卷軸放回原處,微微眯起了眼。
鑄劍……山莊。
作者有話要說:長安是話嘮,從小養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