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往前走着，倩倩亦步亦趨跟在我身後。其實我也不知道要去哪裡，在不知不覺中，卻來到從前和倩倩經常走的小巷子。
巷子口的那個老太太依舊坐在藤椅中，仰着頭閉着眼，享受着黃昏之前最後的陽光。幾個頑童在巷子裡奔跑，嬉戲。我看着看着，停步不前。
“倩倩……”
“家齊……”
我和倩倩同時開了口。
“你先說吧。”倩倩道。
“你還記不記得以前，我們倆就像那個老太太一樣，坐在草地上，等待夕陽落下去。”我回過頭看倩倩，她低下頭，眼瞼低垂，看不見眼裡的表情。
“倩倩，你還記不記得那年冬天在我家堆的那兩個雪人？後來我偷偷在上面刻了‘永結同心’，呵呵，你沒發現吧？”
“還記得我家的油菜花地麼？你說，花都開的時候，像迎春花一樣美麗。”
“還記得……”
“家齊。”倩倩打斷我。“我們總要面對的，家齊。”眼中淚光閃爍，目光卻堅定如鐵，“我有其他喜歡的人了。”
我沉默，倩倩繼續說，“他比我高一屆，是我的學長，是我對不起你……”
“還有一年的學費，他說他會幫我解決的。所以，家齊……對不起！你之前給我的那些錢，我以後會還給你的，不，加倍的還給你……”
倩倩還在說什麼，可是後面的我真的什麼都聽不見了，腦海裡反反覆覆總是“對不起，對不起”。我做學徒時吃過的苦，我無數個夜裡無盡的思念，甚至包括被我放棄的夢想，我所有的這些付出換來的只有這三個字。即使這些付出從來沒有想過要倩倩償還什麼。
“那倩倩，我們分手吧……”我不記得我是怎樣說出這句話的。只是覺得這話由我來說會更好，我不想讓倩倩更加覺得虧欠我，由我提出，自己也會覺得稍微好過些。
“我和他是那年寒假在一起的。就是我沒有回家的那年。”倩倩緩緩開口。
我想起來了。那次倩倩在車站送我，抱着我說，讓我等她回來。我多麼希望倩倩可以像那年春節在我家給我寫的那封信裡一樣，她說等我回家看雪，我回到家的時候她真的就在家裡等我。這次換我等她，可是她終究還是沒有回來，反而越走越遠。
我早該料到的，不是麼？
我好像問倩倩，“你有沒有愛過我？”張張嘴，卻沒有問出口，只是無力地揮揮手，“你走吧。”
“家齊，你沒事吧？”
“沒事。”
倩倩看了我一陣，最終決絕地轉過身，消失在巷子的那端。
脫離了倩倩的目光我忽然覺得有些輕鬆。彷彿我請假一路馬不停蹄趕到上海，爲的就是這句話，這個答案。現在得到了，心就解脫了。
我把自己倚在巷子的牆壁上，冰涼冰涼的，嬉鬧的孩子們不知何時已經消失不見，四周變得無比安靜。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終於也漸漸消失在遠方。老奶奶站起來，走到我面前，“小赤佬，天黑啦，回去吧。”說完拖着藤椅，身影被淹沒在巷子裡。我把頭埋進膝蓋，多麼希望我也就這樣消失，就這樣被黑夜淹沒。
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醒過來的，只記得醒來的時候四肢冰涼，冷得我打了一個哆嗦。世界寂靜得彷彿只剩下我一個人了，就如很多個夜晚我在書桌上寫字的時候。以後我的世界也會變得安靜了，沒有倩倩，只有我自己。
連夜坐車回了崑山，在宿舍睡得天昏地暗，餓醒了就隨便煮點粥，吃完又繼續睡。快一個星期之後，我終於想起來，自己該去上班了。很奇怪的，那些天裡我並沒有“爲伊消得人憔悴”，吃了睡，睡了吃，人反而胖了一點兒。我把倩倩曾經給我寫的信都封在了那個麥乳精的鐵盒裡，塞在牀的最底下，然後收拾情緒，去廠裡銷假。
廠長一邊批假條一邊道，“怎麼請這麼久的假。對了，再過兩個月羅總工就退休了，廠裡決定在你們幾個技術員裡挑一個挑大樑，這幾個月你要好好表現啊小張。”
這也算內幕消息了，總工程師竟然是從我們幾個裡挑。我說，“謝謝廠長提醒。”
心裡跟明鏡兒似的，他說這個，無非是佩玲喜歡我，他要提拔我。說是說幾個技術員中挑一個，最後決定，還不是他高廠一句話的事。
鬼使神差地，我對佩玲的態度有了轉變，不再像之前那麼排斥她。
也許倩倩不夠愛我，我也不夠愛倩倩。否則怎麼會在這麼短的時間裡站起來，若無其事地對其他女人虛與委蛇，若無其事地準備升職的事情，若無其事地爲自己的未來打算。
在沒有倩倩的日子裡，我依舊過着工廠、宿舍兩點一線的生活，依舊騎着那輛載過倩倩，碩大無比的鳳凰牌單車上下班，依舊半夜的時候在昏黃的白熾燈下寫字。
人說情場失意，賭場得意，我卻是情場失意，職場得意。三個月後，我如願以償地升了職，佩玲也如膏藥一樣黏上了我。其實我並不討厭佩玲，只是她太黏人了，恨不得時時刻刻跟我貼在一起。雖然升了總工工作比以前輕鬆許多，可還是有很多活要乾的。尤其佩玲高中畢業後也進了我所在的部門，事情多的時候不免有些心煩，好在實習期後佩玲工作量增大，也沒什麼時間找我，一時倒也相安無事。
至於倩倩，我想她是愛過我的，我感覺得出來。只是這份愛最後慢慢磨滅在了我對她無盡的“恩情”之中，磨滅在了大學多姿多彩的新鮮事物之中，磨滅在了上海物慾橫流的生活之中。
或許，我們真的不夠愛對方。
（昨天和今天欠的兩章。額。。。不是，應該是前天和昨天欠的兩章了，終於還完了，睡覺覺去~~55555555555困死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