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被車撞飛後便感覺自己身處於混沌之中,混沌裡沒有白天黑夜,也沒有時間,周邊是一片虛無,甚至她好像成爲了一團意識,沒有軀體,有時候能隱約間聽到些哭聲,不知道從哪裡傳來。
當林夕再次看到陽光的時候,卻發現自己變成了短手短腳的小孩兒,這個地方她無比熟悉,是她的老家,此時她正坐在牀上,木牀上沒有牀墊,只有稻草,上面蓋着厚厚的棉絮,洗得褪色的牀單鋪在牀上有些凹凸不平,四周掛着白色的蚊帳。
她不是死了嗎?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重生?林夕打量着周圍熟悉又陌生的環境,翻身下牀的時候因爲木牀太高,略顯艱難。
“夕夕,太陽都落土了,你纔起來。”外面傳來女人的聲音,帶着川渝地區的方言,夾雜着小名顯得格外柔和,這麼多年過去,林夕很久沒聽到這個稱呼了。
林夕擡頭看去,外面的日暮染紅了半邊天,女人拿着盆站在窗外,嘴裡打趣着,神情很是溫柔。
林夕還記得她,這個女人是她的母親姓鄒,在上輩子很多年前,大概也是這個年齡,她的媽媽就辭別人世,照片被做成遺像框在冰冷的相框裡,掛在土牆上好多年。
窗外的鄒女士看見小林夕站在屋子裡也不說話,眼淚一個勁兒的流,顯然是被嚇到了,趕緊放下手裡的鐵盆,從堂屋進來。
屋子裡有些陰暗,鄒女士進來後,蹲在地上拉着小林夕的手左右檢查,神情有些緊張道:“怎麼了?是不是有哪裡不舒服?”。
林夕沒說話,只是搖搖頭,抱住了蹲在面前的母親,她已經很久沒有見過母親了,久到甚至忘記了母親的聲音。
鄒女士檢查完看孩子確實沒什麼事,漸漸的放鬆下來,拉着林夕出了臥室,拿起旁邊略微生鏽的鐵盆準備去二樓樓梯間打米。
林夕跟在自己母親身後,驟然見到離別多年的母親是開心的,但是緊隨而來的是擔憂。
她依稀記得,母親大概是在她兩歲的時候生的病,是膽管癌,能治癒的希望非常渺茫,現在自己這能跑能跳的模樣,看着大概有三四歲的年紀,預示着母親的壽命最多也只剩一年時間,難道剛重逢就要離開嗎?
林夕皺着眉,有些艱難的跟在母親身後爬上樓梯,看着母親的背影問道:“媽媽,我今年多少歲了?”
孩子記不住自己年齡很正常,鄒女士沒有多想,把米缸上的蓋子蓋上後摸摸林夕的頭道:“今年你四歲了,快上幼兒園了啊。”
快上幼兒園了,林夕還記得在得到母親死訊的時候是一次幼兒園放學後。
林夕的老家不通公路,幼兒園的車只把他們送到路邊,那時候母親的病越來越嚴重,姐姐在外面打工,父親得留在家裡,林夕只能自己一個人回家,那條路很長,有陡峭的山坡,有泥濘的小路。
那是一個黃昏,像今天一樣,太陽的餘暉染得天邊緋紅,林夕一個人走在路上,本來以爲沒有人來接的她遠遠的看見父親迎面走來。
那時的林夕很高興,以爲是父親來接她,父親的腳步很快,她也同樣的揹着書包跑上去,但父女兩人沒有過多交流,父親面容嚴肅,腳步沉重的走到林夕面前,帶來的是母親的死訊。
父親的語氣很是平靜,前所未有的平靜,說完之後他繞過林夕朝街上走去,林夕知道他得爲母親安排後事。
父親走後,林夕又是一個人走在路上,她記不清周邊的花草樹木,也記不清自己走了多久。
她只記得那時候眼睛酸澀,只能拼命的忍着眼淚,腳下走得飛快,但是眼淚卻像開了閘的水龍頭,怎麼也憋不住流了滿臉。
路上沒有風,但她走得太快淚水被風乾,然後又一串一串停不下來,就像那條路好像永遠走不完,她的臉緊繃着很難受,但她不敢張嘴,不敢去擦眼淚,怕動一下就再也忍不住。
走了很久,直到走到家門口的壩子上,壩子上全是人,土屋的兩扇木門大開着,門邊多了塊木板,木板上白色的紗布下微微隆起,顯得白布下的身形異常消瘦,那裡躺着的是林夕永遠都無法再觸碰到的母親。
那是林夕永遠不想回憶的時期,但又不得不去想,那時候她還小記得並不多,在沉重的打擊下那段記憶自然而然的成爲她對母親最深刻的回憶,刻骨銘心。
還好,她重生了,這不是夢,林夕溼潤着眼眸,跟着母親下樓梯,樓梯陰暗,鄒女士沒有注意到孩子的異常。
現在才2005年,林夕記得到2021年老家依舊燒的是柴火,柴火燒出來的飯更香,但是時間卻很慢,等鄒女士弄好飯,西邊最後一點紅色也消失了,這時候父親也回來了。
此時的父親也不過50來歲的樣子,肩上扛着鋤頭,跟記憶裡滿頭白髮的樣子相差甚大。
“哎你回來了,趕緊把東西放下來吃飯了。”母親端着飯對着回來的丈夫說,一切都很美好。
聽着妻子的話,朱同志揉了一把林夕的頭道了聲:“好。”便放下鋤頭去廚房洗手。
吃飯期間,鄒女士把林夕剛醒來就哭了一通的事當笑聞講給丈夫聽,朱同志聽後不以爲然,不過是小孩兒,對他來說很正常,林夕也只是裝作聽不懂的樣子。
那時候鄉下的電視機只有中央新聞沒有其他頻道,看過晚間新聞,屋子裡越發悶熱,許是要下雨的緣故,也沒有空調,甚至連冰箱都沒有,真的是很窮,但是一家人可以坐在壩子邊乘涼。
把涼椅和涼牀搬出來,父親躺在涼椅上,母親睡在涼牀上,旁邊還放了個大篩子平時用來曬黃豆用,父親把它洗出來,林夕就躺在裡面,聽着旁邊水田裡層層疊疊的蛙聲,真的很安心,如果姐姐也在就好了,可是她出去打工了。
過一會兒林夕翻了個身看着天空,05年鄉下的天空能看到的星星遠比21年的多,但是今天卻沒有星星,只有月亮藏在雲裡,月光把周圍的雲暈成一團,像林夕的心一樣,晦暗不明。
雖然她現在是4歲的身軀,但林夕卻有着20來歲成年人的思維,她不可能像曾經一般無憂無慮的長大,更不想眼睜睜的看着母親死去,她沒有像小說裡的那般帶着空間醫療仙泉迴歸。
那怎麼辦呢,林夕想了一晚上,漸漸的在篩子裡睡着,在眼睛快要閉上的時候,突然想起了前世聽過的一個說法,借壽。
在淮安舊時有一個說法,人壽命之所長所短由天命決定,但壽數又可以如物件一樣借出,或許可以去找一找奶奶,她想。
林夕的奶奶只是普通的農家婦人,但她早已去世多年,不知道是祖上積德還是其他什麼緣故,奶奶好像一直都在,有事的時候會出現在家人夢裡,出言提示。
借壽自然不是借死人的壽,而是活人自願將自己的壽命借與將死之人身上,這個方法或許可行,但不是隨意能成,需要開壇焚香祈願
林夕也只是上輩子見過一回,流程複雜需要準備很多東西,而且當時那一家子還是宗親十人各借一年,能成的概率並不大。
這樣想着,林夕有些憂愁,田邊的蛙聲就顯得有些聒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