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一次真的感覺得到他從骨子裡動了怒, 竟是爲了陳秋意……
呵。
真JB操蛋。
在他心裡,自己究竟算是什麼呢?
他們現在又是個什麼關係?
明明作的是他,渣的是他, 恣意妄爲的是他, 可爲什麼, 惶惶不安、焦躁之極的也是他?
他以爲全盤操控這個遊戲的應該是他纔對。
才驚覺, 遊戲的另一個參與者, 並不是只懂得跟在他屁股後面蹭經驗的菜鳥隊友,而是以自己獨特的打法跟他頑抗到底的對手。
向瑯劈頭蓋臉地扔出那句話,什麼負罪感, 到了此刻老早煙消雲散了,誰質問誰都不重要, 向瑯只想將那塊冰山砰一下炸個粉碎, 哪怕抱着一起皮開肉綻都在所不惜。
來啊, 互相傷害啊!
向瑯的火已經點起來了,就等着林青澆一把暢快淋漓的油, 可林青偏偏就那麼靜靜地望着他,靜靜地,靜靜地。
“這問題還用問嗎?”林青給他的,是一句反問。
向瑯怔了怔。
是啊,林青是沒有經驗, 也許還很純情, 但他不傻。
男人真是種方便的生物啊, 不哭不鬧, 不糾不纏, 一切都你情我願,心知肚明, 也不存在誰佔便宜誰吃虧,誰要對誰負責,誰都不需要負責,誰都負不了責。
曾經享受過,那就算賺到了,如果傷了心,便是自己道行不夠,怪不得人。
不就是這麼簡單麼。
只是。
他哪有向瑯想的那麼灑脫。
足夠堅強而已。
灑脫是向瑯的生存方式。
而堅強是林青的生存方式。
可足夠堅強,便可以肆意傷害嗎?
他們相伴而眠的那個晚上所沒能說出口的話語,今天,也同樣說不出口。
他們終究沒能魚死網破,而是風平浪靜地結束了這場沒來得及開始的談判。或許,在這條幽深的走廊裡分道揚鑣的那一刻,他們都在潛意識裡鬆了一口氣。交集終歸只是交集,兩條方向不同的線,是纏繞不到一起的。
向瑯應該感到釋懷。爲了一個不期然邂逅的過客而徹底改變自己,這個代價,他真的承受得了嗎?
林青也應該感到釋懷。爲了一個自說自話闖進他生活裡又隨時可能一走了之的傢伙而偏離自己原該有的正常生活,這樣的犧牲,真的值得嗎?
許許多多個深夜裡,他們都各自悄然地害怕過,恐懼過。
有人有大把的資本,有人輸得起。
可自己,輸得起嗎?
現如今,對方都逼迫着自己作出了選擇,不是很好嗎?
是的,這樣,很好。
不說開始的開始,不說結局的結局。
事情本該是這樣的。
12月7日。
凌晨。
4點32分。
向瑯父親心臟病突發。
直接從病房送進了手術室。
6點17分。
搶救無效。
城市的晨光透過厚厚的霧霾,穿梭過層層鋼筋水泥、高樓大廈,艱難地從窗戶打進醫院冷冰冰的地板上,那若即若離的暖意,遠遠化不開那一團沁入骨髓的寒涼。
人們來來往往,黑衣服的,白衣服的,線條是那麼分明。向瑯從來沒見過那麼難看的日出。
12月8日。
凌晨。
2點08分。
咚咚咚。
敲門聲小心翼翼地響起,很輕,很輕。
爾後,迴歸寂靜。
10秒。
20秒。
30秒。
門猝不及防地打開了,附帶着木門一聲懶懶的shen吟。
向瑯站在門外,林青站在門裡。
向瑯沒有說話,林青也沒有說話。
“我……”向瑯的視線沒有像以往那般強硬地直逼林青,而是不經意地滑過地面。
一個“我”字後,之後的話,他怎麼也接不下去。
他絕不向人示弱。
絕不。
無論在哪個戰場上,他都只能是進攻者。他可以捕不到獵物,但他不能被施捨。
他是那麼地驕傲。
那他爲何要站在這裡?
因爲他悲哀地發現,除了這裡,他無處可去。
無人可尋。
這裡是他家,他卻忐忑不安得猶如一個迷路的小孩,不知道主人家會不會嫌棄他張望的目光。
其實小遊乃至小D、炮子他們都說過要來向瑯家陪他,或讓他去小遊家呆着,直到這整件事處理完畢。向瑯拒絕了。他實在不曉得在他們面前他要擺出什麼樣的表情,是像正常人那樣悲痛欲絕,還是如以往那般沒心沒肺。
再熟悉的人,也有不想讓他們看見的一面。
或說,正因太熟悉,所以不想讓他們看見那一面。
他想一個人呆着,又不想一個人呆着。
很奇怪,在向家,他一直都是這麼一個人睡覺的,他早已習慣了向老爹總是不在的這個向家了,雖然不喜歡這種感覺,可他真的習慣了。
爲何今夜的空氣,卻莫名地令人窒息?
明明,什麼都沒有變啊。
他在牀上輾轉反側,反側輾轉,模模糊糊地睡着了一段,夢魘一層層地席捲而來,艱難地睜開眼時,只覺更疲倦。
他坐起來,拿起手機,又放下。
反應過來時,他已來到了林青房門前。
他想說什麼來着?
他忘了。
向瑯呆呆地看了看林青,又呆呆地轉身,活脫脫一個夢遊患者。
一隻手拉住了他的手腕。
“要一起睡嗎?”林青說,“今晚。”
向瑯轉過頭來。
林青頓了頓,補上一句,“只是一起睡。”
說完這句話,覺得還是哪裡不妥,想了想,沒有進一步解釋,越解釋越糟。
“好。”向瑯下意識便應道。
下一秒,一線液體從他的眼角涌出,順着臉頰滑落。
可他還是那副呆呆的表情,似乎壓根沒留意到自己就這麼落淚了。林青看着他,一把將他拉了過來,緊緊地擁進懷裡。
“爲什麼……”好半晌,向瑯才低低問道,“爲什麼對我這麼好……”
林青苦笑,“我有對你很好嗎?”
這些都不過是,很簡單的事情啊。
那麼平凡,那麼不足爲道。
卻足以深深地充盈他的內心。
讓他淚流不止。
淚流不止。
林青從來不懂安慰哭泣的人。男生很少會哭,女生……他也沒有關係曖昧到那種程度的女性朋友。至於他自己,打小起“男人流血不流淚”的古老直男思想就在他的三觀裡紮了根,只要還有一口氣,就沒有什麼事是不能咬咬牙挺過去的。
而今,向瑯在他面前完全崩塌了形象,他的身體在他懷裡不停地顫抖,他的聲音是含糊不清的沙啞,他的呼吸斷斷續續得幾乎連不起來,那個強勢霸道唯我獨尊的貴公子人設霎時土崩瓦解。
在父母眼裡,多大的孩子都是孩子。可今天,他已徹底長大成人。
只剩他一個人了。
林青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把他抱得越來越緊,越來越緊,似乎怕一個錯手,面前這個人就會破碎在深夜的寂靜裡。
直到肝腸寸斷,直到筋疲力竭。
縮在小小的被窩裡,彼此相擁,等待天明。
“還要多久?”靜謐的空間裡,向瑯低聲道。
“嗯?”
“還要多久,纔不會這麼痛。”
“……”林青默然。
“我到現在還會偶爾做噩夢。”林青說。
“……嗯。”
“不過,都會過去的。”
一切都會過去的。
“嗯。”
“你知道嗎。”向瑯又開口了。
“什麼?”
“我爲什麼會回國。”
“爲什麼?”
“那時候,他打電話給我了。”
從小向瑯和向老爹就不對付,隨着向瑯越長大,懂得越多,父子之間的矛盾就越難以調和,直到向瑯即將上大學那年,彼此的矛盾發展到了頂峰。
跟所有兩代之間的故事差不多,向瑯和向老爹的劇本也沒有跳出那個框架,向老爹毫不留情地指點江山,要讓向瑯去正經學校學正經專業,日後子承父業,讓向氏集團欣欣向榮地代代傳承。
向老爹想得很美,什麼都計劃好了,唯一控制不住的因素,是劇本的另一個主角,向瑯。
向瑯後來連吵都懶得吵了,直接揹着向老爹申請了自己喜歡的學校和專業。
在向老爹眼裡等於不務正業的音樂專業。
向老爹怒了,徹底怒了,一番言辭呵斥將向瑯的自尊心按壓在地上摩擦得渣都不剩。
“我十幾歲就自己出去討生活,我睡過橋底翻過垃圾堆,我經歷過飢一頓飽一頓今天不知道明天會睡在哪裡,我今天所有的東西都是我一點點自己掙來的,你呢?!你有沒有想過你享受的這一切都從何而來?!你要過自己想要的生活,行,你靠自己的本事過去,你要是有臉就別花着別人的錢圓自己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