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像臺北已經連續下了一星期的雨,臺中一直都是好天氣。
臺中有大太陽,臺中有方暢。而她現在正依偎在方暢的懷裡,一同站在落地窗前看着滿是星星的天空,心滿意足。
「明天不是假日呢。」她道。
「所以你想衝回去上班?」他問。
「搭早班的飛機當然沒有問題。學你呀,你不是每天都搭最早一班的飛機上臺北?匆匆來又匆匆走的,忙得連眼我打一聲招呼的時間都沒有。」說到後來,極力想隱藏的怨還是泄露了出來。
「我不想在你上班時打擾你。」他鼻尖埋入她方沐浴過的秀髮裡。
「你很重朋友。」她嘆氣,「當你的朋友真好。」
「當我的女朋友不好嗎?」
「很好呀。」只是有時候會很寂寞。她在心裡悄悄說着。
「在想什麼?」他把她摟到沙發上落坐,因爲想看星星,所以他們沒有打開屋裡全部的燈,客廳裡只一盞立燈亮着。坐下後,他纔看清她臉上既幸福又帶着點無奈的表情。
她收拾起低落的心情,笑問他:
「你朋友的這間公寓很寬敞漂亮,平常怎麼都放着不使用?」
「這是賣不掉的餘屋。」幾個字就打發掉這個疑問,不說這間公寓其實是方予昌不肯賣,特地爲他留下來的。「臺中空屋率有多高你應該是聽說過的。」
「我知道臺中的空屋率高,可這也是看地段的吧?」雖然她還搞不清楚這裡是五期還是七期,可是很確定這地方的生活機能優得不得了,而這幢大樓又蓋得美觀新穎充滿了設計味,這間絕不可能是賣不掉的房子。所以……
「你在唬我?」她斜睨他。
他壞壞的聳肩,不回答。從冰箱裡抓出兩瓶可樂,回到她身邊坐下。
他們靜靜的喝了一會飲料,她忍不住問他:
「你臺中這裡還要忙多久?」
「大概還得三個月。不過下個月開始,不必天天這樣下來了,只要假日來臺中就可以。」
假日?那他們還有時間約會嗎?
「那是說接下來的三個月你的時間還是不屬於我?」她低嚷。
「忙完這三個月,我所有的時間都屬於你。」
「不可能的,你的時間都屬於朋友,除非朋友不需要了,你纔會把剩下的時間留給我。」她擁有的他,好少!
方暢看着她,意外着她口氣裡的煩躁,以及那煩躁下的閨怨。一直以爲她非常獨立,把生活安排得很安適——工作時心無旁騖,獨處時自得其樂,與情人在一起時又能愉快依偎。
她應該是這樣的人不是嗎?那麼爲什麼她現在的煩躁卻是掩不住呢?她心中還有什麼對他的不確定嗎?這段感情教她沒有安全感嗎?
「你爲什麼對朋友這麼好呢?」她問他。
「我對朋友好嗎?」他不覺得。
「怎麼不好?你都可以放下自己的工作這樣奔波了。而且這種日子還要過三個月呢!如果一個人對自己的事業都沒有野心的話,怎麼會去對別人的事業盡心盡力?你不是個很有事業心的人,你甚至是被動的,他們能讓你這麼做,是爲了什麼?」
她多麼瞭解他呀!方暢心裡想着。頓了一會才坦言道:
「恩情吧。我想是恩情。」
她心一震!恩情?恩,又是恩!
「你的每個朋友都對你有恩?」
「不,應該說因爲有恩,所以他們纔會成爲我的好朋友。」
「呀……」她叫了聲,腦中也飛快轉着,馬上理解他話中的意思——
「那是說,你原本是不打算有朋友的?」
他想了下,點頭。
「應該說我從來不想與人有這樣深刻的交情。可是人生在世,總不能盡如己意吧!若沒有這些恩情牽扯,我想我會一路孤僻到老,不會有知交。所以想一想,有一些恩情糾絆也是好的。」說着,笑了,「幸好這樣的朋友不多,不然我搞不好得有三頭六臂才成。」
她想到了自己先前一直在疑惑的,問道:
「爲什麼你對商業上的事這麼熟稔呢?上星期你幫過周劭,而現在來臺中,你提了一下,好象是來幫朋友的連鎖超市做改造整頓計畫的是吧?你怎麼會呢?這可是要學有專精以及一定的經驗才行的呀。」
「我大學讀的是商學系夜間部,白天就在這個朋友的公司打工,也做了五、六年,所以這方面的學經歷都不缺。而所謂的幫忙,也不是說光靠我一個人就能成事,我們也請了不少專業人士來一同做評估,我只是做最後的歸納統合工作而已。」
「所以你大學是在臺中唸的?」
「嗯。」
「這樣半工半讀的,很辛苦吧?」她感到心疼,「爲什麼你會這麼辛苦呢?」難道方爸、方媽在他很年幼時就出了什麼意外嗎?這就是他們的自助餐店收起來下做的原因嗎?
「不算辛苦。反正這種生活體驗也是難得。而且我遇到的都是好人,人生也算是幸運了。」
「所以只要你臺中的這個朋友有事找你,你就會義不容辭的過來?因爲這是你當初打工的地方?」這算是恩情嗎?
「當然不只是這樣。再加上我這個朋友年紀還太小,許多事總要找我商量才安心;他很有能力的,可是這麼早就承擔起一間大公司的興衰,對他來說是太勉強了些。」
「年紀小?多小?」她腦中搜尋着臺中企業界名人的姓名與年紀。她記得是有幾個很年輕的老闆沒錯……
「他才二十四歲,還在讀研究所呢。」
二十四?她脫口而出——
「那不是跟你差不多年紀?」
方暢一楞,直直看着她,這女人……一直以爲他才二十四嗎?他是看起來比別人年輕了一點沒錯,但是他的言行舉止種種表現,在她眼中看來也是相同於二十四歲毛小子的「青春洋溢」嗎?會嗎?是嗎?
他有拉着她揮灑青春的汗水、淚水一同往太陽的方向奔去嗎?他有帶她去找一艘類似鐵達尼的遊輪,然後把她當成羅絲起子扭……不是,是把她當成胖蘿絲、把自己當成神奇的瘦傑克,違法的站在船頭欄杆上亂吼亂叫一通嗎?
他沒有吧?
「你以爲我才二十四?」他危險的眯起眼。
「不然就是二十五?」她知道小男生對年紀問題也是很敏感的,所以回答得很小心。
方暢深吸一口氣,才道:
「也許我沒對你說過,我跟周劭國中、高中共當了六年的同學。」
他們是同學?!她直覺叫——
「天呀!你是說周劭留級過六次?」不然年紀差這麼多的兩人怎會成爲同學?
跌倒!
方暢很想笑,又很想狠狠把她混亂的腦袋搖得清醒一點。
「爲了你的飯碗着想,你千萬不要在周劭面前這麼說。」他提醒她,然後才道:「他沒有留級過。」唔……大學不算,反正是在國外讀的,就不說了。「雖然說他的功課一直不怎麼出色,但每次在緊要關頭也都能順利過關,所以他沒有留級過:而我也沒有早讀。我跟他同年紀,不是那種可以提早好幾歲入學的天才。」他說得很清楚,不要她腦袋再曲曲折折的亂想。
那是說他們……同年紀?王攸貞腦袋仍是混亂,因爲有些地方不對勁,太不對勁了!所以她沒有辦法整理出一個明皙的條理,她只能吶吶的接着問:
「我記得周劭雖然跟我前老闆同年,可是卻小了他幾個月。他們目前……都是三十歲,我下可能記錯。可是,你如果跟周劭同年,不就是三十歲了?你不該是三十歲呀!」
「爲什麼我不該是三十歲?」他盯着她,不知道她爲什麼還是一臉的搞不清楚?或者更可說是,她爲什麼一副不願意相信的樣子?
「你真的是三十歲了?」她問,很慎重的問。雙手緊緊合十在胸前,冰冷而發着抖,等待可怕的答案到來。
「我三十了。」他點頭。
「不可能!」她低叫,頭腦感到暈眩。
「爲什麼不可能?」
「如果你已經三十歲,那麼你就不可能是方爸方媽的兒子了!」她大叫出來。
方爸?方媽?
方暢瞪着她,爲着她口中吐出的這兩個他也熟悉的稱號。
起先是不明白的,但沒有多久,他便弄清楚了——方爸方媽這一生幫助過的人非常多,所以這些年來予昌一直在抱怨老是有人在半路上攔截他,大呼着要報恩。她,也是來找方爸方媽報恩的?而且,還找錯人了是吧?
她的目標是予昌!
同是姓方的他只是她的錯認,以及……錯愛!
面對神情惶然的王攸貞,他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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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方爸方媽的兒子,我臺中的朋友纔是。他叫方予昌,今年二十四,是方爸方媽的獨生子。」
她嚇住,不只爲了他口中說出的話,也爲了他臉上那從未見過的冰冷。
冰冷,在他臉上凍成寒霜。
弄清楚了。
方暢不是方爸方媽的兒子。
方暢已經三十歲了——大了她兩歲呢。
方暢來自一個曾經很富裕的家庭;從幼稚園開始,他一路就讀着以「貴族」着稱的知名學校,所以國、高中兩個階段纔會與周劭同班——她後來纔想起,這些權貴子弟是不可能在一般平民學校就讀的。如果方暢只是一般人,那麼他不可能會是周劭的同學。
而方暢的孤僻也是其來有自;因爲從他有記憶以來,他就是在住校了,每年寒暑假也都只跟傭人生活,他的親人並不關心他。他的母親在他兩歲時就過世了,父親很快續絃,隨着事業重心移到東南亞,加上經濟環境的快速改變,他們很忙,忙到沒有人會對方暢多看上一眼,把他丟在臺灣、丟到學校也就不管了。
方暢習慣獨自一人,方暢習慣沒有朋友,也不要朋友。
可是天總是不從人願。自他跟周劭同班開始,他寂寞安靜的生命就開始變得很吵——周劭鬧着要跟他比誰纔是學校最英俊的校草。周劭每在考試時都從後面踢着方暢的椅子,要方暢罩他。周劭每天找他吃飯。周劭假日時都把方暢從宿舍裡拖出來到他家渡假。然後,逕自宣稱他們是哥兒們、是生死之交——有A書找他一起看、有煙找他一起偷抽、有電動一起沉迷——的那一種過命交情。
一直以爲日子大概就是這麼下去了。可是在高一那年,家裡有了變故,父親在印尼經商失敗,欠了臺灣這邊的銀行一屁股債,不敢回臺,從此失去消息。
臺灣的產業被查封,方暢從此不僅沒有親人,也不再有人給他金錢上的供應。沒有家,也沒有住的地方,生命一下子更加茫然。
雖然茫然,但日子還是要過下去。他在校外找到了一份打工工作,打算讀完那個學期就休學,也跟學校告知了。
但是周劭阻止了他,強制提供他所有學費、生活費,方暢的拒絕對周劭來說只是不痛不癢的蚊子叫。
反正魯着魯着,周劭就是把方暢給魯到留下來了。不過除了接受學費上的幫忙外,生活費方面方暢堅持自己賺。
這也是方暢爲什麼會認識方家夫婦的原因;他打工的地方就是方家的自肋餐店。方家夫婦知道他的情況後,主動提供住宿,說是用來抵他幫他們兒子補習的費用,其實是把他當自家兒子看待。
方氏夫妻是一對很善良的人,在自己能力內,他們對任何有困難的人都不吝施以援手。自助餐店的生意很好,但他們卻從未賺錢,半買半相送也就罷了,還常常倒貼出去,不知情的人還以爲這裡是社福機構經營來給流浪漢免費吃午餐的地方呢。
在方暢讀完高中時,原本週劭又要故技重施魯着好友跟他一同去英國讀書。可是方暢拒絕了,一方面是因爲他不想再接受周劭的幫忙,周劭幫他的已經夠多了;再來是方媽臺中的孃家傳來母親中風的消息,火速召他們回家。這一回去,卻是壓來了太多他們扛不起來的責任,方暢看在眼裡,自是也走不開了。
這又牽扯出一件事情——原來方媽當年是個富家千金,在家人的反對之下跟着自家的廚師私奔到臺北,氣得好面子的父母跟她斷絕關係。
如今老一輩相繼凋零,也只剩一個孤單又中風的老媽媽,方氏夫婦立刻決定搬回臺中,好好奉養年事已高又一身病痛的長輩。
自助餐店也就這麼結束了。
方氏夫婦可以把老人家照顧得很好,卻對自家事業的經營完全沒轍,當時的方予昌又只有十二歲。面對生意一落千丈的連鎖超市事業,以及超貸過度的銀行貸款金額,他們除了傻眼外,根本無計可施,好象也只能等銀行來查封了……
方暢看着,心裡已經有了計畫。他先報考中部的大學,考上後再轉夜間部,然後進入方家的公司工作,跟在方爸身邊,學習着如何經營超市,也說服學校幾個知名的商學系教授擔任公司的顧問,提供改革方案;而他跟在一邊,像塊超強的海綿股吸收學習。
請教授來私人公司當顧問的這個名目,很確實的就叫做——建教合作。
在方家公司工作的六年裡,方暢自稱是工讀生,但他其實是幕後真正監督執行的人。
直到他當兵完回來,連鎖超市已經成功轉型,也漸漸有進帳,正在轉虧爲盈中,完全擺脫了倒閉破產陰影。方家夫婦放下心之後,爲了老太太的身體着想,決定陪她到加拿大養老,這邊就交給方暢去管。
方暢送定他們後,並不打算在臺中久留,於是他又花了一年的時間訓練一些人上軌道——包括已經上大學的方予昌。一切安排好了之後,他就離開了。
那時他二十七歲,雖然學會了方爸所有的廚藝,但自覺久曠,又跑去高雄餐飲學校修業了一年,考上廚師執照,這纔回到臺北。
原本想開自助餐店的,但是那時周劭剛回到公司體制裡,水土不服,天天找他哭訴:不是把他該負責的企劃案丟給方暢,就是拉着方暢四處度假旅行,開店的事也就一直這麼耽擱下來了。
直到去年「周氏」的大衆食堂公開招標,周劭苦苦哀求着他一定要去報名,又發誓會幫他找來一大票徒弟幫忙,方暢雖不特別積極,但也沒怎麼拒絕,無可無不可的去報名了,也在一票競爭者裡脫穎而出,從此成了周氏大衆食堂的廚師兼老闆。
以上,是綜合了方予昌與周劭的說明,她歸納出來的關於方暢的種種。
讓她好心痛的種種。
最心痛的莫過於:當她渴望把他緊緊摟在懷中,給他滿滿的愛時,他卻正在生她的氣。
他人留在臺中,把她送回臺北,任由一方晴天一方陰雨天的遙遙相望,無計可施。就算她試着打他手機,他也不聽;就算她搭機下去,他的行蹤也難以掌握。
他……會一直生氣下去嗎?
會氣到永遠不再理她嗎?
會氣到甚至不想問清楚她心裡全部的想法嗎?
在那之後,已經過了六天了……
他好嗎?
她好想他。怎麼辦?
然後,又是假日。臺北的天空放晴了,陽光從東方的窗口照進來,亮得好刺眼。
這樣的好天氣,是該出門走走的,可是她卻心慌意亂,有一種無處可去的悲傷在心裡煎熬。
她想去的地方只有一處,但那處此刻卻貼着「此路不通」的封條,拒絕她的靠近。
兩天前周劭給了她方暢的e-mail,她回家後就馬上寫了一封長信給他。雖然不確定他這些日子會不會上網收信,那麼忙的他可能是沒時間上網的,可是她還是寫了,希望他會看到。就算還在生她的氣,不想回信,也當作沒看到的置之不理,可是她只想把心裡的話好好的、完整的跟他說。
原先就想到他不會回信、或不會上網收信,所以當她在電腦前守了一整夜,卻只不斷收到垃圾郵件而沒有他的回訊時,並沒有太痛的失望。她接着寫,並且寄出,目前爲止共寫給他三封信——
第一封信,她說了自己童年的生活,像在說一個無聊故事般的平鋪直述。
一方面是因爲她文筆從來就不佳,沒能力做太花稍的脩潤來感人熱淚,她只能以她的誠意一個字一個字的刻出她的心情。爲怕弄混,還分列好幾點標題來做說明,最後還有總結——雖然說整篇寫完後,連她自己都懷疑那是一篇準備呈交給上司看的流水帳報告。
第二封信,她接着說明爲什麼會弄錯他跟方予昌。
因爲小時候模糊記得方媽他們都叫方予昌小名「昌昌」或「暢暢」的,她不太記得,但聽到他叫方暢,便深信他就是方家的獨子。對的,她是爲了方予昌才跳槽到周氏,那時她沒見過方暢,也沒有動心,唯一想做的只有報恩。可是她看到方暢後動心了,心慌意亂得不知所措,甚至還指責起自己是來報恩的卻搞成了暗戀太不像話!公私不分的自厭感讓她開始掙扎又自責,偏偏方暢又說他不要成爲有錢人或大人物,害她準備多年的「連鎖餐飲創業計畫書」只能成爲電腦檔案裡的一份垃圾文件。如果她在周氏遇到的是方予昌,那麼她只會提供那份企畫書,只會想辦法成爲方予昌的大姐姐,讓他功成名就,但絕對不會愛上他,她的愛只會給一個叫做方暢的男人。
隨信附上那份檔案,還不小心在後面寫上「請指正」三個字,又成了一封給上司看的企畫報告……
第三封信,已經沒有話說了。會寫,只是因爲想他,好想他,想得都要開始怨他了。信很短,只寫了一些太連貫的短句——
我不認爲我該爲我的錯認道歉,因爲我愛你跟我的報恩是兩回事——
愛上你是很美好的一件事,而且很對。不管你是不是方爸方媽的兒子,只要是你,我就會愛上你——
找錯恩人,我感到很糗;但是遇到你,卻走很棒——
不管你怎樣生氣,我還走要繼續愛你!——
你……還要生氣多久呀?
現在,她打開電腦,想寫第四封信,腦中卻是空空無法下筆。但想到這是唯一可以讓他看到她的地方,就寧願望着空白寫信檔發呆,也不願移開。
收信欄裡斷斷續續的一直有信進來,她不死心的一再點過去看,也不意外的就只有廣告信,再多就是前同事以及現在的同事轉寄一些文章來給她。她面無表情的做着機械式的刪除工作,努力想着等會要擠出什麼文情並茂的字來寫給方暢……還是她等一下就跑去臺中碰碰運氣好了,也許可以見到方暢。上次方予昌說要幫她的……
刪着刪着,突然又有一封信進來,她懶懶的看了一下,習慣性就要刪下去的,幸好及時止住動作,怔了一下,屬名是Austin。這……不是她前任老闆的英文名字嗎?前老闆寫信給她?!
她趕緊點進去看。這是他從韓國寫來的,爲了一件以前她參與過的跨國企畫請她幫忙。不想在假日的一太早就打電話來打擾她,所以請她收到信後回覆,他會打電話過來。
啊!會是當初那件被董事會擱置的案子如今已能見天日了嗎?她很快想起來,也明白前老闆只能找她,因爲當時這些相關文件都是由她做最後的歸檔整理;而當初參與過的人,有的高升了,有的離開了,若想把這些東西完整的呈現出來,並整理成現在能用的案子,非她幫忙不可。
她很快的回信,也相信不出一分鐘,來自韓國的電話就會響起。呆望着還是沒寫半個字的頁面,她悶悶的把畫面關掉了。
算了,反正方暢也不會回信給她,搞不好連第一封信都還沒看過呢!等晚一點再來寫信給他好了,等忙完前任老闆的請託再說嘍,她現在也是需要一點忙碌來讓自己沉悶的心喘口氣呀……
纔想着呢,電話鈴聲已急促響起——
嘆完氣,把精神提振起來後,她接起電話。
「我是王攸貞……」
今天沒有她的信。
傍晚了,向西的窗口,夕陽斜斜的投射進來,一大片亮晃晃的金光潑灑在方暢俊美的臉上,以及他身前的電腦上。
理應被金光妝點得很明亮的人,卻只浮現出陰沉的神色,兩道劍眉鎖成了麻花結,糾結得教人退避三舍。
他今天開了一整天的會,跟各個連鎖超市的店經理開會、跟專業經理人開會、跟廠商開會、最後還跟方予昌開會。他沒有離開會議室,也沒有離開眼前的電腦。他一直在注意有沒有信進來,工作列上偶爾會傳來新信訊息,可當他有空點進去看時,就只有垃圾信件,要不就是周劭寄來的各種笑話或有趣的影音檔。本來他還有耐性點進去看,後來不知怎麼的煩了,索性把周劭的信箱設定爲封鎖狀態,讓他的來信直接被送進垃圾桶。
他覺得很煩,愈來愈煩,不知道是因爲正在進行中的改造計畫有太多困難、雜音太多,還是因爲臺中今天的天氣太熱?反正他臉色很差,差得連平常最愛黏着他的方予昌都嚇得速速結束會議,抱頭鼠竄而去。
現在,大會議室裡只有他一人。他瞪着電腦,還是沒有信進來。
今天是週六,她應該非常有空纔對,怎麼居然連一封信都沒有?就算她的文筆真的很差,但他又不是什麼文學獎的評審,不會對她的文章打分數,她大可不必感到怯筆。
雖然說她寫信給他的方式,像在寫給她的上司,他乍見之初真的是給他三條黑線滑下來,可是他還是仔細看完信,連她寄來的附檔都看完了。差不多已經習慣了她寫冗長的信,所以在收到第三封那樣的短信後,還真是非常難以適應。可是他知道她盡力了,她盡力的寫着她的感想,她用力的告訴他,她愛他。
愛他,也就夠了,勝過以華麗詞藻修飾出來的千言萬語。
可爲什麼今天會沒有信呢?
她以爲他不會上網收信嗎?她以爲他收到了卻沒看,直接丟垃圾桶嗎?她以爲他不再理會她了嗎?
腦中不斷的在想,眼睛也一直瞪着電腦。沒有信,她今天有那麼多時間卻沒有想到要給他寫信……
那她一整天在做什麼?
忍不住的,他拿出手機撥她的電話——
家裡的電話,不通,嘟嘟嘟叫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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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機,沒開機。
只好全力撥打她家裡的電話。
方暢打了好幾次,都是通話中。
她在跟誰說電話?
她跟家人不親,打電話問候是有,但不會講太久。而她對任何人都是一樣的,不習慣對着電話哈啦廢話。她只會跟他沒天沒地的閒扯,不會對別人這樣,她不習慣的。
那麼,她現在在跟誰講電話?
再試了一次,還是通話中,方暢過於用力的拍上手機蓋子,眼睛惡狠狠的眯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