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寧擡起頭,濃密的火紅頭髮下面那雙深綠色的眼睛有點迷惘地望着遠方。
他鼻子上有一道傷疤,那是出自一個學徒同伴之手,不過不管肇事者的手法是否巧妙,羅寧倒是從未想過去修復它。
即使如此,羅寧看起來也絕不難看——他擁有堅挺而優美的下巴和棱角分明的臉。一對如弓般彎曲的眉毛使得他的神情看來總是充滿了諷刺和懷疑。
絕大多數人都是膚淺的,在瞭解對方的心靈美之前,往往就會因爲源自外貌協會帶來的惡習,就首先打心底否定了對方。
羅寧亦是遭到如此待遇。
他這個相貌不止一次地使得他在和高層人士的交流中遭遇麻煩,每當他努力去緩解這一切,然而他看上去十分兇惡的表情和略爲大幅度的肢體語言,也只能對事態起到負面作用。
他穿着優雅的午夜藍色長袍,身形高大俊挺,很是惹人注目,即使是對那些法師而言。
羅寧沉默着,因爲他在上次的任務中整整犧牲了五個優秀的同伴。對於正處於緊閉,等候審訊的他來說,多餘的話語都會針對他的指控變得越發凌厲。
他徑直站在房間的中心,重新把頭望向大門,等待着某個法師從大門進來,跟他說話。
審問,又或者是某個大人物對他的直接宣判。
看似由堅硬金屬打造的大門無聲無息地消失了,以魔力構築的大門都是如此,由一套普通法師無法理解的魔法控制程序操控。要知道,肯瑞託議會已經用這套囚籠系統在達拉然下方的紫羅蘭監獄裡監禁了非常之多的重犯,數百年來都是如此。
從大門口突然亮起的光線讓羅寧側過頭去,雙眼微閉。但很快,他又睜開眼睛,直視過去。
出乎意料,來的不是氣勢逼人的審判官和助手團,也不是他所熟悉、等於他半個導師的克拉蘇斯,而是一個黑髮中帶着一小撮雪白銀絲的年輕法師。他的髮色不像染的,卻跟他年輕得過份的面孔毫不搭調。
羅寧打量着來者,來者自然是杜克了。
杜克也在打量羅寧,他看到一雙深綠色的眼睛,平靜得像暴雨來臨前的湖泊。沒有畏懼,同樣也沒有憤怒和恨意。他能清楚看到羅寧鼻子上那道難看的傷痕,也能看到那貌似兇惡的表情下的無奈。
不止如此,就連生氣都很難找到——這種不協調的感覺,讓杜克很難把眼前這一位跟歷史上那個無比輝煌的肯瑞託大法師聯繫到一塊。
杜克自穿越以來,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表情。那是被老師放棄,被同僚詰責,被世人辱罵,幾乎與整個世界爲敵之後,纔會有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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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羅寧沒有。
從開門到現在,他的身姿一直挺拔如鬆,沒有高昂的下巴,也沒有放低的視線,他就這麼坦然直視着杜克的雙眼。
對!
羅寧不害怕死亡,也無懼詰問,他只是在等待一個審判的結果。
是永世的沉淪,又或者是……救贖?
“你好,羅寧,我的名字是杜克*馬庫斯,初次見面。”
杜克*馬庫斯!?
一年半的黑暗之門大戰,早已讓杜克的大名傳遍兩個大陸。
羅寧第一次臉上露出了愕然,爲什麼這種鼎鼎有名的大人物會跑來見他?
“抱歉,請原諒我的愚鈍,大人?我不明白我這樣的罪人會對閣下有什麼幫助。又或者說,見我這樣的人,不怕會給閣下帶來不幸嗎?”
杜克笑了。
“如果真是厄運女神的力量,或許誰看一眼都會遭遇不幸。”杜克回答道:“可是你這種程度的不幸,對於承受了燃燒軍團老大薩格拉斯詛咒、只剩下一個月命的我來說,連皮毛都不算啊!你真的能帶來不幸,那麼現在我應該立刻死在你面前纔對。要不要倒數一個?三……二……一……我死啦……咦?似乎我還沒死哦。看起來你的不幸對我沒用,那要不要跟我混一陣子看看?”
羅寧張目結舌,他實在無法跟上眼前這位大人物的想法。
他覺得自己快失去思考的能力了。在被一面兇惡的肯瑞託內務部隊凶神惡煞地禁錮住,幾乎像拖一袋垃圾一樣被拖走時,他以爲這個糟糕的法師生涯、甚至是這種被詛咒似的人生即將要迎來解脫。
但大門打開後,羅寧發現自己迎來的不是審判結果——處死或者銷燬全身魔法迴路,這輩子往後都變成無法使用魔法的凡人,而是跟一個本應只在傳說中出現的超級大人物混?
羅寧有點懵。
杜克摸了摸腦袋:“看來,我這個招牌不好使啊!那麼看在聯盟,看在整個人類、矮人與高等精靈的份上,能幫我一個忙嗎?這是一個危險度非常高的任務……”
杜克說到這裡的時候,羅寧才猛然醒悟過來。
羅寧第一次低下了頭,然後又迅速擡起來,只是眼角多了幾滴淚花,他聲嘶力竭地大吼着:“願意!讓我做什麼都願意!我不求立下什麼功勞,只要能讓我稍微洗刷一下我身上的罪孽,讓我每天晚上不用想起受害者家屬的臉龐,讓我的心好過點,哪怕是死了我也甘願!”
杜克一愕,旋即醒悟。
艾澤拉斯的歷史進程,還是保有原來的慣性。但這不同於原來的歷史時間點。在原來的節點上,羅寧跑去救紅龍女王,那已經是大戰結束,他也被禁閉很久之後的事。那時候的羅寧,心情早已平復,又或者是心如死灰。
但現在,正正是羅寧犯事後,心情最爲痛苦,良心最受譴責的時間點。
宛若在斷崖前茫然找不到路,宣泄自己內心痛苦的時候,杜克卻在懸崖對岸伸過來一條簡易的木橋。
儘管看上不穩當,儘管有着各種各樣的不解,但毫無疑問,這是羅寧此刻唯一的救贖。
杜克低了低頭,嘆氣:“羅寧,你以後跟我混了,就讓我告訴你,爲什麼你的魔法老是會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