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 修羅怒
208 修羅怒
是夜，夜色籠罩藥塔。
斜斜的月色自一小塊通風口照入，帶來微弱的一絲亮光。
我發起了高燒，燒得迷迷糊糊人事不省，朦朦朧朧間聽見樂雪一聲聲焦慮的喊叫。
丹室門碰碰碰震動着，伴隨一聲聲撕心裂肺的叫嚷，“開門，快開門！求求你們，給點水公主喝喝，開門！求求你們了！開門，開門呀……”
躺在那有點冰的地上，迷糊間，似乎看到無戲輕輕淺淺地向我身邊慢步而來，臉上猶掛着薄薄的笑意，伸出一對有些冰的手將我輕輕抱了起來。
嵐兒……溫潤的氣息拂過我脣間，癢癢的。我微微彎起一雙水眸，幸福地像要流出蜜來。
我伸臂摟他，他忽而放開我，一閃而逝。
我一驚，原地來回打轉，驚惶地叫着他的名兒。
再一看，那個華美無暇的人兒不是好端端站在我對面，眯着眸衝我笑呢麼？
無戲！
待我伸手撲去，卻只摸到一絲衣帶。那縷纖白身影調皮地在我身旁轉來轉去，就是摸不着！
我賭氣地嘟起脣，憤憤地蹬着腳。
你不要跑！我就不信我抓不到你！嗚！你不要跑，抱抱我，無戲，無戲……不要跑呀！求求你，過來抱抱我……
“開門！開門！陸妃娘娘，求求你發發慈悲吧！公主她快要死了，求求你，陸妃娘娘，求你發發慈悲，發發慈悲吧……陸妃娘娘，陸妃娘娘，樂雪寧願拿這條命來換公主的，求求你，求求你給我一點點水，陸妃娘娘……”
“公主，公主你醒醒，醒醒，你支持住啊，千萬不可以有事……公主！公主！”
誰？誰一直在打攪我的美夢，我還沒有捉到無戲呢，不要吵！我在追無戲，他跑得那麼快，我如何追得上？不要跑！你不要跑！臭無戲，爛無戲，我恨死你，越叫越跑！
“公主！公主！”
“碰！”厚重的丹室門給人一腳踹開了。
“劉義！”
“樂雪！娘娘如何？”
“發了高熱，一直昏昏沉沉的，喊她偶爾會應兩聲，劉義，你們怎麼……”
“別說那麼多了，先帶娘娘離開。皇上大軍已到，已在禁宮外聚集，只待救出娘娘就可以殺進來……”
“殺進來？想得美！”陸香瑤尖利的叫聲使我沒來由抖了兩抖，朝樂雪懷裡偎去。
“來人，給我綁起這個賤人，推她去城樓！”
“不要，公主！”
朦朧中，耳畔傳來怒吼與刀劍互撞聲，樂雪死死摟着我，似乎在步步後退。
我好想撐開眼皮看一下到底發生何事，可是竟連半絲氣力都提不出。
亮晃晃的劍光閃過我的雙眸，身上捱了一腳，腹痛難忍，不由自主地彎下腰去，下意識伸手摸住肚子。
恍惚間，聽到樂雪尖叫一聲“我跟你拼了”，放開我的身子不知撲向了哪裡。
我把自己蜷縮成一團嗚嗚嗚哭着，好疼，好疼，全身都疼，疼……
“轟隆”一聲巨響，塔樓像是給人整個兒踹動一般，在風雨中微微搖晃。
一道熟悉的暴吼聲驟然響起，“這裡的人，朕統統要活口！嵐兒！”
凌亂的尖叫聲四起，刀戈碰撞，丹室像是給人砸開一般，四壁的藥櫃在肆虐的攻擊下紛紛倒塌，渙散的意識中，紛亂沉重的腳步衝我奔跑而來。
“嵐兒……”
誰，誰在叫我，誰把我輕輕抱了起來，誰在顫抖着？誰？好累，好累！我使出吃奶的勁撐開一隻水汪汪的眸子，隱隱約約見到他那張充滿焦慮、慌張、可怖的臉微微扭曲着。
噢！無戲，我討厭他，剛纔我怎麼叫他他都不理我，跑來跑去，摸都摸不着邊兒，我求他抱我，他也不理我，嗚嗚，我討厭他，不要他抱！
我皺着細細的眉嘟起嘴，用力想要推開他的手。
卻不料小手就這麼順勢給他握在掌中，狠狠的捏住。
“嵐兒，嵐兒醒醒！嵐兒！傳御醫，快傳御醫！”摟着我的那雙手不住顫抖着，流連在我腰間，死死地擁住。
突然間，我有點想笑，好想睜眼看看無戲慌張可笑的樣子呀，這個一手掌握權勢，擁有半壁江山的帝王，縱使數十萬大軍壓境，亦能從容而笑，如今這帝王的淡定去哪兒了？這泰山甭於前而色不變的氣度又去哪兒了呢？
說什麼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呀，看，不是跟個普通男子般無異麼。
“皇上！所有逆上作亂之人已盡數抓獲！”大將軍趙璋轟雷似的聲音又來了。
“鄭王何在？”無戲怒而胸腔起伏。
“皇上！皇上……皇上饒命，皇上恕罪呀……”
“逆上作亂，把朕的皇后照顧得如此之好，還敢開口叫朕饒你性命？”暴吼聲震動，“來人，把鄭王拖出去，以謀逆罪論處，剮一千刀，死後鞭屍三日，再拋屍荒野！”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我冤枉，我冤枉啊！這件事並非出自我本意，這全是她，是她與皇后娘娘積怨很深，是她要把皇后娘娘抓回來，我，我已經勸過她了，是她……”
“陸香瑤！”那緊繃的身軀貼靠在我身上，吼得我差點從昏沉中跳了起來。
“啊！”一聲悶響後，陸香瑤發出痛苦的呻吟。
無戲繼續吼道，“朕真是悔不當初啊，朕不該聽嵐兒的話，一念之仁放你一條活路。朕若是那天就宰了你，如今也不會害了自己的妻子！你這個蛇蠍毒婦！朕都捨不得動嵐兒一根指頭，甚至稍微大點兒聲心裡就不捨了，朕一心要捧在手心裡呵護的寶貝，如今卻給你糟蹋成這個模樣！陸香瑤，你給朕聽着，今日你加諸在嵐兒身上的一切傷痛，朕要你千倍萬倍的還回來！”
“皇上，御醫來了！”樂雪微微喘息的聲音傳來。
無戲稍稍一頓，淡下聲道，“樂雪你先下去休息。”
“不，奴婢要陪着公主！”
“去！這是命令。”
“是，皇上。”那聲音拖着無限的哭腔，鼻音濃重，“皇上，您一定要替公主討回一個公道！公主已經一天一夜滴水未入了，這個該死的毒婦，她不給我們水喝，她是要活活渴死我們呀。”
“你放心！朕知道該怎麼做。下去！”
“陳太醫，娘娘情況如何？”
陳太醫顫顫的抖聲頓起，帶着慌張道，“皇上，娘娘已有一個多月身孕！如今氣虛脈弱，胎氣不穩，若若不及時施救，恐恐將龍胎不保……”
“什麼？”可怖的吼聲震耳欲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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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誰一直在我耳邊哭個不停，嗡嗡嗡地像極了蚊子。
這牀？好軟哦，睡着這麼舒服就不想醒過來了，渾身怎麼像散了架似的，連動動手指頭的氣力都沒有？
好奇怪，誰一直用溫潤而冰涼的手在摸我的額頭，誰一直在我耳畔吵着要我醒來？
“皇上，皇上……”絮絮低訴聲如淙淙流水般溢入我耳簾。
“皇上，娘娘曾動過胎氣，如今經脈紊亂，而龍胎又過於弱小，娘娘這腹中龍胎保得住保不住還得靠娘娘自己……若是有個萬一，老臣，臣……真不知該保娘娘還是保龍胎……”
“朕要嵐兒，朕什麼都不要，朕只要嵐兒……”隱隱啼哭聲傳來，聲聲落在我心頭。
孩子？我混沌的腦子驀地透入一片清涼？無戲的孩子？一把火熊熊的燒了起來！這臭小子，別等我睜眼醒過來，醒過來我非敲破他的大頭！竟敢說不要孩子，那當初又那麼賣力說要製造龍寶寶？
誰都不能搶走我的寶寶，就連老天爺也不可以！
“皇上，您已經兩日兩夜沒合過眼，滴水未入了，這麼下去怎麼撐的住呢？皇上……”
“走開！嵐兒不醒，朕不吃。”
“皇上，皇上……周大人，您勸勸皇上呀。”
“皇上，趙璋求見！”
“叫他進來。”
“皇上，鄭王企圖越獄，已給末將等抓回，如今在外聽候發落。”
握着我的大掌倏然一緊，肅殺之氣勃然而發，“朕的嵐兒一日不醒，朕就要這些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去，先把鄭王拖出皇宮廣場外，凌遲一千刀處死！鄭王福澤深厚，朕不能讓他走得太寂寞，把那些效忠鄭王的侍衛都拉出去，一齊處死。”
“皇上三思！”週迴突然發話道，“鄭王投誠皇上一事，天下人盡知，若是此次公然把他處死，恐怕以後……無人敢向皇上投誠。”
“無人就無人！朕要這個天下根本不需別人投誠，朕揮軍攻破即可！朕的精銳之師，勢如破竹，何人敢阻攔？”
“是，皇上。”趙璋這個老粗大聲應道。
“朕的嵐兒一天不醒，朕就要這些罪魁禍首一批批一個個的死，死盡死絕死無葬身之地！去把那個陸香瑤拖上來！朕要看看她死了沒有！還有那些個刁奴，全給朕拖上來！”
隨着一陣窸窸窣窣的布料摩擦聲，痛苦的呻吟些微傳來。
“啪啪”鞭響，夾雜着無數的悶哼落入我耳中。
“陸香瑤，鄭昌如今已給朕凌遲處死了，接下來，就是你，還有你身邊這羣惡奴！凡是動過朕嵐兒一根指頭的，朕就要你們死！看到外面那些巨大的缸沒有？那是朕特意爲你們準備的。”冷酷無情的聲音散在屋子的每一個角落，引起無數的驚惶尖叫。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
“你這個刁奴還敢求饒？”無戲一腳踹過去，狠狠踢開李德順，引來那惡奴一番痛苦叫嚷。
“把那八個狗奴才拖上來！”
“皇上饒命，皇上饒命！奴才們不知冒犯了娘娘，奴才們只是謹遵陸妃娘娘旨意，這纔會對皇后娘娘不敬的，皇上饒命啊……”
“來人！替朕折斷他的爪子！敢摸朕的女人，就該料到後果！朕的皇后乃金枝玉葉尊貴之軀，也是你們這等牢囚惡奴可以摸得的？”
“啊——”痛苦的尖嚎滑過當空。
樂雪緊着啐了他們一口，“你們這羣人，個個都死有餘辜！”
“皇上饒命，饒命……”
“拖出去，杖斃！”
“是，皇上！”
“啊，啊啊，啊……”
“皇上饒命，奴才們冤枉，奴才們只是受陸妃娘娘指使，皇上放過我們吧！”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樂雪尖聲叫着。
“哈哈哈哈哈……”鄭永寧妖異的笑聲突然打破這一室哭嚎，顯得特別刺耳。
“你笑什麼？”我聽到無戲冷硬的聲音冒了出來。
“哈哈哈，哈哈哈！”鄭永寧笑得很傻，不住叫道，“放開我，你們放開我！皇上，你來找我了？你是不是來找我了？我就知道你捨不得我，皇上，陸妃娘娘說，你以前很疼臣妾的，我是你的愛妃呀，皇上，你還認不認得我，皇上？”
“太醫，她怎麼了？”
“回皇上，永寧公主，她好像瘋了。”
“瘋了？”無戲冷淡地咬着這兩個字，“真瘋假瘋，還是裝瘋賣傻？”
“我沒瘋，我沒瘋。”鄭永寧尖聲嚷着，步履蹣跚地向前衝去，不一刻便來到我身邊，伸出十爪要抓我。
噢，老天呀，這麼吵，還怎麼叫人睡下去呢？
陸香瑤放肆的笑着，尖叫，“對，永寧妹妹，快殺了你的仇人！這個潯陽公主就是你的大仇人！”
“混賬！”無戲一腳蹬開鄭永寧，雙手托住我的腰，驀地將我騰空抱起，我嗚咽着伸出雙臂，輕輕勾住他的頸子，用力再用力，撐開一隻水眸，朦朦朧朧地望到他鐵青色的臉。
屋子裡滾了一地瑟瑟發抖的奴才，那兩個侍衛就是把守在丹室門口，任我們喊破喉嚨都不肯發發慈悲給我們一口水喝的人。還有那個給鄭永寧破了相的刁奴李德順，正趴在地上連聲求饒。
正中間頭一個跪着的陸香瑤，那副慘貌簡直嚇了我一跳。不說髮絲凌亂、衣衫破敗，簡直比叫花子都不如。單單她那張臉，瞧上去就叫人倒足了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