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棋子
我“碰碰”踩着船木一路走到舒無戲艙前,小腳一踹,“咚!”像是踢上一塊鋼板。
娘呀,我抱着腳原地直跳,口中氣呼呼大罵,“舒無戲!你個混蛋,做什麼把艙門搞得跟塊鐵板似的厚呀?”
艙門移開,透出一顆拖曳着長長馬尾的腦袋來,一雙黑珍珠似的眼睛落在我身上,眨了兩眨,突然跳出來大力抱住我,“依依,快進來,快來。”
“你每次梳這個頭的時候,我就總以爲你又不正常了。”我暗自嘀咕。
“你說什麼?”他歪着一顆腦袋湊到我面前笑呵呵望着我。
“沒啥。”我伸手推開他的臉,“叫我來做什麼?”
“啾。”臉上又給他偷親一口,真是虧大!我瞪着眼睛,給他笑嘻嘻拉到一旁。
他指着鋪在地上十尺長寬的巨大風箏對我直笑,“想不想試試?咱們一起試試吧。”
我急忙搖頭,放風箏我倒是挺樂意的,放我的話……那就免談了。我怕飛上天后摔下來,到時不死也殘了……
他墨玉似的眼睛雙雙一彎,有點委屈地看着我,“爲何不願意呀?這是朕辛辛苦苦做的,打算和你一起玩,你說朕是不是很聰明?”
又來了,每次都要人家誇他!我翻翻白眼,驀地瞪大,提高半分聲音,“你弄的?”
“嗯。”他用力點點頭。
“騙人。”我哼了一聲,擺出一臉不信的表情,自己跑到桌子邊坐下,順手給自己倒上一杯茶。
他很受打擊,跟着蹭蹭追到我身邊,可憐巴巴地望着我,“怎麼騙人了?朕就算騙所有人,也從不曾騙你。”
“噗。”我一口水噴了出來,他慌忙閃讓,可惜手背上還是給沾了幾滴。他氣呼呼叫,“幹嗎噴我?”
“你剛纔說的這句話,本身就是一句大笑話。”我撇撇小嘴,翹起一條小腿左右晃盪。
他哼了一聲,突然向我伸過手來,騰空抱起我放到自個兒腿上。
“幹什麼老喜歡抱我呀?”我抗議、掙扎,“人家又不是洋娃娃。”
“何謂洋娃娃?”
“就是渾身摸上去軟綿綿的,然後有一頭金燦燦的卷頭髮,小小的,比木頭娃娃可愛許多的那種娃娃啦。哎呀,我跟你說了你也不曉得。”
他一本正經點着頭,在我身上摸摸揉揉捏捏,“的確是很軟的。”
“滾!”我揮上去一記小拳頭,給他笑着拉住,貼在脣邊親了親。他垂首望我,“你喜歡這種娃娃?”
“我們家鄉的女生都喜歡啦。”我奮力掙扎,“放開我,你幹嘛呀?”
“咱們去坐機械鳶好不好,會飛很高的,很好玩。”
“玩物喪志呀皇上!”我翻翻白眼,忽然回頭看他,“對了你怎麼會做這種東西?”
“這麼簡單的東西朕幾歲的時候就會弄了,放心吧,朕對此駕輕就熟,絕對不會摔了你的,咱們去吧,回頭再到福源州等他們。”
真是個孩兒心性的皇帝,想到哪裡就折騰到哪裡。不過等等,幾歲時就會做機械鳶,那對機關術不是很精通麼?眼前突然滑過龍翊冰窟之中精妙的機關構造,以及舒無戲以天人之姿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萬福宮中……
如果,真如我腦子裡所想,那麼所有事情的確可以解釋的通了。天!難道打一開始起,所有的一切均是一個佈置精妙的局中局?舒無戲……你的心思到底有多深沉,還有多少事情,我是給你們矇在鼓裡的呢?
耳邊傳來呼呼風響,低頭一望,腳下是一片徜徉的江水,滾滾氾濫,啊!自己什麼時候竟給他抱出來趴到機關鳶上了?嗚哇,當空飛翔起來了,我頭暈!咿呀頭暈了頭暈!死舒無戲,爲何這樣害我呢?我恐高嗚嗚!
我要是摔下去,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依依,抓緊,咱們再飛高一點……”
“啊呀!”
我發出一聲可憐兮兮的尖叫,眼看這個龐然大物載着我倆滑過天際,掠過一片碧波、飛過一叢叢綠樹之巔,去得遠了,到最後,與遠方連成一色的天際融爲一體,恐怖!人家不要飛啦……
“阿,阿嚏!”我裹着一件袍子伸手揉揉紅通通的鼻頭,縮在一邊的火堆前,不住用眼睛瞄殺對面的舒無戲。
他僅穿了一身純白單衣,把外袍扔給了我,自己一人笑嘻嘻蹲在火堆旁烤着山雞,“嗶嗶叭叭”的火星在空氣中亂舞,烤雞的香味兒慢慢滲透出來。
我吸了口氣,肚皮“咕嚕”一叫。
“喏。”他遞給我一隻雞腿,“可以吃了。”
我瞪了他一眼,伸手接過雞腿咬了一小口,雙眼驀然一亮,狠狠咬了一大口。這皇帝……以後不當皇帝,還能做個好廚子。
“好吃不?”他挪到我身邊一臉期盼的看着我,好像盯着我他自己就能飽了似的。
我一口雞肉噎在喉嚨裡連續嗆了好幾聲,他急忙站起,“咻”一下便飛沒了蹤影。我愣在那兒不過片刻,他又“咻”一下飛了回來,巴巴地給我遞上一竹筒,“喝吧。”
我喝了口水,擡眼望他,他笑眯眯地湊到我面前,“好吃不?”
我勉爲其難地點點頭。於是他又笑得把眼睛眯了起來,叫人找不着縫隙。唉,真是個特愛聽好話的小孩子,我暗自咕噥着起身,“你咋不吃?”
“我看你吃。”
“看我吃就能飽了麼?”
“你吃完我再吃。”他拉着我坐下,再撕了只雞翅膀遞給我。
我有些狐疑,上下瞄瞄他,揚着手裡的雞翅膀問道,“該不會有毒的吧?”
某皇帝俊臉一黑。
“難道下了瀉藥?”
“喂,那都是你的小人伎倆,朕向來氣度風雅,會跟你那樣麼?不識好人心!”他氣呼呼地伸手推推我的額角。
“你才小人哩。”我向他扮了個鬼臉,“今天要不是你拉着人家做空中飛人,咱們會淪落在這個黑糊糊的林子裡過夜麼?討人厭的傢伙!害我跌進小溪,成了個落湯雞,這筆帳我還沒跟你算呢。”
“衣服都快乾了還要找我算賬?”
“怎麼?衣服幹了就不用算賬了?”我怒,伸腿踹他,“討厭的人。”
他委屈地看着我,“朕……真得那麼討人厭?”
我愣了愣,忽然嚷嚷着跳起,“壞蛋,別再用這副可憐兮兮的表情來騙我了。我再也不上你的當了,每次都裝無辜來騙我,恨你!”
“依依……”
“你老實說,找龍煜假冒龍翊那件事是不是你精心策劃的?”
舒無戲兩眼雙雙一彎,粉純真地望着我,“朕是不是很聰明?”
“聰明!你簡直聰明得過了頭了。”我跺跺腳,“仔細想想,你怎麼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萬福宮裡呢?因爲你知道那條密道,說不定那條密道不僅僅是通往御花園的是不是?肯定還有別的通道,也許一直通到宮外。”
“那些機關之術也是你教龍煜的。”
“不是的。”他急忙搖搖頭,“我怎麼可能做得出如此精妙之機關。”
“那是誰?”
“是……是……”他把頭垂了下去。
“快說!”我一嗓子。
他很快擡起頭來,大聲說道,“是師傅。”
“師傅不就是你自家人,還說不是你安排的,你師傅不就聽你指揮的?”我怒,一把揪住他的袖子問道,“我在嶗山前遇到的假龍翊可是你安排的?”
他笑着攬住我腰,“不錯,是朕安排的。既然商國之行避無可避,朕當然要好好保護你。最好的方法就是讓龍煜還朕一個人情,讓他出面把你請回龍朝去加以保護。不過中途又出來一個龍祁把你劫走,這一招就出乎朕的意料了。朕本來以爲是龍煜找人安排的,後來想想又有點不大可能。龍煜此人並非做大事之人,處事畏首畏尾、且暗藏禍心,對朕不忠,他非但有意與龍朝聯姻,以期和盟對付朕。而且……居然笨到野心外露,在朕面前露出了馬腳。既是如此,朕留他有何用?倒不如儘早除之,以絕後患!”
我瞪大一雙眼睛不住瞄着他,“天哪!你們的腦子到底是咋長的呀?這是否就是傳說中的運籌帷幄,決勝千里?龍翊一早就知道煜王、祈王有意謀反,等得就是他們有所行動。而你?竟然是後頭操縱煜王謀反的黑手,你在龍朝到底放了多少眼線?難怪樂雪知道這麼多事了,準是你吩咐她帶我去龍翊被關的冰窟……”
“這倒不是。”舒無戲搖搖頭,擡手揉揉我的臉蛋,“你當我真有這麼神通廣大麼?朕只是派了人去瓦解龍朝與商國的和盟約定,可是中途出了點小意外,朕派去的人死了。”
“死了?”
舒無戲點點頭,“就是伴在你身邊、衆多宮女中一人,她意外死在嶗山前,冷堡殺手之下。”
我恍然,“看來我身邊真是臥虎藏龍呀。”
舒無戲笑着點點我的鼻頭,“後來樂雪看到我那封密函,於是自己主動接下了這個任務。”
我嘆了口氣,“可惜樂雪太笨了,陰差陽錯下反而幫助龍翊除去你精心栽培的龍煜。”
“那倒未必。”舒無戲笑着搖頭,“那個沒用的龍煜,既生異心,早晚都要除之,樂雪這麼做,也算是幫了朕一個忙。只是她行事莽撞,險些曝露我安插在龍翊宮中一顆重要棋子。”
“就是那個幕後給樂雪出謀獻策的神秘人?那個神秘人可真是知你心意呀,你才動了殺龍煜的念頭,他便獻出那個一石二鳥計,借龍翊之手除去了煜王。但是你們都有點低估龍翊了,他根本是故意給那兩個兄弟囚起來,等待契機把違逆他的人一網打盡。可憐的煜王和祈王,一直以來都是你和龍翊手中相互耍弄的可憐棋子。”
“整件事水落石出,只有一點出乎你二人意料之外。即是龍翊沒料到幕後操縱煜王的黑手是你,你也沒料到他是故意被抓等待機會反撲,你們兩個還真是不相伯仲……的奸詐。不過現在,憑龍翊的聰明才智,看到你不費吹灰之力來去他的皇宮,他應該就能猜到,你和煜王以及密道間的聯繫了。”
舒無戲朗朗大笑,猛地歪過腦袋湊到我面前,眨眨眼,“是不是很佩服朕?”
“是了是了,佩服得五體投地呀陛下。”
“依依。”他一把抱住我,在我額頭上重重親了一下,“你看,今晚月朗星稀、風輕雲淡的,咱們就別談這些瑣事了好不?如今這時候,最適合風花雪月對酒高歌了!”
“我對你個大頭鬼。”沒好氣地摔了他一記,我翻翻白眼,“困死了,折騰了一天,眼睛都擡不動了,睡覺!”
“抱!”
“抱你個頭!”我和衣躺下,縮在火堆邊不理他,轉個身臉向一旁。
“依依。”他膩到我身邊,在我耳邊不住吹氣,“你不冷嗎?”
“不冷。”
“依依抱!”
“快點睡吧。”我暗自咕噥一聲,回頭就給他霸道地擁進懷裡。我哼哼着掙動兩記,由於實在太累,沒精力再跟他鬧騰,於是隨便他去了,枕着他的胸口合上眼,一瞬就睡着了。
鳥兒唧唧喳喳的叫聲把我從好夢中吵醒,入眼即是一片溫暖的陽光,空氣中透着清新出塵的雨露味道,輾轉從葉片上滴落,灑在臉上,甚涼。
柔嫩的綠草、嬌豔的野花,處處都透着春的氣息、每件事物都讓人覺得生機勃勃,人也變得突然有精神了。
我站起身,手裡抓着無戲那件黑色織錦外袍、來回伸展四肢,左右張望沒見他的影子,不由在心底暗罵:這小子,一大清早又溜到哪裡去了?
袍子上有專屬於他的那股幽然,還有一絲淡淡的餘溫,我握着它,伸手輕輕撫觸,眼睛不由得來回觀望,心想他到底上哪兒了?這一覺睡得竟如此深沉,連他何時離開都不知道。
想着,突然有些臉紅心熱,怎麼自己一睜眼頭一個想起的就是他呢?壞了,看來自己這腦袋愈來愈發熱。
我擡手拍拍微燙的小臉蛋,耳朵旁隨即傳來他熟悉的叫聲,“依依……依依……”
我擡眼望過去,看見一個穿得破破爛爛、蓬頭散發的叫花子跑了過來,一下就把我摟進懷裡,笑得十分燦爛看我,“你醒了依依?”
我倒!簡直氣不打一處來,伸指戳戳他的腦門,“你怎麼啦?爲何一夜睡過來,你連裝束和髮型都改換了。要不是看你眼神很清明,我真會誤以爲你又不正常了。”
“原來離這裡不遠有幾個村落,一早上我看你睡得香甜不忍心吵醒你。你看!”他伸出左手掌,眼睛笑得彎彎地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