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綿綿,整個蜀國大抵也只有楠葉山上還能見到零星冰雪,松柏參天,冠蓋如雲,朝夕和商玦的青布小馬車緩緩行在林間小道之上,四周寂靜的只能偶爾聽到一兩聲鳥叫,某一刻,寂靜的山林之中忽然爆出一聲野獸炸吼,那吼聲彷彿夾雜着內力,惹得林間驟震,一時間羣鳥驚飛走獸逃竄,好不容易得來的寂靜就這般被打破了。
“白月——”
商玦無奈的嘆了口氣,掀開車簾朝林中輕喚了一聲,下一刻,一道雪白的影子便從林間疾奔而出朝馬車而來,正是白月,白月在淮陰侯府被拘了多日,如今到了這山林野地興致大起,連商玦都攔不下來,白月奔至馬車邊上,興奮的喘着粗氣。
商玦搖頭失笑,落下車簾轉身看向車內坐着的人,“楠葉寺小,大抵沒人想過你會在這裡供奉莊姬公主的牌位,眼下要回巴陵,可要將牌位帶走?”
朝夕靜靜搖頭,“不必了,巴陵皇陵有母后的陵寢牌位,只不過那裡太過紛雜,母后必定不會喜歡,這山野小寺,權當做給母后的一處安眠之地吧。”
商玦神色微怔,一時也不曾說話。
朝夕眼底薄光閃過,忽然轉頭看着他,“你已離開燕國兩月,離開燕王都更是近一年,燕王后必定十分掛念你,若是去了巴陵恐怕還要耽誤時間。”
商玦回神,眼底一亮,“你這是在爲我擔心?”
朝夕收回目光,搖了搖頭,“只是想到了母后。”
商玦脣角微彎,“你不必擔心這些,我自已安排妥當。”
朝夕微微頷首,“如此便好。”
他二人午時之後出門,伴着疏風細雨上的山,至此刻雨也未停,天穹之上一片陰暗灰沉,再加上林間的光線昏暗,直叫人覺得近了暮色,馬車沿着山道向上,又走了小半個時辰才緩緩停下,雲柘在外駕車,輕聲道,“主子,公主,到了。”
前次來楠葉山之時是朝夕獨自一人前來,此番卻是有商玦陪着,雲柘在外掀開車簾,商玦當先走出,只見小寺的矮門之前站着個灰袍老和尚,白鬚冉冉眉目慈祥,商玦對老者點了點頭,又轉身去將朝夕扶了出來,因是沒有外人,朝夕只在商玦手上借力一瞬便將其放了開,而後對着老者合手一拜,“大師,我們又見面了。”
站着的依然是了空,他聞言也豎手一拜,又對着淮陰城的方向看了一眼,笑道,“老衲聽聞城中出了事,便想着施主也該來了,快進來吧。”
話音落定,了空轉身便進了寺門,竟然未再多看商玦一眼,商玦轉身看了眼雲柘,後者點點頭留在門口,連帶着白月也守在外面。
只有他二人一起進了寺門,寺院非同一般的狹小,只有洛氏禪院一般大,了空帶着朝夕順着走廊往前,到了佛堂門口便停了下來。
“施主且去吧,長明燈未滅。”
朝夕點點頭,轉身推開了屋門,佛堂之內點着燈火,一片溫暖的微光,朝夕邁步而入,商玦猶豫一瞬仍然站在了門口,屋子裡的靈位一眼既見,上面簡單寥落的寫着幾個字,朝夕上前在蒲團上跪下,默默的上香點蠟念起了經文,外頭院子裡雨絲霏霏,了空也和商玦一樣靜靜的站在門口等着,大約過了一盞茶的時間朝夕才磕頭起身走了出來,了空見她出來微微一笑,“施主今日來,想必是要取走放在老衲這裡的東西吧?”
朝夕點了點頭,“大師猜得不錯。”
了空慈悲一笑轉頭掃了一眼商玦,擡手從袖子裡摸出了一塊灰色麻布包着的東西,看着那大小,似乎是一本書,“這東西老衲保存了四年,今日終於能交給施主,總算不負所托。”
朝夕雙手接過,語氣有些感激,“大師本是方外之人,卻是被我拖進了紅塵俗世之中,家母的香火我想繼續供奉在此,往後還是要勞煩大師了。”
了空豎手一拜,“阿彌陀佛,施主儘管放心便是。”
朝夕擡手將那布包放進袖中,又合手一拜,“有大師在,我自然放心,此間事了,我即將回巴陵,還望大師保重,今日我們就先告辭了。”
了空笑的眯了眸,“施主慢走。”
朝夕點了點頭,看了商玦一眼轉身便走,當真沒有半點猶豫,商玦也對了空點點頭便跟了上去,看着走在前的朝夕,商玦眼底一抹微光一閃,脣角彎了彎。
出了寺廟的院門,朝夕彎身便入了馬車,商玦緊隨其後進去,剛坐穩朝夕便揚聲對外面的雲柘道,“走吧,回淮陰侯府……”
雲柘應了一聲,馬車頓時車輪滾動起來。
車中只有他二人,誰都沒有說話,氣氛一時之間安靜的嚇人,山道之上道路並不平坦,又因爲是下山速度較快車身搖晃的也十分厲害,見朝夕坐在側位上被搖晃的左撞又撞,商玦索性一把將她拉的靠近了些,朝夕眉頭一挑,倒也不曾排斥,微微一默,她忽然把早前了空給她的東西從袖中取了出來,一擡手,遞給了商玦。
商玦雙眸微眯,平靜的將那布包接過,默了默纔將外面的灰色棉布掀了開,剛一掀開,他的眼底便閃過兩分微芒,這的確是一本書,卻又不是一本普通的書,那泛黃的書頁表面寫着鐵畫銀鉤的五個字——“洛氏神兵譜”。
“這是答應你的條件。”
朝夕語聲平靜,似乎半點不在意她自己將什麼東西讓了出去,洛氏神兵譜,皇室覬覦,王室相爭,便是江湖之上也有諸多勢力在打探其下落,當初結盟之時商玦說他只想要神兵譜,朝夕也答應了一定會給他,本以爲朝夕有法子奪,可今日,卻是從那了空和尚手中拿來的,這東西已經被了空保存了四年,如此一說,這神兵譜在四年之前就被她拿到了?!
靜靜的看了那五個字片刻,商玦的表情仍然平靜,可眼底卻早已一片深沉若淵,“四年前你就拿到了神兵譜,那個時候,正是你要離開蜀國的時候。”
商玦說的平靜,朝夕也沒有反駁之意。
微微一頓,商玦繼續道,“這個,可以換來許多東西,趙弋彼時對你寵愛甚深,爲何不將此物交給他?這東西留在蜀國,還留在寺院之中,你不怕有失?”
朝夕下頜維揚,“趙弋……此物給了他他不一定能保住,就算能保住,也不會爲我所用,我當然要留在蜀國,因我知道我總有一日會回來。”
商玦握着布包的手微微一緊,“此物給我,你不後悔?”
朝夕轉頭看他,“爲何後悔?”
商玦好似想到了什麼一陣失笑,“也對,你能破劍冢之內的誅邪陣,想必早就看過這東西,偏生你有過目不忘之能,既是如此,給了我又有什麼關係。”
朝夕不做解釋,商玦嘆了口氣將這布包收進了袖中,“好,拿了你的東西,自然要爲你出力,何況你我即將定下婚盟,你該放心纔是。”
朝夕緘默不語,商玦便是一笑,“淮陰侯府的罪責已經逃脫不了,你又有了公主的身份,將來行事會便宜許多。”微微一頓,商玦又道,“當真要救洛澄心?”
朝夕聞言只將眉頭一皺,“難。”
商玦脣角微彎,“只要你想救,我自會幫你。”
朝夕轉頭看商玦一瞬,“你要如何行事?”
商玦眯了眯眸子,“洛氏此番攬上的是這樣大的事端,但凡還姓洛,他便永生不可能逃脫,他自有才學手段,更名換姓之後做個尋常人也能安穩度日。”
朝夕皺眉,商玦便繼續道,“此事我自有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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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夕默了默,“此番來的是鄭霖,他的性子絕無通融……”
商玦眼底閃過兩分流華,“他的性子的確絕無通融之處,你還想說玄武軍看守嚴密,即便是想劫囚也頗有難度,若要人不知鬼不覺就更難了,你想的這些我也能想到,只不過,我說的好法子和鄭霖無關,而是和另一個人有關……”
朝夕神色一凝,“誰?”
“沈南星。”
商玦一字一頓的落下這三字,朝夕聽得眼底一沉,“這怎麼可能!沈家更不會就範,這個沈氏少主的手段心計只怕還在鄭霖之上……”
商玦笑意微深,“他的手段心計的確不容小覷。”
朝夕眉頭皺的更緊,既然如此,他打算如何行事?
大抵是她的表情太過嚴肅,商玦無奈搖了搖頭才道,“再厲害的毒蛇,只要你知道他的七寸在何處,他也拿你無可奈何……”
朝夕聞言眼瞳一縮,沈家在皇室面前位分很重,可眼下鎬京的局勢並不明朗,沈家也不再隻手遮天,而這位沈氏少主,從一開始便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眼下見到了真人,卻仍然不知其底細,蛇打七寸的確不錯,可沈南星的七寸有誰知道?!
朝夕神色凝重,只等商玦告訴她謎底,可商玦還未來得及開口二人乘坐的小馬車忽的劇烈一抖,朝夕被顛的往後一撞,商玦下意識將她攬了住,“小心”二字還未出口,馬車之外忽然響起了一陣異樣的破風聲,同一時間,白月的嘶吼也響徹山林!
朝夕和商玦對視一眼,有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