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無垢只求鳳朝夕!”
姬無垢大步從崇政殿之前的臺階而上,人還未至門前聲音卻已經傳了進來,衆人回頭,姬無垢堪堪走到殿門口,他不請自入,步履徐徐往殿中走,原本站着的鳳念蓉等人見狀忙讓開一條道,姬無垢便穩穩的站在了鳳欽身前,一拱手,“姬無垢拜見蜀王。”
這是晚輩禮,一個是蜀國的王一個是晉國的公子,當然不用跪。
鳳欽看着眼前的人雙眸微眯,當年在蜀國爲質的小娃娃早已長大成人,而在他眼前站着的這個冷峻淡漠的男子纔是真正的晉國三公子,且是他不能怠慢的晉國三公子!
鳳欽緩緩地站起了身來,“一別多年,三公子實在是讓孤刮目相看!”
姬無垢收回手來站直,“蜀王還如當年那般英武。”
這樣奉承的話誰都會說,誰也都愛聽,可姬無垢面上半分笑意也沒有,那雙淡色的眸子更是半點波瀾表情也無,如此冷冰冰的道出此話怎麼都讓鳳欽不甚舒服,他眸光一掃,“你們都站着幹什麼?還不請三公子一同落座?!”
鳳垣眉頭一動,當先一步走了上來,“三公子,別來無恙。”
姬無垢轉過身來看着鳳垣,目光之中帶着兩分打量,微微一頓,“別來無恙。”
他的態度不見熱絡,比起其他人來顯得格外冷淡,可是想到當年的姬無垢,似乎這樣纔是正常的,鳳垣一笑轉身看自己的幾位妹妹,“她們你都還認得吧?”
姬無垢在蜀國爲質多年,即便不熟識至少面是見過多次的,他打眼掃了一便,眼神好似再看一羣陌生人,而後只是點了點頭便又看向了鳳欽,他如此冷淡,讓本來準備好了見面之詞的鳳念蓉幾人連開口的機會都沒有,場面一時有些尷尬。
鳳欽眉頭微微一皺,還是笑着擡手一請,“先坐下說話,你不是旁人,不用那許多禮數。”
姬無垢點了點頭,還是給了鳳欽面子,他先安坐在鳳欽左下手位,鳳垣幾人才分別依次落座,鳳欽笑意溫煦道,“怎忽然來了巴陵,若是提前遞個國書,孤也要派儀仗出城接你,真真是啊,過了這麼多年,孤都以爲這輩子沒機會再見了。”
王慶帶着侍奴們悄然進殿爲主子們奉上熱茶,聽見這話不由打量姬無垢神色,姬無垢表情冷峻,連嘴脣都未牽一下的道,“走得急,便未遞國書。”
他是以一國公子的身份來巴陵的,但凡如此大都會遞上一份國書,而蜀國也好憑着身份安排迎接事宜,便如同商玦來巴陵的時候一樣,鳳欽是派了藺辭去接的,可是這次姬無垢來的悄無聲息的,簡直讓鳳欽猝不及防,而最讓他震驚的卻還是他此行的目的。
姬無垢這話略顯敷衍,他在路上少說要走半個多月,怎麼會安排信使送信的時間都沒有?根本就是他不想讓人提前知道他會來巴陵……鳳欽斂眸一瞬,“當年你離開蜀國的時候才只有十五歲,而今五年過去,孤早幾日聽到你的消息也甚是欣慰啊!”
姬無垢五歲就被送來了蜀國,在蜀國一待就是十年,當年蜀國人都以爲晉王已經忘記了這個兒子,卻不知爲何十五歲的時候忽然又來人將其接了回去,算一算,姬無垢被接回去的時候正是朝夕被帶去趙國前後,而這二人一別這麼多年,朝夕更是被商玦救出了趙國,既然如此,姬無垢到底是因爲什麼此番非要向朝夕求親?
姬無垢當然知道鳳欽說的“消息”是指的什麼,這世道就是這樣,一個人只有將別人都踩在腳下他們才知道仰望你,若非他受晉王看重,莫說迎接的,即便他來這裡也不會有公子公主一堆人等着他,眼角的餘光掃過鳳念蓉幾人,他心底對鳳欽的意思再清楚不過!
端起茶盞抿了一口,姬無垢直截了當的道,“王上,關於求親之事無垢適才已經去見過了搖光公主,並且已經向她表達了求親的意思……”
鳳欽眉心一跳,他只知道如今的姬無垢不再是從前那個沉默寡言的孩子,卻沒想到他這行事竟然如此橫衝直撞,鳳欽強忍着才能保持面上的笑意,“三公子既然去了,卻不知朝夕是怎麼說的?三公子應該知道,朝夕已經和商世子定親了……”
姬無垢微眯了眸子,神情仍然冷峻,“她自然不是隨隨便便就會和人毀了婚約的人,我會在巴陵留一段時日等她改變心意,還有,他們的婚約其實還未得鎬京承認。”
鳳欽一口茶梗着上不去下不來,幸而他修養極好,否則就要當場翻臉,“這……商世子的聘禮已經送來,而孤也收下,他們訂婚的消息必定也傳遍了整個大殷,鎬京那邊只是早晚的事,三公子青睞朝夕是她的榮幸,不過做人要講道義……”
鳳欽語氣故意溫和了幾分,免得氣氛太僵過於尷尬,姬無垢聞言倒也不氣,只是十分平靜的道,“這一點我當然知道,所以我說了,我等她改變心意。”
鳳欽低頭,笑意有些無奈,“那若是她不改心意呢?”
姬無垢不知忽然想到什麼,表情一時有些暗沉,“她不改,自有不改的法子。”
微微一頓,他又道,“然而不管怎樣,我來蜀國只求她一人。”
他沒看鳳念蓉幾人任何一人,可這話分明就是對着他們說的,鳳念芷當下便紅了臉要做怒,鳳欽把玩着茶盞,笑意終是清淺了幾分,“那好,三公子也是明理之人,斷然不會胡來的,你在蜀國生活了十年,如今重返故地便當是懷舊了,孤馬上命人給你準備宮殿,也別去外面了,就依舊住在宮裡吧,還和從前一樣住在毓秀宮如何?”
姬無垢這次倒是乖順的點頭,微微一頓後又道,“還請允無垢自由出宮之權。”
鳳欽笑開,他眼下可不是當年的小質子了,當然可以隨意出入宮閣。
“那是自然的,你路途勞累了,今夜孤爲你接風。”
姬無垢擺了擺手,“接風就不必了,王上也說了無垢算半個自己人,那就不用這些虛禮了,再者朝夕今日似乎是受了傷,晚上我還要去探望她的。”
鳳欽一聽這話恨不得眉頭倒豎,朝夕受了傷要探望也該是商玦探望,怎麼就輪到他去探望了?!若他前去探望撞上了商玦惹得商玦不高興可如何是好?!
鳳欽心底滿是不同意,卻又不好明說出來,表情一時似笑非笑實在是辛苦,姬無垢年少爲質,之後被接回去毫無根基之下能有今日的地位自然不簡單,他一想便知如今的局勢對他很不利,而他在蜀國生活了十年,怎會不知鳳欽的性子,何況鳳欽將商玦奉爲座上賓的消息整個大殷只怕都知道了,他低頭看着茶盞之中的茶湯,淡色的眼瞳緩緩結起一片冰凌。
鳳欽幾番掙扎,“三公子要去探望朝夕當然好,只是……”
“沒什麼只是,王上放心,我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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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無垢擡頭打斷了鳳欽的話,生生將鳳欽接下來的話憋了下去,他當年年幼被送來蜀王宮,那時候便是個悶葫蘆的性子,不僅沉默寡言,且拒絕一切人多的場合,在衆人眼中,他不善言辭膽小怕事,怎麼看都是扶不上牆的爛泥,可此刻的姬無垢……
眼神凌厲,語氣冷硬,不容任何人質疑。
要知道在他面前的可是蜀王!連商玦對他都從沒有這般語氣!
商玦……鳳欽忽然一怔,商玦從來都是曉月清風的閒定蘭枝玉樹的從容,不必冷言冷語,不必鐵面相斥,可結果呢……結果似乎是他越來越依賴仰仗與他,而從未想過反對……鳳欽背脊忽然一寒,他排斥別人用倨傲的語氣與他相持,卻不知不覺之間完全被商玦所掌控,到底是姬無垢更氣勢逼人,還是商玦更城府萬鈞,高下立見——
思及此,鳳欽忽然心中一鬆,怕什麼,商玦從不是輕易被激怒的人,更甚者,有個喜歡朝夕的出現他或許會更緊張朝夕,鳳欽釋然點頭,“也罷也罷,你們年輕人的事由着自己來吧,孤到底是老了,想當年你走的時候還是個小孩子……”
鳳欽放下了這件事心中舒坦許多,不由得想起了往事,故人見面少不得要緬懷當年,他這邊正回憶正酣,姬無垢卻忽然輕聲開了口,“當年朝夕被送出巴陵是因爲什麼來着?”
朝夕離開之時他不過只有七歲,想不起來緣由似乎也是正常的。
可是鳳欽顯然不想提過去的緣由了,當年事情複雜,可到底是他下令驅逐自己的兒女離開巴陵的,而今他卻是要藉着朝夕才能和燕國成爲姻親,這無形之中打了自己的臉,他不想提,卻有人提,鳳念歆憋了這許久終於能插上話,脫口便道,“因爲她是天煞孤星,命格太凶煞讓整個蜀國都不平順,打仗打敗神山失火都是因爲她……”
姬無垢擡眸便看了過來,他本就冷麪冰人一般,這一眼則更是又冷又厲,鳳念歆瑟瑟一抖,恍惚之間想到的卻是另外一雙深若淵海的眼睛,那雙眼睛也曾這樣看過她,而那人不僅這般看了她,還差點要了她的命……鳳念歆眼底露出恐懼,忽然無比後悔自己說了這麼多,幸而姬無垢的眼神很快移開,他只輕飄飄的道,“命格這東西是變不了的,既然她命格如此凶煞,眼下怎麼又被准許回巴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