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禿禿的崖壁,寸草不生。
斷崖頂部,卻被參天巨木遮雲蔽日,手臂粗的尖刺藤蔓絞纏樹幹,不斷汲取着樹幹中的養分,偶爾探出的嫩芽蔓葉則在微微顫抖,似在貪婪的吞噬水汽和……迷霧。
巨大的洞穴就像無底深淵一般矗立在身後,交錯的蛛網,零散的蛛卵還是先前那般。
洞穴沒有任何動靜,但是它僅僅坐落在那裡,就是無聲的威脅!
呂耕先前還會看幾眼,但是廝殺到最後他已經沒有分毫時間再顧及身後了。
一切都是在憑藉本能戰鬥,他的身上覆滿了乾涸的蜘蛛血液,同樣也佈滿了縱橫交錯的傷痕。
面甲後,呂耕氣喘如牛,大口大口的獲取氧氣,努力讓大腦不陷入昏迷。
手中的高壓電棍越來越沉重了,手臂、腿側的裝甲已經暴露皮膚,流出的血液在高溫下快速的凝固,卻又因爲劇烈戰鬥而一次次迸裂。
呂耕看着那兩頭被自己單棍斃命的巨蛛屍體,又看着前方那些再次聚起的蛛羣,頗有成就感的咧嘴而笑,隨即又因爲嗓子的火辣,而下意識吞嚥口水想要滋潤乾涸的喉嚨。
雖然他不知道爲什麼這些巨蛛開始時沒有一窩蜂撲來,而僅僅在外圍徘徊。
但戰鬥到現在,自身已經到彈盡力竭的地步,那些躁動的巨蛛也終於失去了耐性,開始一點點逼近壓縮自己的騰挪空間。
直至現在僅剩周圍數十平米。
呂耕擡頭直視前方,那頭體型比同伴要強壯半圈的巨蛛,露出一排令人心悸的紅色複眼,正緊緊盯着自己。
“生命終章,終究要來臨了……呵。”
遊俠機甲內傳來悶悶的喘笑聲,高壓電棍再度橫於身前,雙臂因爲脫力而不住輕顫,但卻始終沒有放下。
呂耕的眼神坦然而堅定。
這頭強壯噬恐蛛身後,遙遙跟着幾頭封堵其餘方向的同伴。
看着這些噬恐蛛小心翼翼的樣子,這一刻他的腦海中突然浮現起自己初入學院,第一次和隊友並肩作戰時的場景。
短短兩年,自己已經學弟學妹眼中的明星學長。
那份戰鬥換來的榮譽讓自己的內心每每想到便會無比充實。
他真的、真的很懷念尚蘭學院的點點滴滴啊。
“我是呂耕。兄弟們,下輩子再見了。”呂耕隨手摘掉錄音黑匣,輕輕放在身後巖壁的坑洞中。
想了想,他只留下這樣一句話。
畢竟說多了,會顯得矯情,學弟學妹恐怕會笑話自己吧。
雖然自己挺想多勉勵幾句的。
心事終了,他眼神莫名的輕鬆下來,好像面臨死亡也沒那麼恐懼呢。
滿身傷痕的遊俠機甲,用盡最後的力氣站直,邁出腳步。
踉蹌卻帶着猶如鋼鐵般的決絕,發起了人生謝幕前的最後一次衝鋒!
“來啊,雜碎們!——”
最前的強壯噬恐蛛,四對複眼泛起鮮紅,它被呂耕陡然拔高的聲音激怒,暗棕獠牙撐開。
濃烈的腥臭浮現,5米之外奔跑衝來的呂耕,這一刻甚至能夠清晰看到蜘蛛巨口深處那團噁心的綠色毒漿,他將高壓電棍緊了緊,眼神死死盯住那獠牙開啓的縫隙。
如果能同歸於盡,那他就獨自擊殺了三頭巨蛛吧?
呂耕這樣想到。
然後……
他的視野中,突兀出現了一道本不該出現的旋轉黑影,從天而降。
帶着狂絕之勢,在他與巨蛛都未能反應的間隙裡,悍然穿過蛛腦,噌的一聲斜釘大地,切斷了強壯巨蛛的所有生機,如一塊界碑立於呂耕身前。
蛛羣因瞬間的驚變而出現短暫的停滯。
遊俠止步,愕然相望。
黑色的刀柄,暗色的身脊,修長的血槽……
這是,自己的熱熔軍刀?
呂耕顫抖着擡首。
氣浪卷席着煙塵,火苗舔舐着焦土,呼嘯的風聲卻阻隔不掉那道平靜響起的聲音,由遠及近,在山巒密林間迴盪着,排山倒海而來。
“歷史需要有人傳唱。”
……
“後繼者需要榜樣。”
……
“英雄無需悼念。”
……
一頭噬恐蛛從天而降,帶着撞破迷霧的氣浪與足肢劃過空氣的尖嘯,轟然墜地,半個身子伴着碎石泥土崩散四方。
陸澤踏着蛛屍負手走下,目光溫和的看着眼前不成人形的遊俠機甲,輕輕補完最後一句話。
“他們自當歸來,手捧鮮花與榮耀,受萬人敬仰。”
伸手,拔刀。
回身,淡然相望數十巨蛛。
呂耕呆呆站在原地,顫抖的望着那道安靜頎長的背影,他面甲後黏着鮮血的嘴脣翕動,最終狠狠咬住嘴脣,滾燙淚水無聲流下。
這一刻,他只想放聲痛哭。
……
陸澤看着前方影影綽綽二十頭噬恐蛛,瞳孔中卻不斷回現着剛剛看到的那一幕。
毫無保留的信任,心甘情願的奉獻,義無反顧的勇武,堅決如鐵的意志。
當看到呂耕最後決絕衝鋒的一瞬,他腦海中對於木槿小隊形象的最後一塊拼圖,終於補足。
他們的精神,就是未來人類最寶貴的火種。
在上一世,木槿小隊或許就是如此犧牲在迷霧高塔聳立之前,成爲執火者獨行路上的無名屍骨;更或許還有着無數的木槿小隊們,有着同樣的遭遇和同樣的義無反顧。
但這一世,既然他有幸同行,便理所當然的要爲人類保留下這渺小的希望之火,並將點燃更多本該熄滅的火種。
直至未來某一天,看着這些星星之火,燃成燎原之勢。
這是他重醒以來最快慰之事。
所以至此,今日之戰,當盡興。
陸澤從始至終都垂於身側的左手,這一刻終於擡起,二指交錯,反叩於刀身。
嗡!
原本附着其上的粘稠綠漿剎那崩散成霧,沉重的刀鋒邊緣則是瞬間模糊。
收手,屈指,再彈。
霧浪於長刀四周漾起,層疊散去。
這一刻修長的熱熔軍刀竟然通體發出金屬共振的聲音,宛若龍吟。
無人能知,不過簡單兩指,竟消耗了陸澤整整300單位的星源力!
他看着那羣暴怒間高高躍起的噬恐蛛羣,踏步前行。
每一步力於千鈞,落地時宛若金鐵交擊,伴隨着激盪山谷的聲音。
“寥落塵寰一百載,幾曾開眼論豪英。”
“霽雲起處鯨吞海,我以此刀敬死生。”
最後一個字音落下,橫刀立定。
半空蛛羣攜着狂瀾怒濤之勢撲下,獠牙、利肢、毒液、蛛絲……充斥了全部視野。
而這一刻,陸澤自左手而起,旋風激盪沿着刀柄剎那蔓出整整三十米,宛如大江白浪橫於天際。
仰首間,陸澤提起軍刀倒卷如龍,三十米煙塵驚天而起。
呂耕駭然擡頭!
這一刻,他全身都在顫慄……
他看到了,那激盪霧氣宛若神靈揮出的一刀。
僅僅一擊。
刀氣縱橫之處,萬物兩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