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讓他有些兒不爽,想殺她都找不到恰當的理由呢。這麼個對他毫無威脅的小傢伙,又肯乖乖聽話服侍他養傷,並且她在熔岩海里掘樹有多賣力,他都看在哪裡。可以說兩人能逃出生天,她也出了不小力氣。
殺人和打仗一樣,不好師出無名。
馮妙君嘿嘿乾笑兩聲:“哪能呢?”沒有十足的把握認定蠱毒不會發作,她暫時呆在這煞神身邊好了。走出兩步,她忽然又道,“對了,你不撤掉陣法,我怎麼出去?”
他眼皮都不擡,似是要入寐了:“你只管出去。”
馮妙君把地上的錦雉一起抓起,走得小心翼翼,唯恐一頭撞在結界上。不過走出去數百丈都安然無恙,她纔不禁氣惱:自己竟被雲崕的空城計騙了,他哪裡布過什麼陣法?
說起來,還是她太懼怕他的緣故。
走出數百步,果然前方就是一條歡快流淌的小河,涇流雖小卻沒有結冰,清澈見底。她先打滿一桶水,觀附近無人,隨手布了個簡單陣法就除去衣物,涉入溪中洗了個冷水澡。
經歷了這麼大半天的戰鬥,又是洞穴坍塌又是熔岩四濺,最後她還落到雲崕這個大魔頭手裡了……現在只有清涼的水才能令她迅速冷靜下來。
經過三年修行,她的身體不知比從前強韌多少倍,寒天裡洗個冰水澡連冷噤也不打一個。但泡在這樣刺骨的溪水裡,的確讓她滿心的焦躁和不安都沉凝下來。
面對雲崕,她失去了平常心,這源於她日復一日給自己不斷強化的恐懼。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可現在既然兩人要低頭不見擡頭見,她就必須收拾好自己的情緒,不能讓他看出端倪。接觸時間不長,她已經看出這人的疑心病很重,並且喜怒無常,顯然不是個好應付的主兒。
對這種人,該採取哪種策略呢?
她想了好一會兒,才爬起來拭乾身子。手指還傷着不能沾水,她也只能隨便沖泡一下,就得想辦法去料理那隻錦雉。
馮妙君早看清楚了,現在自己就是個打雜的。
不過現在她十指都纏了紗布,不能精細地祛除羽毛,再說這等活計她也從來沒做過。沒奈何,最後她只能拔去大羽、掏掉內臟,取岸邊的溼泥將它裹好,就帶回山洞裡了。
洞裡,雲崕已經升起營火,正自閉目調息。馮妙君把柴火撥開,將泥球埋在底下,這纔開始燒水。
叫化雞,這是她聽說過的最簡便的料理之法。“一隻雞怕不夠兩人吃,我再去外面打些獵物?”
修行者的食量都比較驚人,這隻錦雉就算比同類大上一圈,也不夠兩人分而食之。擔驚受怕一整天了,她不要連肚皮也虧待。
雲崕閉着眼道:“不用,你只管坐着休息。”
他既然要她“休息”,那麼她就不能去往別處。
馮妙君無法,一邊做事,一邊偷眼去看雲崕。他方纔已經取水擦過頭面了,順便卸掉了面部的僞裝,重新恢復了讓人驚豔的俊秀玉容。烏髮則剪去燒焦的部分,重新攏起,以一支金簪斜挽在腦後。
隨意,卻顯風¥~流。
只看這一幕,怎樣也不能將這個謫仙似的郎君和眼也不眨殺滅萬千生靈的大魔頭聯繫起來。
他面色如古井無波,似是已經入定,呼吸也悠長綿延,只是略顯沉重,顯然免不去傷痛的折磨。不過打瞌睡的老虎也還是老虎,永遠不會變成貓,馮妙君不敢輕易動彈。
這一天峰迴路轉,她也心力交瘁,耳聽柴火嗶剝作響,不覺靠在石壁邊慢慢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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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妙君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還在原來的世界裡,但是身患的絕症被治好了。她邀朋友出來慶祝,吃着火鍋唱着歌,燙了五個大腰子還沒吃夠。
於是她又要了牛羊肉,要了肥腸、要了豬腦。
她吃得正歡喜,忽然聞到一股子臭氣,頓時不開心了:什麼都好吃極了,可是豬腦怎麼這樣腥呢?
馮妙君拿起那盤涮料聞了聞,吔,臭死了。
然後,她就醒了,發現洞外有冷風嗖嗖地吹,夾雜着一股子難聞的腥氣。她定睛一瞧——
營火不知何時熄滅,連餘溫都已散盡。洞裡黑乎乎地,外頭的林地倒有月光照明,能看見恍惚的樹影搖曳如鬼手。
叢林之中,好像還有兩隻螢火蟲閃光。
唔不對,這樣的冰天雪地裡,怎會有螢火蟲?馮妙君眯起的眼睜開一條小縫,然後就望見了二十丈開外潛伏在草叢裡的一個黑影。
吊睛白額,皮毛在樹頂漏下來的月光下呈現豎直的漂亮條紋。
赫然是一頭大虎,野生的。
它看洞內兩人的眼神,就好像馮妙君方纔在夢裡看牛羊肉的眼神,單用一個字來形容就可以了:
餓!
這兩人看起來都十足美味的模樣,白象山脈的寒冬來得太早,這時候野外找食不易,猛虎不會放過眼前的大餐。
馮妙君想了想,放棄了出手的打算。力搏猛虎對她來說是小菜一碟,但她現在位置靠後,雲崕離那頭老虎更近一點。
不如?
她悄悄調勻呼吸,再側耳聽雲崕的氣息,也是許久許久纔有一次,似是還未醒來。
猛虎見洞裡兩人都無所覺,慢慢向這裡匍匐過來,動作越來越快、雙方距離也越來越短。
終於,離兩人還有五丈遠,它後腿發力,一個兇猛的飛撲——
而後,撞在了一層透明的壁障上。
“篤”,一記悶響。
它先前用多大力,現在就吃多大虧,被撞得一個反彈回去,搖頭晃腦,似乎要將顱裡的暈眩甩掉,虎眼中也露出了莫名的神情。
眼前明明空無一物,怎地會撞上一堵硬牆?
馮妙君吃驚不下於它,卻比它見識高多了,知道這不是牆,而是結界。
原來他沒誑她,這裡真地佈下了結界啊……
想想也對,這才符合他一貫的謹慎作風。
可是她傍晚纔去溪邊打水回來,一路通行無阻。雲崕到底是何時佈下的,她怎麼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