嶢國若是主動向新夏“投降”,那就不算違反了魏夏協議,甚至馮妙君都可以厚着臉皮說是新夏幫着魏國消滅了嶢國。
苗奉先既說“討論”,就是雙方要談條件了。馮妙君喜歡和聰明人談判,話都不必說盡:“嶢王廷仍在,你繞過他們將嶢國歸併於新夏,將臣必定不滿。”
與一般國滅不同,大嶢的整套行政班子仍在,高官將領陣容也基本整齊,就這樣歸入新夏的話,這幫人怎麼能服服貼貼?
別的不說,官職官銜怎辦?光是安置這整套人馬都是個大問題。可以預料的是,即便在新夏就職,也沒人會覺得滿意。原本在嶢當相國的,難道去了新夏也能當相國?
苗奉先輕聲道:“縱有不滿,木已成舟。”他不能宣之於口,但馮妙君此舉是救所有印茲人性命,也令滿廷文武官員及其家人活命,實際上於嶢有大恩德。
馮妙君正色道:“你們要明白,我若接受嶢國的歸降,那就是徹底得罪了蕭衍。”
苗奉先默然。
他若是新夏女王,吃進嘴裡的肥肉可不會輕易就吐出來。何況她說得沒錯,新夏這樣拐着彎兒助嶢國逃過一劫,魏人必定大怒。新夏初立不久,真有餘力與魏國抗衡嗎?
嶢國這塊肉雖然好吃,也要看新夏有沒那牙口吞得下。再說,因爲魏夏協議之事,新夏也得罪了晉國,要是再與魏國交惡,那麼它初立不久就得罪了東西接壤的兩個強大鄰居,未來能有什麼好果子吃?
如果再考慮到嶢廷舊臣的處置問題,新夏女王不願接這燙手山芋也不奇怪。
馮妙君與晗月公主的私交雖好,但她身爲女王,考慮這等大事當然首先要從新夏本國的利益出發。
“嶢國既然歸併入新夏,廷臣便也是新夏的子民,理應聽從王令。”苗奉先聲音中帶着無奈。以他立場而言,當然希望嶢國度過眼前危機之後還能重新復立,但國與國之間的整合可不是過家家,嶢國今日併入新夏,難道明日就可以拆夥出來單過了?就算長樂同意,新夏人也不肯啊。他們又不是專做慈善,能由得嶢人這麼折騰。“如有人抗命不遵、以下犯上,女王儘管處置便是。”
馮妙君深深看了他一眼:“你一片苦心,只望其他嶢人也能領會。”
“此禍皆因我失誤而起。”苗奉先搖頭,“我能爲他們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他深切明白,印茲城扛不住了,哪怕援軍只在幾百裡之外。既然大嶢已經無力迴天,是歸降於新夏還是被並於魏,真有那麼重要嗎?可是大嶢雖亡,他獻嶢於馮妙君,所有印茲人立刻就得了生機,免做魏人的刀下亡魂。
苗奉先已死,這是他能爲印茲人所做的最後一件事了。
晗月公主垂淚不已,哽咽難言。
苗奉先又道:“長樂女王若肯爲之,我獻黃金城以爲酬謝。”國之重器,兒子還年幼,橫豎也是保不住,不如大方些獻將出來。
不提黃金城的種種妙用,只說它裝載軍隊的能力就令所有君王垂涎不已。想想烏涪雪山之戰,想想老魏王是怎麼死的,黃金城可是立下了頭等大功。
馮妙君的確心動,卻搖了搖頭:“免了,我可沒有那麼厚的臉皮,去搶小娃娃的東西。”這小傢伙幾天內沒了祖父和父親,也沒了家國,她怎好意思再去搶他的寶貝?
馮妙君自認不是什麼好人,但多少還有些底限。
苗奉先苦笑,終於實話實說:“即便不獻與你,麟兒也保不住它。”
黃金城須有嶢王室血脈方能驅動,苗敬、苗奉先父子死後,就只有小王孫纔有能力使喚它了——前提是他得到懂事的年紀。
當然此題並不是無解。旁人若對黃金城有意,只要殺掉小王孫,令它真正變成無主的寶物再設法奪之。
黃金城可是連燕王都眼紅不已的寶貝,哪個修行者能不動心?就算馮妙君有高風亮節,不覬覦於它,也會有別人蠢蠢欲動。這麼一來,晗月母子就是懷璧其罪。
算來算去,能庇佑兒子的只有新夏女王了。與其這般,他還不如大方些。
馮妙君微微動容,驚訝於他的心思縝密,到了此刻還能想得通透。這樣的人才從世間消失,的確是太可惜了些。
時間寶貴,她沒有再猶豫,點頭道:“好,我接受嶢國的歸降。”
當下,晗月公主即在丈夫亡魂的授意下代寫了國降詔書,而後去抱來兒子,取他手上一點鮮血爲墨,用傳國玉璽鄭重蓋印。
然後,她將詔書與玉璽一併交予馮妙君。嶢王廷幾度搬遷,這件寶璽也是幾易其所,最後乾脆就由晗月公主藏匿了。
孩子原在熟睡,被扎破指尖後哇哇大哭,哭得晗月公主眼眶都紅了,苗奉先也是緩緩闔眼,心中無限酸楚。對嶢國來說,傳國玉璽的份量與意義都遠遠重於黃金城,除了嶢王,平時誰有本事多覷它一眼,更別提深宮婦人了。只可憐他父子二人英勇一世,最後盡皆死於非命。王室凋零,這件至寶最後竟然由晗月公主一介女流來掌管。
馮妙君暗歎一聲,伸手輕撫孩子頂發。
說來也怪,小王孫原本哭得正精神,被她這麼輕輕一撫就眨巴眨巴眼,打了個呵欠,再斷斷續續抽泣兩聲,像是猶豫該繼續哭還是該睡覺。不過最後瞌睡蟲使了威風,他轉眼就趴在孃親肩頭沉沉入睡。
馮妙君還是頭一次見到他國玉璽,不由多看兩眼。嶢國玉璽的形狀奇特,玉鈕居然是個小鼎的模樣,樣式古樸,但與稷器不同。“這是何物?”
“傳說這是仿照上古神物之形而造……”苗奉先話未說完,外間有兵甲摩擦之聲響起,往這裡而來,而後是奴婢急急阻攔:“趙將軍,太子妃不便,您、您不能……”
話未說完,趙汝山已經邁步走了進來,一邊道:“魏賊已開始屠城,不消多久就會殺到這裡,太子妃快帶上……”說到這裡一擡頭,望見晗月公主身邊還站着一女,像是待客,不由得一怔。“這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