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4 異地。大雪。年末。有你的深夜。
……
安然下巴上的傷不嚴重。
磕碰到堅硬的雪地上,起了一個比蠶豆還大的血包,青紫色的,襯着她白皙清透的小臉很是可憐。最裡面是牙齦撞得出血了,張嘴和咬合都有些困難,她一個人撕着小包裝的雲南白藥噴霧,旁邊那男人一有動靜,她也突然就有動靜了,把東西猛地“嘩啦”一放,跟着站起身來琺。
莫懷遠遙遙一眼看過去,眸色清雋而冷淡,他就只是跟醫生說完話站起來而已,她那麼激動幹什麼祧?
安然一雙小鹿般晶瑩透亮的眼睛盯着他閃爍着幾分戒備,見沒事,又不安地坐下來,繼續撕包裝。
醫生也狐疑地看了兩眼。
下意識地覺得這小女人——大概是得了什麼精神上的依賴症了。
莫懷遠送醫生出去。
福利院的二樓,窗戶有些破損,安然湊過去看,一直看那男人將醫生送走又回來,才安心地回到桌邊去。
這些年她也沒有過年的概念,在哪兒過都一樣,跟誰過都一樣,可印象裡的春節,仔細想一想全部都有莫懷遠。
全部都有他。
她正發愣,門又開了,莫懷遠打開門走了進來。
他臉色也不大好看,不知道是因爲嫌棄她太笨受傷還是別的什麼,安然一見他走進來,就不敢動了,氣若游絲地注意着他的動靜,聽他要跟自己說什麼。
莫懷遠風衣的領口敞開着,渾身裹着外面帶進來的寒氣,坐下來,點燃了一根菸,靠在椅子上抽了一會。
嫋嫋的煙霧中,他擡眸看了她一眼。
“以後不要再這樣,要小心些,畢竟你要再受傷的話我也不會心疼,沒那個價值。”
安然手下一個用勁失誤,塑料紙擦到手上,劃出一道白痕來。
心也一陣陣抽疼。
他俊逸的臉色未變,只眸色沉了沉,撣了撣菸灰,嗓音愈發冰冷悠遠,緩慢啞聲道:“不是要一直跟着我麼?以你這樣的謹慎程度和體力,有那個運氣跟得久?一個人小心一些,否則後果不要怪我沒提醒過你。”
安然水眸呆愣愣地凝視着那個輪廓魅惑無雙的男子,心口微微震動,見他淡漠抽回了眼神,起身要出去了,才小聲啞啞地開口:“我可以很小心地照顧好自己的,只要你不再像下午那樣玩兒突然失蹤,不要再躲着我……”
莫懷遠頎長挺拔的的身影緩緩站住了。
背對着她,臉色依舊清雋淡然,眸間卻綻出幾分冷意。
手落在門把手上。
“我爲什麼要躲着你?有什麼理由麼?爲什麼要逃避開你們才行?是你們對不起我,安然,你得掂量清楚這些,才行。”
說完許久,他才擡腳,一身冷然落寞地走出去了。
安然靜靜地呆在福利院二樓房間裡面,仰頭看着窗外又飄落下來的雪花,心很奇怪地一點點也不疼了,反而是更舒坦安定了一些,她安心是因爲,他說了他不會再躲,他要離開京都也不過是因爲那裡太噁心太難捱而已……
他從不是有意要離開……
安然從前一晚開始就揪着心在害怕這個,現在心臟好像終於呼騰一下放下了,睏倦和頭痛就鋪天蓋地地涌來,她小小地嘆了口氣,將病霾和擔憂都吐出來,趴在桌上,抱着醫生開的瓶瓶罐罐的藥品,很安心地,睡着了。
……
夜裡吃餃子的時候,安然被燙得幾乎張不開嘴。
她下頜本就受傷,傷得還很重,整個下顎骨都難受着,錯位了像是,周圍全是嘻嘻哈哈的聲音,她搬個小板凳坐在那兒,一個餃子都吃不到嘴裡去,牙齦那地方疼腫得厲害。
當然,也沒有人注意到她這邊的動靜。
她嘴旁邊還貼着一個小巧的創可貼呢,臉色泛白,額頭滾燙,一個人縮在角落。
的確不是還在家裡的大小姐了,這些東西不能吃的時候,不能隨隨便便就叫個人過來給她弄流食,只能這樣眼巴巴看着捱餓。
好在,還有事情能讓她分神。
晚上來的那個中年男子好像是福利院的一個捐助者,在一旁跟莫懷遠聊了挺久,
n院長也陪着。
幾個小孩子湊在一起,仰着頭看唯一的那臺24寸電視。
正是新聞聯播時間。
裡面播出的內容三句離不開安湛予。
這聲音到底擾人清靜,莫懷遠聽到了,神情微滯,眼睫本冷冷垂着,接着,淡漠的眸子就擡起,目光落到了一旁的小女人身上。
她裹緊着自己身上軍綠色的休閒棉服,縮在角落裡,電視裡的聲音對她來說好像沒半點影響力,面前的餃子一動沒動,她病得愈發嚴重了,捂着額頭,整個人蔫蔫的。
抽回了目光,他繼續跟院長和捐贈者程先生聊着天,一直到晚餐結束。
夜裡,安然就蹭着他的車,要跟他一起回旅店。
院長是自然知道他們是一起來的,那位小姐找那位先生快找瘋了,他們認識,自然要一起,程先生卻不知道,一愣,開口問:“您……們,原來是夫妻啊?”
莫懷遠跟他交握着的手微微一僵。
“我未婚。”
他沉聲解釋。
程先生尷尬笑起來:“哦哦,我看你年歲不算小,這才這麼猜的,那你們關係是……?”
安然走上來,靠近他背後,說:“就是不管他婚不婚我都要跟着他走絕對不離開的那種關係。”
這話,誰聽得懂是在說什麼?
爲避免尷尬再擴大,莫懷遠打斷了他的猜測:“太晚了我先回去,有緣我們下次再見。”
“哦,好,好的。”
程先生鬆開他的手,看着莫懷遠兀自走過去開車,那小女人不坐在後座,反而徑直上了副駕駛座的那個樣子,愈發覺得,這兩個人的關係,一定不那麼簡單。
安然身上帶的錢幾乎花光了。
她本來還發愁,但進了旅店之後,才發現這不是壞事,這簡直是她的優勢。
前臺那小姐說,“這是那位莫先生給您新開的房間,押金麻煩您交一下,還有身份證。”
安然很鎮定。
仰着一個破相的臉,不以爲恥反以爲榮地說:“我沒有錢,也沒有身份證,但我認識他,我上去找他就行了。”
前臺蹙眉:“小姐,您……”
挺無賴的啊,一個女孩子,要主動跟一個男人住一個房間,怎麼這麼不自尊自愛呢?
“我手機也沒電了,”安然掏出手機,“你看吧,是你打電話叫他下來處理我,還是主動放我上去?”
前臺氣悶,沒辦法只好給她房卡讓她進去了,小聲道:“反正要是你被趕出來,再下來就是。”
安然悶悶的,沒有說話。
畢竟她也沒有那個十足的把握,不被他趕出來。
安然刷房卡進去的時候,裡面燈光微微昏暗,只有廊燈和裡面牀頭的檯燈開着,沒有人,溫馨的橙黃色燈光將這小小的房間映襯得好像他們在麥城的那個小家,安然走進去看了一眼眼眶就溼了,浴室裡面有水聲,他在洗澡。
放了房卡在桌上,安然走過去,打開窗戶看了一下。整個z市,萬家燈火依舊通明,窗戶上喜慶的貼紙和滿街滿巷掛着的彩燈和紅燈籠,讓他們這種身在異地的人更有了一種流浪漂泊的味道,可是她卻覺得這感覺好好,她是在跟着他,一起漂泊流浪。
浴室的水聲戛然而止,門,開了。
安然一顫,伸出窗去接雪花的小手僵住了,回頭,僵硬地看着他。
冬日。大雪。年末,最後一天的深夜。
莫懷遠一出來先看到被打開沒關上的房門,再接着看到窗口那個纖小的女人,她一身軍綠色的休閒棉衣幾天沒換,落了塵,打底牛仔褲和旅遊鞋都髒了,頭髮有種凌亂美,唯一白淨的小臉上下巴處還貼了一個創可貼,鼓起來,晶瑩剔透的眼眸裡全然倒映着他的影子。
他曾經捧在手心裡像寶一樣怕她化了的小女人,他的寶貝,如今,是這幅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