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軍壁壘,中軍大帳。
季布、鍾離昧、項莊、項伯等楚軍將領悉數到場,每個人都是一臉的凝重。
項羽深吸一口氣,“我意已決,明日寅時突圍!
兵分三路,我與項氏族人引騎兵向西作勢直衝劉季大營,然後急轉西南從劉賈防線突圍。
我軍發起進攻後季布引一路隱秘行軍從東南英布防區突圍,其軍中新兵不少戰力最弱。
鍾離昧引一軍走洨水從水路突圍,多多打造木筏,能帶多少人走就帶多少人走。
歷陽、東城、棠邑、廣陵等地境內皆有渡口,無論到了哪個都不要猶豫,即刻渡江回江東。
突圍的時間先不要向下公佈,大家各自回營整軍,準備突圍吧。”
“項王,西路騎兵正面突圍太過兇險,還是我去吧。”季布建議道。
“項王,水路突圍希望最大,項王帶着虞姬和傷員走水路吧,末將願爲掩護。”鍾離昧也在此時站了出來。
“項王帶着嫂子跟鍾將軍一起走水路吧,末將亦可率軍走西路突圍!”項莊肅然道。
“末將亦可!”桓楚大聲說道。
項羽忽然有些感動,患難見真情啊,只可惜自己當初沒有重用他們,卻重用了英布、周殷之輩,天意弄人……
“老臣也願意!雖死無憾!”項伯大義凜然的說道,心裡卻是在說,計劃看似完美,但若是提前被聯軍知曉,那就死定了,現在這種情況派人送個消息出去簡直不要太輕鬆啊。
“大善!諸位都不愧是我大楚的熱血男兒!不過,孤王不希望你們去送死,孤王希望你們都好好的活着!西路兇險,我自爲之,如此方能吸引敵軍主力,虞姬跟我一起走……”
項羽看了虞姬一眼,然後把此前對虞姬說的突圍戰術原原本本的講了出來。
水路就真的安全嗎?以韓信的本事,怎麼可能沒有防備。
至於英布那邊,同樣也是兇險萬分,韓信兵多,完全可以分兵支援。
故此,虞姬還是跟在自己身邊最安全,再不濟,自己也能帶着虞姬殺出重圍,就算殺不出去,黃泉路上亦可結伴同行……
“啊?項王非但要帶着虞姬,而且還要爲前鋒?此事萬萬不可!”季布心說這不是九死一生嗎?不,十死無生纔對啊!
“項王!還是末將爲前鋒吧,就算是拼上性命,末將也會殺出一條血路讓項王和嫂子突圍出去!”項莊瞪着眼睛說道。
“末將亦願爲前驅!”項悍和項冠同時說道。
“不必爭了!孤王沒那麼容易死,反倒是爾等爲前鋒若是打不開局面,那纔是必死無疑。諸位何必這麼悲觀,有八千江東子弟相隨,孤王全力拼殺之下,敵軍焉有不破之理?”項羽傲然道。
衆將聞聽此言紛紛低下了頭,氣氛愈加悲壯起來。
項羽隱隱覺得不對,“爾等何故如此?”
半晌之後,項莊顫抖着嘴脣,紅着眼睛說道,“項王,已經沒有八千江東子弟了,吾等來時已經大概計算了一下所剩的兵馬,八千江東子弟僅餘三千,其他各軍加起來也不足兩萬,其中還包括不少走不動路的傷兵,而且,而且還在持續減少,怕是現在全加起來也到不了兩萬之數了!”
項羽愕然,隨即頭腦嗡的一下,站立有些不穩,好在項莊及時上前扶了他一把。
“項王……”虞姬在門口捂住了自己的嘴,一顆心徹底懸了起來。
項羽閉上眼睛,仰起頭深呼吸了一下,然後陡然睜開,“鬆開,孤王不用扶!”
季布拱手道,“項王何必爲那些叛徒傷心?不是還有我們這些人誓死追隨嗎?能留下來的都是精英,只要咱們再好好謀劃一番未必不能成功突圍……”
項羽打斷了季布的話,“哈哈哈……誰說孤王傷心了?
如此局勢還能有你們和兩萬楚軍將士在,孤王深感欣慰,很知足了!
突圍計劃不變,但孤王只帶八百騎,餘者都交給季將軍統領。
營中的傷員若是想跟着突圍,那就走水路吧,不願意走的留在壁壘之中等着敵軍納降也好。
我意已決,諸位不必再勸,快些回營準備去吧,抓緊時間休息一下也好過在這浪費口舌。”
“萬萬不可!項王只帶八百人突圍而且還要保護虞姬,那豈不是……”季布痛心疾首道。
“住口!吾乃西楚霸王,區區數萬土雞瓦狗焉能擋我!別說還有八百騎和衆將助戰,就算只有我一人,也能殺得敵軍片甲不留!別囉嗦了,爾等要違抗孤王的軍令嗎?速速依計行事!”項羽盯着季布的眼睛說道。
“喏。”季布把頭一偏,不再言語,緩緩退後,驀然轉身離去。
其餘衆將也紛紛告退,爲今之計除了相信霸王能創造奇蹟,還能什麼別的辦法呢?
最後一個出帳的項伯,走到虞姬身邊的時候放慢腳步低聲說道,“哎呀,項王一人殺個七進七出也是不難,可若是再多一人呢?哎……”
虞姬聞聽此言如遭雷擊,眼神透着茫然,是啊,若是多了一人,項王還能從容破敵嗎?或許唯有項莊等武藝高強的將領纔不會成爲項王的拖累吧……
項羽緩緩的坐了下去,此刻的他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看不到,他正在腦海之中反覆的推演突圍過程,他想找到一條生路,一條帶着更多人活命的生路,可是他卻怎麼都找不到,甚至想帶着虞姬殺出重圍都很難……
四面楚歌依舊,讓人聽得失了神。
“夫百戰兮徵路長,徵路長兮何彷徨,何彷徨兮路茫茫,路茫茫兮幾時歸……思故園兮淚兩行!”
“何故如此?
是我不仁嗎?
劉季如此負我,我卻沒有殺他,還善待其家眷老小,完璧送還。
可這仁卻是害的我最慘。
是我不義嗎?
明知韓信要走,可我卻沒殺,本可殺掉羋心自立爲王,我卻尊其爲義帝,甘願給自己套上枷鎖。
可這義換來的卻是欲加之罪百口難辯。
是我無禮嗎?
我尊范增爲亞父,又對張良禮賢下士,對將士百姓也敬愛有佳少有責罵,甚至連英勇赴死的秦將李由都能以禮相待,送其歸鄉下葬。
可這禮卻讓孤王輸給了慢而侮人的劉季。
是我少智嗎?
都說孤王中了陳平的離間之計棄用了亞父,可是又有幾人知曉那是亞父的將計就計瞞天過海之策?
彭越遊擊襲擾楚國後方劫掠糧草,留守將領皆不能敵,而那時正在滎陽殲滅劉季的關鍵時刻,孤王豈能離開?
唯有亞父秘密回去彭城可解此局,奈何用歸鄉之策騙過了漢軍奸細,卻意外病死在途中,反倒坐實了陳平了離間之計。
孤王與亞父數年感情,豈會因爲一頓飯就反目?
可笑竟然有那麼多人深信不疑!
當年武信君意外身死,項家分崩離析,羋心趁機奪我項家兵權,如此危局之下憑藉一已之力成爲分封天下的盟主,是問這世上又有幾人能夠做到?
可這智卻幫不了孤王分辨忠奸,也堵不住世人的惡意猜測。
是我無信嗎?
天下諸侯性命捏於我手之時,我卻還履約封他們爲王,孤王答應別人的事又有哪件沒有兌現?
可這信換來的卻是……諸多背叛!
是我無能嗎?
斬將奪旗如易如反掌,鉅鹿三萬大破秦軍三十萬精銳,彭城大破劉季五十六萬匪兵。
難道這還不夠強嗎?
可劉季卻靠着一陣怪風和丁固叛變僥倖逃得一命,沒過多久又捲土重來……
何故如此啊!”
項羽雙目血紅,帳中一片寂靜落針可聞,可帳外的烏騅馬卻在此時發出一聲嘶鳴,好似在回答項羽,又好似在爲霸王鳴不平!
虞姬此時已然泣不成聲,用手捂都捂不住,她緩緩的朝着項羽走了過去,卻想不到任何可以安慰項王的話語。
這時,楚歌又從遠處傳來,“前路茫茫兮,劍無光,棄劍回首兮,得還鄉,故園在望兮,何彷徨?”
項羽竭力的閉上眼睛,卻關不住那決堤的淚水,“楚歌麼,我也會啊,虞,想聽孤王唱嗎?”
“嗯。”虞姬哽咽道。
“聽好了。
力拔山兮,氣蓋世!
時不利兮,騅不逝。
騅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好聽嗎?”
項羽用顫抖的聲音唱完最後一句,臉上也浮現出了笑容。
“好聽。”虞姬也跟着露出了會心的微笑,端的是,梨花帶雨惹人憐,破涕爲笑傾天下,直讓項羽看得癡了。
“項王,明日就要突圍,且讓虞姬爲大王舞劍壯行吧,請借大王隨身佩劍一用。”虞姬平靜的說道。
“大善!正好孤王好久都沒有看你跳舞了,只是這劍舞就算了吧,孤王想看家鄉的楚舞。”項羽本來是想看虞姬舞劍的,可他卻突然想起了那鬼神的話,因而改了主意。
虞姬眼中閃過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失望之色,隨即微笑道,“好,那就跳楚舞。”
項羽目不轉睛的看着翩翩起舞的虞姬,所有的煩惱所有的憂愁全都拋到了九霄雲外,彷彿回到了他們當初相識的那段美好的日子……
不知不覺間,這段楚舞已經跳到了最後一個動作。
虞姬注視着項羽,緩緩的退後,紅脣輕吐道,“夫君,也請讓妾身爲你唱首楚歌吧。”
可是不等項羽回答,虞姬便已開唱了,那聲音雖然動聽,卻透着一股悽婉與決絕。
“
漢軍已略地,
四面楚歌聲。
霸王意氣盡,
賤妾何聊生……
”
“虞!不可!”
項羽汗毛倒豎瞬間躥了出去,可還未等他衝到虞姬面前,虞姬就從懷中掏出了一把精緻的小刀,用盡全身力氣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鮮血染紅了衣裙,虞姬緩緩的倒了下去,一把被撲過來的項羽抱在了懷裡。
“虞!我的虞!何至於此啊!”項羽用手捂住虞姬的傷口,卻還止不住那刺目的嫣紅,“來人啊!快來人!叫大夫來!快來人啊!”
虞姬艱難的擠出了一個笑容,“夫君,別喊了,你知道的,這傷,神仙來了也救不了。夫君,你若心疼我,那便再給我補上一劍吧,我好痛,就用你的佩劍,給我一個痛快,或許我的魂可以寄託於劍,陪伴你殺出重圍,去江東,召集人馬,再戰天下……”
“別胡說!你還有救,還有救!鬼神何在!出來啊!只要救下虞姬,我便答應你的要求!出來啊!”項羽瞪大了眼睛四下亂看,周圍只有一些不敢靠前的軍兵,哪裡有半個鬼影,他這纔想起來,那鬼神給了他忠告之後已經走了,被他罵走的!
“我會,會在,另一個世界,祝福你和龍兒……夫君,求你……”
“啊!!!”項羽怒吼一聲拔出那把小刀扔在了地上,心中滿是悔恨。
虞姬眉頭一鬆,微笑着,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
“嘶……”郝酒沒來由的打了個寒顫,心裡越發不安起來,也顧不得節省能量,連飛帶跑的衝向楚軍壁壘,哪怕修補完成之後他的能量只剩下了個位數。
然而,當他趕到中軍大帳的時候,虞姬已然香消玉殞了。
“抱歉,我來晚了。”郝酒忽然有些後悔,爲何自己當初被項羽拒絕之後就走了呢,若是再堅持堅持,或許項羽就同意綁定了,虞姬也就不會死了。
哎,這也是命,倘若劉季沒去韓信大營,自己就不會受傷,也就能夠趕在虞姬自盡前趕到這裡了。
“請救救她……我可以答應足下的要求。”項羽的聲音有些顫抖,這是他最後的希望。
能否救活虞姬,能否帶領全軍逆天改命,就看這個鬼神有沒有本事了。
郝酒嘆了口氣,堂堂西楚霸王低聲下氣的求人還真是難得一見,怕是現在讓他磕一個,大概也會照辦吧。
“哎,我呢真的是很想救虞姬,但要花費多長時間讓她復活,我也說不準,而且你現在的情況比虞姬也好不了多少,就算救活了她,也可能在突圍的時候再死掉……”
“你不必說了,哪怕還有半點希望,孤王都要賭這一把。”項羽目露堅定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