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鼎蒼生等衆多儒宗名士設計的開國大典可謂是極盡繁瑣,儘管楚希聲一再要求所有儀式一切從簡,一削再削。
可當整個大典完成之刻,已經到了傍晚時分。
此時便連身擁萬古千秋之血的楚希聲,也略覺疲憊;就更不用說肉身體質已經略遜楚希聲一籌的楚芸芸了。
就在一切結束,兩人一身盛裝返回後宮之後,就各自癱坐在座椅上,一時都懶得動彈。
主要是心累,各種繁瑣的禮儀,讓楚希聲厭煩之至。
要按楚希聲的意思,這次開國就直接頒發個稱帝詔書,接受一下羣臣朝拜就算完事了,沒必要搞得太複雜。
不過包括劍藏鋒在內的羣臣都極力勸諫,就連楚芸芸也認爲禮不可廢。
古人對禮法很看重。
另一個世界的荀子說過,無禮則不生,事無禮則不成,國家無禮則不寧。
意思是人們不懂得禮儀,或者說不遵守禮法約束,那麼在社會中就很難有立錐之地;做事情如果不守禮就不可能成功;一個沒有禮法的國家,也一定會處於國無寧日的狀態中。
在這個世界,也是差不多的情況,甚至更加重視。
所謂禮法,實質是維持社會運轉,規範社會秩序的規矩與準則。
雖然禮法也鞏固了等級制度,然而在古代,如果沒有禮法的約束,升斗小民只會過得更加艱難,這同樣保護了平民。
而一個聲勢浩大,莊嚴隆重,正大堂皇的開國大典,不但可以凝聚朝野人心,也可以向世人宣告正統。
堂堂的大律朝可不是草臺班子,而是被天下人認可的正朔!
楚希聲不得不妥協。
他要統合神州數百億民心,凝集起更強大堅韌的龍氣,比肩當年的玄黃始帝與三代聖皇,有些地方就不能由着性子來。
楚希聲休息了足足兩刻時間,才緩過來勁兒。
他強振着精神,就把自己的‘十二龍神天守’招了出來。
楚希聲仔細看着那些盤旋纏繞在自己周圍的龍氣,不由微微搖頭。
只以龍氣的強度與純度而言,他應該只比昔日還有着‘明君’之稱的建元帝強上那麼一點點。
其實無論‘十二龍神天守’,還是‘戰天七護’這些皇道秘法,實質都是基於‘凝血聚脈’的秘術,統合百姓與將士的氣血真元,精神意志,從而獲得更強的戰力。
所以人們的人心越凝聚,意志越統一,這皇道秘法的力量就越強。
昔日的玄黃始帝名望崇高,加上當時其治下人口還算繁盛,使得玄黃始帝在神州附近幾乎無敵。
據說那個時候幾位祖神,都被玄黃始帝擊敗。
三代聖皇的時候,人族飽受大羅蟻族塗毒,北方諸州幾乎化爲白地。
不過當時人族在滅亡的危機下,聚集在三代聖皇的旗下萬衆一心,讓三代聖皇在超品階位就擁有了可與祖神分庭抗禮的戰力。
而現在——
楚希聲不由微微搖頭。
現在神州人口是極盛,只他治下半個神州,人口數量就可達到三代聖皇時期的兩倍以上,然而這龍氣的質量只能說是過得去。
所以他不可能對朝政完全放任不管,還是得制定好大方略,分田,均地,北征,擴張,減稅,用自己手中的刀監督羣臣執行,儘可能的統合人心。
哪怕被那些世家豪族視爲暴君也無所謂,他必須有所取捨。
畢竟這天底下,還是平民佔絕大多數。
當楚希聲收起十二條龍氣,隨即就發現旁邊坐着的陸亂離,還是眼無焦距,神思不屬的狀態。
說來這丫頭一整天的狀態都不對勁,簡直就像是木頭人,全程都是任由負責禮儀的女官牽着走。
楚希聲一開始是懷疑自己騙婚的手段不妥。
莫非是自己誤會了陸亂離的心意,做出了過分的事情,讓陸亂離接受不能?結果適得其反?
後來他就發覺不對。
楚希聲目中光澤微閃,他笑吟吟的起身寬衣:“離兒在想什麼呢?還不卸妝寬衣準備準備,今晚可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
陸亂離的腦子裡還是一團漿糊。
那張紙條上說的事,是不是真的?
自己的父親不是阿父,而是大寧朝那位亡故的戾太子?
這怎麼可能?故太子在她出生之前兩個月就死了。
可那人說自己的母親,是太子謀逆案的兩個月後才被賜死。
這時間是對得上的。
還有阿父他一生無妻,對母親的身份語焉不詳,只說是一位江湖女子,在生下她的那一年就已去世。
陸亂離不相信這些,卻又不能不生出疑慮。
自己竟然是希聲他恨之入骨的建元帝之孫。
還有,楚希聲今日之所以冊封她爲副後,很可能是爲籠絡大寧朝的降將遺臣——
所以今日開國大典,她從早到晚都在想這件事。
連楚希聲的冊封詔書都沒有去聽。
直到楚希聲詢問之刻,陸亂離才驀然驚醒。
她先是心中微驚,下意識的往楚希聲左邊的座椅看了一眼,卻發現楚芸芸早就離去了。
她倒不是害怕楚芸芸,心虛什麼的。
只是單純因楚希聲沒臉沒皮的提及‘洞房’二字,讓她暗覺惱火羞澀。
“少在芸芸姐面前胡言亂語!”
陸亂離紅着臉,眼含殺氣,狠狠的瞪着楚希聲:“你還想洞房花燭?不該先給我一個交代嗎?”
沒有向她父親提親,沒有三書六禮。
還想要洞房花燭?做夢呢!
楚希聲不由眨了眨眼,一臉的迷惑:“交代?我要給你什麼交代?”
陸亂離感覺胸膛都快被這傢伙氣炸了,她咬着牙後根,將拳頭捏得死死的:“昨天晚上,在後花園喝酒的時候,你是不是有意灌醉我?算計我?你這簡直是騙婚!”
“這從何談起?”
楚希聲眉頭大皺:“喝酒之前我說過那酒是巨靈用來敬奉給那些永恆神靈的頂級神釀,怕你不勝酒力,是你自己不放在眼裡,死命的往嘴裡灌。這何談灌醉?至於算計——”
楚希聲面上流露出黯然傷神之色:“你是說讓你嫁我爲妻一事?我當時是語出至誠,難道離兒你以爲我是開玩笑?是在算計你?”
陸亂離被他那傷心質問的眼神看得氣息一窒,一時說不出話來。
敢情錯的是自己?
是自己誤會了楚希聲?
她倒不是不將那所謂的頂級神釀放在眼裡,而是想到明日楚希聲稱帝,芸芸姐勢必會正位東宮。她想到自己,傷心自憐之下,就借酒澆愁,多喝了一點。
還有,自己當時是答應的草率了一點。
可楚希聲也沒說過第二天,會在開國大典上冊封她爲東宮副後。
“莫非是離兒你想反悔?”
楚希聲又嘆息了一聲,他眼神憂鬱,似已肝腸寸斷的看向了殿外:“現在反悔就有些遲了,離兒你在大庭廣衆之下,受了羣臣的朝拜,受了我的冊封詔書。國事非同兒戲,豈能說變就變?
不過我也不想限制你,離兒你如果實在不願意,可以暫且忍耐幾年。幾年之後,待國事大定,離兒你再遠走高飛不遲。”
陸亂離一時驚疑不定。
她猜測楚希聲多半是在裝模作樣。
關鍵這傢伙裝的還挺像的,讓她只有五六成的把握。
陸亂離恨不得把這傢伙的腦殼敲碎,看看他的腦裡面到底在想什麼。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楚希聲神色一肅:“我們說正事,離兒你今日怎麼神不守舍的,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陸亂離當即張了張口,想要將實情告知。
可就在這個時候,她心神一陣恍惚,想到紙條上的那幾段文字。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接下來竟微微搖頭:“沒事,什麼事都沒發生,我只是被你整的事情,整的腦裡面都懵了。一醒來就是翟衣鳳冠,被那麼多人看着。”
“果真?”楚希聲不由眯了眯眼,仔細看着陸亂離。
陸亂離心中一亂,卻還是點了點頭。
“原來如此。”楚希聲半信半疑的收回了視線。
而就在陸亂離心緒一鬆,又爲自己的所作所爲暗生疑惑的時候。
她的周身忽然罡力炸裂。
陸亂離本能的想要拔刀防禦,卻還未能做出任何反應,就發現自己已經坐在了楚希聲的膝上。 陸亂離的眼神微微一收。
剛纔楚希聲是以誅天刀誅掉她的所有防禦,又以如意之法,將她擒攝至此。
陸亂離竟然毫無抵抗之力,沒有做出任何防禦。
她下意識的想要掙扎,卻聽到楚希聲一聲不容置疑的冷哼:“別動!”
此時不但有強大的真元刀氣,侵襲入她的身體。
在語聲當中,竟然也含着強大的如意之法,震撼着她的心靈深處。
陸亂離的動作頓時一僵。
也就在下一瞬間,陸亂離的瞳仁就猛地一張。
楚希聲這廝,竟然直接把那張俊逸絕倫的臉覆蓋下來,覆蓋在她的臉上,覆蓋在她的眼前,直到二人之間再沒有任何距離。
甚至在接觸之後,那傢伙還得寸進尺,更深入地探索。
陸亂離心神震盪,腦裡面像是有一團炸藥炸開,一陣陣的轟然鳴響,心臟則是猛烈的跳動着。
——這個傢伙!
陸亂離意念間一片空白,完全任之由之。她完全忘了思考,也不想思考;她無法動彈,也不想掙扎。
直到片刻之後,陸亂離感覺自己的元神之內像是被抽走了什麼,意識忽然清明起來。
而就在她咬牙切齒,想要將嘴裡面那翻江倒海的東西狠狠咬一口的時候,楚希聲驀然狠狠的吸吮了一口,隨即抽身後退。
他猛地往前方吐出一口血沫。
那團血沫隨即彙集在一起,凝聚出了一隻通體黝黑,背有灰色雙翅的惡虎形狀。
它眼神兇橫,冷冷的看了兩人一眼,隨即化作一團血色氣霧消散於空。
“這是,窮奇之血?”
陸亂離大吃一驚,從楚希聲的身上掙扎起身。
窮奇是四大凶獸之一,與混沌並稱,代表着混亂。與龍之九子的‘狴犴’,也就是‘憲章’,是一體兩面的關係。
它其狀似虎,有翼能飛,便剿食人,知人言語,善蠱人心,喜鬥喜爭,而厭食死人。
這是一種喜歡蠱惑人心,肆無忌憚的挑動混亂與紛爭戰鬥,並從混亂及紛爭戰鬥中獲取力量的兇獸。
陸亂離暗暗驚駭,毛骨悚然。
自己是什麼時候被窮奇的血液與力量侵襲入體,且被它潛入到自己的神魄深處的?
如果不是楚希聲及時察覺,自己以後的思維都要受這窮奇影響。
不過他剛纔幫自己拔除窮奇之力,根本就不需要用那種親暱的方式吧?就非得用口不可?
這念頭在陸亂離的腦海裡面電閃而過,她暫時顧不得這些。
陸亂離忽然想到了什麼,從自己的袖中掏出那張紙條。
不過就在她的手,纔剛剛觸及紙條的時候,這張紙條就化作芥子微塵,直接在她的袖子裡面散化開來。
陸亂離柳眉頓時一皺,眼中現出了一抹銳澤。
“你是得知自己身世了?”楚希聲忖道陸亂離的元神哪裡那麼容易被侵襲?
這丫頭修的就是迷幻之力與離亂之法!
當時她一定是被什麼事震撼心神,那頭窮奇之力才能夠趁虛而入。
楚希聲想到最近朝野之間的傳聞,再看陸亂離的表情,就猜到了大概。
他當即笑着去捏陸亂離的臉蛋,語含調侃:“蠢丫頭,真不知道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麼,被一隻窮奇附體,丟不丟人!給我聽清楚啊,我不知那窮奇是用什麼話來蠱惑你的。不過啊,在我眼裡,你就是我的離兒,也是真心實意的喜歡你,想要娶你。以後有什麼心事,一定要與我說清楚,知道不?”
他一邊說話,一邊還用力將陸亂離臉上的嫩肉轉了小半個圈。
陸亂離吃疼,忙狠狠的把他的手拍開。
她的心裡卻微微一悸,暖洋洋的,心潮澎湃。
陸亂離只覺楚希聲的這些話,比他以前說的所有情話,都讓她情動。
陸亂離隨即又自嘲一笑,心想自己確實是蠢。
楚希聲應該是早就知道她的身世了,否則不會屢次三番的提醒她要厚待錢錢姐。
且這傢伙雖然一肚子壞水,但不會在這種事情上算計。
他要是在乎自己體內建元帝的血脈,也會光明正大的對自己說。
楚希聲更不會在乎那些大寧朝的遺老遺少與降臣降將。
他一人一刀即可鎮伏天下,還需要特意用婚事來籠絡他們?
也真是虧了自己,蠢到一整天糾結這些事。
她面色凝重道:“這頭窮奇,也不知是巨門星君的那頭,還是萬詐之主的眷獸,諸神之力,簡直讓人防不勝負。”
連她也遭了算計,何況旁人?
“欺天萬詐之主的手段不會這麼糙,巨門星君我就不清楚了。”
楚希聲一聲哂笑,擡頭以睚眥重瞳透穿殿頂,看向那滿天星空:“其實容易應付,祂們的力量絕非無跡可尋。最難應對的,其實是陽謀啊。”
世人都說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然而在楚希聲眼裡,明槍纔是最難防範的。
大律朝內部的矛盾就擺在那裡。
如果不能妥善的處理,就根本無需其他人的挑撥,那火星子就會冒出來。
加上欺天萬詐之主的力量,就更加可怕。
陸亂離的心情原本是很沉重的。
直到陸亂離發現楚希聲說着說着就把他的手,放在她身前不該放的位置上。
陸亂離這時才發現自己,還坐在楚希聲的膝蓋上。
她不禁又一陣磨牙,直接跳了起來,然後狠狠的踩在楚希聲的腳尖上。
不過沒反應,楚希聲的護體罡力就像是石頭一樣難以動搖。
陸亂離無可奈何,只能悻悻的往這座殿堂的後門走去。
楚希聲見狀一樂,神色得意:“離兒你去哪?你我還沒圓房呢。今日是你我的大好日子,離兒你身爲副後,豈能棄朕而去,讓朕獨守空房?”
陸亂離俏臉先是微微一紅。
她不屑一哂,忖道你不想獨守空房,那就去碰楚芸芸啊!
量你也沒這個膽量。
楚希聲則是眼神一動,看向了緊閉着的大殿門外。
那邊有個一身甲冑的窈窕身影,正站在臺階下方抱拳等候。
“錢錢?”
計錢錢見楚希聲‘空閒’了下來,當即一個閃身來到了殿堂之內。
她見遠處快走到後門的陸亂離,正往她看了過來,當即朝着她頜首示意。
——這畢竟是她的表妹,是這個世界上與她血緣最親近的人。
計錢錢隨即朝楚希聲躬身一禮:“陛下,是望安城那邊有了新的消息。”
她行禮的同時,將一張信符託到了楚希聲的面前。
楚希聲接過信符之後看了一眼,頓時‘嘶’的一聲倒吸了一口寒氣。
以入夢催眠之法,一舉催眠整個河洛二州十七億子民,還要加上雍州的半州之地,也有五億多人口。
這條蟄龍,真是大手筆!
“亂離你等等!”
楚希聲喚住了陸亂離,又往殿外傳令:“傳告北方前線,今日起謹慎用兵,此外急召國師羅漢宗與三衙都指揮使神幻伯入宮見我!”
神幻伯就是刀劍如夢陸沉。
這位不知是怎麼想的,可能是爲了亂離,也可能是爲了向建元帝復仇,居然接下了楚希聲給的官職。
楚希聲忖道這夢幻之法還是得找專家諮詢。
他又看向了計錢錢:“楚如來呢?建元帝把他送來了沒有?”
計錢錢的眼神當即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