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來都沒有想過,有那麼一天,看哥會倒在我面前,他鐵人一般的形象,已經深入我心!他是狼頭的神,是精神支柱,他豪情萬丈,他義薄雲天,他叱吒風雲,他代表着一個時代!
但是現在,他,他倒在我的面前。
我是用盡全力,一邊跑身體一邊顫抖着衝到看哥面前,在他倒地的前一刻,穩穩地接住他,他那本來高大魁梧,沉穩結實,而現在卻漂浮無力,如風中殘燭的身體的。
然而我本身也已經太累了,抱住了他,卻無力支撐他的重量,和他一起重重地倒在地上。
幸好,是我先落地的,我用自己的身體墊住了看哥,讓他不會受傷。
我的後腦勺重重地磕在地上,原本應該是很痛的痛,但我卻神奇地感受不出來,因爲有一種痛,比這種痛更痛!
“看哥!”我管不上這些細節了,也顧不上到底張三北爲什麼會突然撤退,甚至我連這些忽然出現的黑衣人是誰都不想知道,我就想抱住看哥,他媽的我要緊緊地抱住看哥!
“看哥你怎麼了看哥!看哥你看看我啊看哥!”
我抱住看哥,拼命地搖着他的身體,他那渾身是血,胸口還插着一把刀的殘軀。
但是他沒有反應,臉上一片蒼白,有血,讓他的臉紅白交加,形成一種令人心酸的圖案。
“咳咳,咳咳……”
終於,看哥有聲音了,他發出虛弱的兩聲咳嗽,睜開一直緊閉的眼睛,只是他那兩聲咳嗽,吐了一點血出來。
“阿文你大爺的,你,你壓着我的手了……咳咳……”
看哥說話了,我大喜,趕緊慌亂地把被我壓在身下的手拉出來。
他好受了那麼一點,但也僅僅是那麼一點而已。
我有種想哭的強烈衝動,一貫勇猛如老虎,豪情萬丈的錚錚鐵漢,如今卻奄奄一息,滿身是血,連說話都困難。這兩兩巨大的差距,讓我無法接受,心如刀割!
有一種情,叫做友情,戰友情,他並不會比愛情輕多少。我是個性情中人,我對感情看得比一般人要重,我愛爹孃,我愛女神和桃桃,我愛看哥。
“草,阿文你哭個****啊,老子還沒死呢!呃咳咳……嘔……”
我的眼淚掉在看哥的臉上,激怒了他,他眼睛瞪得老大,死死地瞪着我,十二分恨鐵不成鋼的樣子。但是他傷得太重了,說話激動大口大口的血從他嘴裡嘔出來。特別是張三北這一刀,插在了他的胸口上……他會,他會……啊!我是膽小鬼,我不敢再想下去了……
“看哥我……嗚嗚……”
我一句話沒能說完整,大滴大滴的眼淚就流了下來,直直掉在看哥的臉上,沖刷了他臉上的血跡斑斑。
啪!
一巴掌,扇在我的臉上,是看哥扇的,把我直接扇愣了。
“哭個****啊哭!老子都還沒死呢!男人有淚不輕彈,你是我樑看的兄弟,就不許哭!”看哥金剛怒目,然而他說着說着,自己竟也不爭氣地落淚,他握住我的手,哀求着:“阿文別哭,別哭好嗎,我的好兄弟……”
啊啊啊啊啊!!!
我心裡難受到了極點,這一種難受,讓我恨不得馬上就死去,不再受這種折磨!因爲此時此刻我的心已經揪成了一團亂麻,連呼吸都變得是一種嫉妒奢侈的事!
我忍住,死死地忍住,嘴脣已經被我咬破了,我已經嚐到了自己血的味道。
看到我忍住不哭,看哥露出一個難看,但滿意的笑。
“阿文,我有點冷,把我抱緊一點……”
猛然地,看哥哆嗦了一下,目光渙散,呢喃地說了一句。
我聽了大驚,這纔想起來,看哥受了重傷,身上中刀太多,血流了一地,成了一個血人,再不止血的話,那可就要……
“醫生!醫生!我*的醫生快出來啊!看哥要是有什麼三長兩短,我砍你全家!”
可真夠傻逼的,在這種郊區廢棄工廠,深夜時分,有個****的醫生啊。
幸好我反應夠快,馬上就抱起看哥,要抱他去醫院,我一邊瘋狂大喝着,“東子東子!你他媽你大爺的死哪裡去了?!!”
已經成功突圍掉的東子他們幾個跑回來了,看到眼前這一幕,浴血全身,奄奄一息,臉白如紙的看哥,都嚇呆了。
“看哥!”
東子悲愴一聲大呼,撕心裂肺,馬上撲過來,撲通一下跪在看哥面前,想抱又不敢抱地望着看哥,眼淚像不要命地一般流下來。
見到東子,本來精神萎靡的看哥恢復了一點活力,他怒罵,“不準哭!都他媽不準哭!誰要是……咳咳……誰要再哭,以後別他媽叫我看哥!”
東子不敢哭了,他跟了看哥有幾年時間,早就把看哥當成了是自己的親哥哥,他對看哥的感情並不會比我差多少,只是他不會表達而已。
“走!我們去醫院!”
我大吼一聲,用力地把看哥扶起來,要帶他去醫院,不能讓看哥出事了!
然而萬萬沒想到,看哥居然大力地鉗住我的手臂,不讓我把他扶起來,不讓我送他去醫院。他的力氣極大,我的手臂被他鉗住,像被鐵鉗鉗住了一般,劇痛,也無法用力動彈一下。
“不要去!”
“爲什麼?!”我驚呼。
看哥苦笑搖頭,“沒用,沒用……”
是啊,看哥已經失血太多了,再加上胸口插了一刀,深入好多公分,加上體力消耗太多,他的身體已經開始慢慢地,變冷了……
不行!只要有一線的希望,我都要把看哥拯救回來,因爲我無法想象,如果我失去了看哥,我會有那麼地孤獨和難過。
“看哥!只要有一絲希望……”
“沒希望了,我自己事自己知道……”看哥笑着,幫我擦去眼角的淚,輕聲道:“阿文,讓我們聊幾句吧?最後聊幾句,好嗎?”
我渾身顫抖,心亂如麻,惶然無助,已經被我咬破了的嘴脣更加地破了。
我閉上眼,淚水往下淌,無聲地點頭。
“呵呵,誰有煙,我想抽菸。”看哥虛弱地說着,那種聲音讓人聽了心慌慌,像一縷風,隨時都要飄散而去。
已經數不清這是我第幾次難受了,我咆哮着,“煙!煙煙煙!誰他媽有煙?!”
“東子,你狗日的紅塔山呢?!”
“我,我沒帶……嗚嗚……”
東子真是個狗日的,話沒說到兩句,就嗚嗚地哭起來了,哭得我心煩意亂。
“誰誰誰,誰還他媽有煙啊!老子一萬和他買啊!”我瘋子一般地咆哮。
但是都沒有煙,弟兄們都沒帶煙,只帶了命和刀來。
就在失望至極的時候,一個人走過來,拍了拍我的肩膀,輕聲道,“給,你要的煙。”
我感激萬分,這種感覺比雪中送炭更加讓我激動和感謝!
頭也不回地接過那煙,我也沒在意爲什麼那個聲音聽起來會這麼地熟悉了,直接拆開煙,跟看哥點上一根。
看哥的身體越來越冷了,呼吸也越來越弱了,他的眼神也越來越暗了。
他很困,眼皮子已經在打架了,但他死死地忍着,甚至臉上還帶着笑。
他美美地抽了一口煙,露出一個滿意的笑容,那笑容真好看,像是天真的孩童得到了自己喜歡的婉拒一樣。
“阿文,你也來一口吧。”
他無力地把煙遞給我,那根菸的過濾嘴上纏着鮮豔的血。
我接過看哥的煙,一邊流淚一邊痛苦地抽這一口帶着訣別味道的煙。
接着,我又把這一口煙遞給東子,東子抽一口,遞給下一個兄弟……一根菸,九個人抽完了。
“阿文,你的仇,我,我幫你報不了了,看哥對不住你……咳咳……”
看哥的眼裡盡是愧疚,一種令我不敢正視,心痛至極的愧疚。
“看哥!看哥你別說話了……你沒有對不住我,我……嗚嗚……”我很窩囊,一點都不爺們,說兩句話就開始流淚。
然而這一次看哥沒有打我,他微微顫顫地伸出手,用他那雙沾滿鮮血,粗大又無力的手幫我擦拭眼淚。
“我樑看這一生,說出來沒人相信,我從小死了爹,娘改嫁了不要我,村裡人都叫我野種,呵呵,野種啊野種,我他媽野種了三十幾年!咳咳咳!”看哥說得太急了,又開始嘔血。我一遍又一遍地幫他擦拭鮮血。
“老子十幾歲就出來闖蕩江湖,做過乞丐,和狗搶過飯吃!這世間的還有什麼苦頭我沒嘗過?”
“老子後來跟了一個老大,那老大不是個東西,搞了我的馬子!老子……咳咳……老子捅死他了!混,一直混!一把西瓜刀拼了十幾年,創下了狼頭!名利,女人,錢財,我都有了!哈哈哈哈!”看哥眼裡盡是豪放和瘋狂,然而很快,他的眼神便暗了下來,“唉,但是我孤獨,和我一起出來闖的兄弟都死得七七八八了……”
蕭瑟,頹廢,滄桑,孤獨,哀嘆,同時出現在看哥的眼裡。
這些話看哥都對我說過,但是現在再聽起來,能夠震撼我的靈魂,讓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他現在說的一字一句!
“幸好,幸好後來阿文你來狼頭了,我沒那麼孤獨了。你很像以前的我,熱血,講道義,敢拚命……就是有一點讓我不爽的,你他媽怎麼會是個大學生?”看哥的笑讓我笑,哭着笑。
“唉,這麼多年走過來,風風雨雨,我該吃的苦都吃了,該享受的東西也享受到了,我,不枉此生了,哈哈哈哈哈!”
看哥已經胡言亂語起來了,我抱住他,已經泣不成聲,感受到他的悲涼,感受到他的唏噓,我悲痛欲絕。
“只是……啊,只是天爲什麼這麼不公平?連一個種都不給我留下?我樑看是前世作惡太多,今生要來折磨我嗎?”看哥的臉不白了,而是到了一種灰暗的顏色!
“爹!娘!看兒對不住你們啊!看兒……看兒好想你們啊……”
看哥哭了,像一個無助的孩童,在放聲痛哭。
見到看哥哭,我們也哭了,我們八個人,八個虞姬,陪着看哥這個苦命的霸王痛哭。
我想到了什麼,做出了巨大的決定,情感瞬間爆發,我大聲喊出來:“看哥!你不會絕後的!只要你不嫌棄,阿文以後第一個兒子,過繼給你!”
看哥怔住了,他呆呆地望着我,本來已經無力的雙手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緊緊地箍住我的肩膀,瞪大眼睛看着我,“你說什麼?!”
我決然點頭,“看哥,只要你不嫌棄,我第一個兒子,他姓樑!我會告訴他,他爹叫樑看,是一個頂天立地,義薄雲天的鐵血純爺們!”
“你……哈哈哈哈!”看哥瘋狂大笑,這一笑,不止是他的嘴巴會流血了,就是他的鼻子,都開始冒出妖豔的血來。
“阿文!我這輩子有你這個兄弟,值了!值了!”
迴光返照!看到看哥這個樣子,我瞬間想到這四個字,心,那便更是痛到了極點!
我也哭着道,“看哥,我這輩子有你這個大哥,也他媽值了,值了!”
周圍已經圍了好多黑衣人,一羣我沒有看過的黑衣人,他們怔怔地看着我們,無不動容。
我們兄弟一番訣別,讓這個廢棄的造紙廠多了一種叫做兄弟的東西。
“看哥,你兒子我名字都幫他想好了,義,義氣的義,就叫樑義,怎麼樣?我要讓他做一個像看哥你那樣有情有義的真男人!”我輕問,“好嗎?”
看哥淚如泉涌,連說了三個好!
“阿文,我走了之後,你告訴樑義,叫他不要做黑社會……”
“嗯嗯!”我滴淚,拼命地點頭。
“阿文,我有點困了……我們這輩子怕是沒相見的機會了……來生,來生我們再做兄弟吧……”看哥眼光渙散,最後呢喃一句,“爹,娘,看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