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4章 請深深地怨恨我吧
茫茫焦土，入目淨是赤紅與昏黃之色，岩漿仿若溪流一般自在地流淌於大地之上，刺激性的硫磺燃燒味道遍佈整個世界。
這裡不是人類可以正常生存的地方，大概只有惡魔會甘之若飴——但是，對於某些人，他們只有這裡可以生存。
因爲世界崩塌、空間撕裂而導致重力紊亂的大地上，一座幾乎只能看得到基座的神殿廢墟在滿是毒氣的半空中奄奄一息地飄蕩着。
曾經住在裡面的大人物要麼徹底湮滅，要麼心甘情願地彎下膝蓋。
天空中，一團黑霧突然翻滾起來，若是湊近便可以看到，那裡面似乎有什麼怪物要準備掙扎着鑽出來。
最終，一張龐大而駭人的嘴巴鑽了出來，漆黑色的舌頭在毒氣中舔舐了幾下。
這個怪物似乎是在尋找着什麼，但在一無所獲之後還是重新回到了黑色的霧氣之中，伴隨着滾滾的硫磺煙氣消失在了空氣裡。
在它離去許久之後，那隻剩下基座的殘垣顫動了一下，因爲不規則重力而傾斜成四十五度角的破損石板聳動了一下。
片刻之後，石板被小心翼翼地挪開了，一個形容枯槁、已經分不出男女、長幼的人影鑽了出來。
“最近的搜查越來越頻繁了，海爾波似乎連苟延殘喘的機會都不準備給我們了——”長期被毒氣腐蝕的男性聲音沙啞又幹澀，他在對着石板挪開後的洞口說話。
另一個頭發很長、但像是頂了一腦袋雜草的人艱難地爬了出來，似乎這輕微的動作都會要了她的命一樣。
“趕盡殺絕……”這個聲音應該是女子的，她怨恨而膽怯。
男子皺着眉頭嘆息了一聲：“可能是不想留下任何意外吧……呵，在海爾波眼中，我們早該去死了。”
女子的胸口劇烈地顫動了一下，但發出來的聲音依舊像是老舊風箱一般：“海爾波就是要毀滅這個世界！我們……我們甚至連當時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等待我們的卻是世界崩塌和無盡的追殺……”
男子抓住女子的手，輕聲道：“行了，別生氣了……既然選擇了努力活着，那就堅持下去吧，毒氣太重，你少說點話。”
女子反手握住他的手，但並沒有順從地閉上嘴巴：“現在已經不是世界崩塌的問題，我能感覺到湮滅的痕跡……而且，最近的搜查力度重了太多了，迷離幻境可能要再毀滅一次……”
男子嘆了口氣：“這不是我們需要操心的問題了……現在我們多活一天都是賺到的……”
他打量了一眼四周，露出歉意的表情：“辛苦你了……要不……”
女子嗔怪地捂住他的嘴巴，滿臉倔強：“我不要一個人死去……”
“可這裡要遠比死亡更煎熬……”
“但你在完成伱的責任，我不能讓你孤身一個人。”
“那是我的責任，不是你的，你何必爲了我平白無故地受這種煎熬……”
聽到這話，女子有些不高興地轉過頭去，她的聲音已經沙啞地近似老巫婆，但卻莫名帶着股少女倔強的味道：“我喜歡你的理由中，你的責任心是很重要的一點……我不怪你這麼年的煎熬，我爲你自豪……但我不是那種脆弱的人，你最近說這種話太多了……”
男子沉默了下來，最後只是牢牢握住了女子的手。
女子的不悅如風般消散，她緊緊地反握住對方的手，輕聲說道：“也許……也許偉大的母親可以迴歸……到時候，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了。”
“我……我希望那一天能夠到來。”
兩個人躲在廢墟之中說了一會話，男子又小心翼翼地弓起身子在四周打量了一番，在掃視到這片佔地面積不小的廢墟的某個角落時，他眼睛突然一亮。
“等我——”藉着這個四十五度傾斜的平臺，他極其小心地在陰影中移動着，最後來到了剛纔看到的地方。
那是基座的最角落，幾根倒塌下來的柱子正好爲那個角落撐開了一些小小的空間。
男子趴到地上，他骨瘦如柴的身體允許他鑽進那個狹小的縫隙中。
片刻之後，他縮回身子，臉上的喜悅再也抑制不住。
他挖出來了一朵花。
那朵花亮紫色的花瓣上閃爍着類似金屬的光澤，隨着周圍的毒氣涌動，花瓣上的黑點也跟着閃爍起來，一看就是有劇毒的植物。
不過，男子毫不在意，他如獲珍寶地捧着花，又小心翼翼地回到了女子的身邊。
女子同樣露出了歡喜的笑意。
男子狠狠地舔了幾下嘴脣，他動作非常麻利地將花瓣往下約四公分的花梗掰斷，隨即又輕車熟路地將花托反面的一層皮撕下來。
再掰斷最底部，男子將爲數不多的泥土收好，隨後將扯下來的那層皮綁在粗大的花梗之上。
他攆動手指，一個古代如尼文的符號竟然就這麼從指尖鑽了出來，沒入了花梗之中。
淡藍色的光芒微微閃過，花梗底部滲出了一些深紫色的汁液。
男子一邊麻利地處理着這朵花，一邊高興道：“被他們追着躲躲藏藏，倒是遇到了好事——這麼大株的魔靈花，咱倆幾百年沒見到過了吧？”
隨着汁液被清理乾淨，一股帶着淡淡清甜的青草味道散發開來，女子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用力地嚥了咽口水：“得有五六百年了……迷離幻境一直在不斷崩塌，這裡面的毒氣也越來越厲害，即便是魔靈花這種植物也難以生存。看樣子，這座神殿雖然早就倒塌了，但柱子交錯支撐，應該是保留了一點點純淨的魔力，讓魔靈花度過了最弱小的前期。”
男子咧嘴一笑：“然後便宜我們了。”
他對着女子一笑，隨即將摘下來的豔麗花朵隆重而輕柔地別到了對方的發間。
“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好看。”男子憨厚地笑起來。
女子形容枯槁，頭髮早就和乾草一個樣子了，但聽到心上人的稱讚，她驕傲地昂起臉：“那當然，我可是我們族裡最好看的姑娘。”
“嘿嘿，便宜我了。”兩人的笑容竟然一點也看不到苦中作樂的言不由衷，反而相視的眸子裡愛意依舊濃重。
女子莞爾一笑，她剛開口準備再說兩句，但男子就等着這個時候，他把處理好的花梗一下子塞進了女子的嘴裡，然後像個惡作劇成功的小孩一樣笑起來，笑容裡還帶着有趣的邀功：“怎麼樣？我手藝還可以吧？最大限度排除毒素，保留可以吃的部分……”
他話音未落，女子瞪他一眼，隨即惡狠狠地扯下嘴裡一大半的花梗，胡亂地就往愛人的嘴巴里塞進去。
她快速嚼着自己嘴巴里的那一點點，然後兩隻手捂住男子的嘴，用威脅的眼神示意他趕緊吞下去。
男子愣了一下，但最後還是用力地嚼了起來。
女子這才滿意地笑起來，她依依不捨地把嘴邊沾上的一些汁液全都刮進嘴裡，隨即樂呵呵地說道：“我的魔力已經動用不了了，所以你更要保存體力——下次再找到的時候，我要一個人都吃掉！”
男子閉着嘴巴大口咀嚼着，他沒說話，只是眼眶微紅地用力點了點頭。
只是，這時候，一個陰森森的聲音在他們的頭頂響起了：“苦命的小情侶，我都要不忍心了。” 二者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了起來，男子一把將女子拉到自己的背後，他指尖的魔力閃爍起來，徑直指向自己的頭頂上方。
那是一個臉龐腐爛的半死半活者，他戴着高高的尖頂帽，把腐爛程度更重的上半邊臉遮進去，露出深紫色的嘴脣和戳破了腐爛肌膚的下頜骨。
在他的身邊，沉默之口、攝魂怪……還有其他形狀各異但同樣駭人的黑暗怪物。
男子的心頓時落到了低谷。
那朵魔靈花是陷阱？不可能啊，我明明很小心了……我們是被追殺到這裡的，遇到魔靈花應該只是巧合纔對……對方有功夫佈下這種陷阱的話，早就可以直接抓住我們了……
可任憑他思緒閃動，卻怎麼也不明白他們是怎麼被發現的。
半死半活者露出一個醜陋的笑容：“真有意思……迷離幻境的原住民……你們的生命力令我羨慕，太羨慕了……”
“不過——”他的眸子瞬時間變得殘酷而冷漠，“到此爲止了。”
“殺了他們！”
駭人的黑暗怪物惡狠狠地直撲而來！
男子一把將自己的愛人推進石板的孔洞中，他指尖連續閃爍過數十個如尼文符號，隨即便有一個巨大的銀色光團冒了出來，對上了那撲過來的黑暗生物。
而僅僅是這一次應付，男子的臉龐就蒼白了三分，枯槁的頭髮竟然有往透明化轉變的趨勢。
女子狠狠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她眼眶通紅，用盡全力往最裡面蜷縮着——她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成爲累贅。
看到如此順暢又強大的如尼文施咒方法，半死半活者露出一個貪婪又豔羨的神情，不過，他立刻就揮動了雙手。
“全給我上，只要主人還在，你們就是無敵的！”
黑暗生物們被那銀白色的光團灼傷，發出非人的刺耳吼聲，但在聽到半死半活者的命令之後，它們不顧身上被湮滅、被驅逐的部分，瘋狂地繼續撲去。
男子怒目圓睜，他直接咬破了自己的嘴脣，有些異樣的淡銀色血液流出。
手指勾動，他竟然以自己的血液再度於瞬間勾勒出了一個大型的如尼文法陣。
刺目的銀色光芒以圓形向外擴散，但凡接觸到一絲，黑暗怪物連慘叫都沒有發出就湮滅成了霧氣。
即便數量遠超，但黑暗怪物竟然絲毫不能近身。
但是，一聲悶呼響起，男子瞳孔猛然一縮，目眥欲裂地轉過頭去。
女子已經被那個半死半活者掐住了脖子。
“你們這些原住民的魔咒真夠厲害的……可惜，我不是黑暗生物。”半死半活者發出了尖銳刺耳的笑聲。
男子緊緊握住了拳頭。
“我給你兩個選擇——”半死半活者冷笑一聲，“第一，你老老實實地去死，我讓她痛快地死去——第二，我折磨地她痛不欲生，然後讓你們一起痛苦地沉眠，啊哈哈哈。”
男子只覺血氣上涌，巨大的悲愴襲來。
然而，他看到了自己愛人的眼神。
他看到那個一直美麗又堅強的姑娘在對自己笑着。
“啊——”他痛苦地弓下了身子。
女子只是給了自己的愛人最後一個笑容，眼神旋即便徹底決絕。
她決不允許自己成爲累贅！
僅剩下的最後一部分魔力在她的心口處飛速地匯聚起來。
半死半活者也察覺到了這一點，他怒罵一聲：“你這不要臉的東西，居然要自盡——”
魔力已然匯聚。
可就在這時，整個世界似乎開始了猛烈地顫抖。
在場的所有人都齊齊看向了遠方。
如同雨點一般的密集聲音在靠近過來！
那聲音在迅速地變大，而這片區域的顫動也愈發猛烈。
雨點近了，雷聲轟然而下。
“那是……什麼東西……”半死半活者已經失去了言語的力氣。
那是數不盡的人羣，那是舉着魔杖的巫師大軍！
“入侵，是現世入侵——”他的念頭剛剛升起，隨即便發現自己眼中的世界被分爲了兩半。
他看到了爲首的英俊男子，他看到了對方淡藍色的、毫無波動的冷酷脖子，看到了他揚起的一隻手，看到了自己飛起的半個腦袋。
他於迷離幻境之中，徹底湮滅！
肖恩立於半空之中，他打量了一眼這對男女，隨後對被排斥開來的黑暗生物揮了揮手。
刺目的綠光穿越了空間，所有黑暗生物彷彿被同時激活了體內的炸彈，然後被炸得灰飛煙滅。
而那對男女已然呆滯在了原地。
男子率先反應了過來，他拉住自己的愛人，露出一個期待的表情迎上去：“你們，是不是母親——”
話音沒有落地。
剛剛升起一股微小希望的女子瞪大了雙眼，她看到愛人在奔跑，在奔跑中被截成了兩半，重重地砸在這破敗的廢墟之上，連塵埃都沒有濺起。
“啊——”她的尖叫聲也被堵在了口中。
世界天旋地轉，她看到了自己無頭的身軀。
聽到了最後一句話。
“我叫肖恩·沃勒普，請深深地怨恨我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