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昊在豪賭,拿肅州、甘州、西涼等地爲誘餌,引誘大宋的重兵過了陽關,爲自己奇襲瓜州、沙州奠定基礎。
寇季覺得,他完全沒理由拒絕李元昊的好意。
完全沒必要約束李昭亮,也完全沒必要強攻玉門關。
順着李元昊的心思去做就行。
最終的贏家,肯定是大宋。
他好不容易跑了一趟西域,怎麼可能將嘴邊的肉,拱手讓人呢?
西夏能調遣來援軍,難道大宋就調遣不到援軍?
清澗城的種世衡是擺設?
屯駐在大雪山東側的青塘兵馬是擺設?
沙州城內的兩萬兵馬,三千巡馬衛,是擺設?
沙州城內的火藥作坊是擺設?
沙州城內被擦拭的油光發亮的火炮是擺設?
鐵鷂子已經殘了一半了,還敢在河西玩陰謀詭計?
嫌棄另外一半的鐵鷂子沒殘?
在清理了沙州城內的沙州回鶻以後,寇季就已經將能用的兵力,能借調到的兵力,全部盤算了一遍。
手裡能用的兵馬數量極其龐大。
足以跟整個西夏硬剛一波。
西夏所仰仗的鐵鷂子,他也有剋制的手段。
他無需懼怕西夏在河西玩什麼陰謀詭計。
李元昊明顯在學習已故的遼國南院大王耶律休哥那一套手段,寇季不介意順水推舟,順便給西夏一頓毒打。
此前,寇季還怕李元昊在河西玩那一套狼羣戰術,捨去城池,在河西打游擊,所以吩咐李昭亮、朱能二人穩紮穩打,儘可能的減免大宋兵馬的損失。
如今李元昊爲了自己的陰謀詭計,自動的放棄了那一套狼羣戰術。
任由大宋兵馬在河西攻城略地。
寇季心裡別提有多高興了,就差派人給李元昊送一個牌匾去。
若不是他心裡惦念着妻兒消息,此刻恐怕早已衝到了玉門關,去好好誇獎李元昊。
巡馬衛首領不知道寇季的心思,所以在聽到了寇季的話以後,臉色十分沉重的道:“那我們能不能贏?”
寇季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我們能不能贏,就看你們能不能打得過剩下的鐵鷂子。”
巡馬衛首領聞言,豪氣的道:“那我們肯定能贏。別說一千多鐵鷂子了,就算出現三千鐵鷂子,也不是我們兄弟的對手。”
寇季敷衍道:“到時候再說吧。”
巡馬爲首領樂呵呵的道:“您就瞧好吧,到時候兄弟們肯定將鐵鷂子打的狼狽逃竄。”
巡馬衛首領笑呵呵的去找他的兄弟,分享他從寇季口中得到的消息。
走到了巡馬衛漢子旁邊以後,就看到了兄弟們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怎麼了?”
巡馬衛首領不解的問。
一個巡馬衛漢子翻了個白眼道:“你和小少爺的對話,兄弟們已經聽到了。兄弟們只有一句話想問你。”
“什麼話?”
“我們是小少爺的部曲,還是朝廷的兵卒?”
巡馬衛首領愕然道:“自然是小少爺的部曲啊。”
巡馬衛漢子撇嘴道:“那朝廷要打哪兒,能不能打勝仗,跟我們兄弟有個屁關係?”
“啊?!”
“啊什麼啊!我們是小少爺的部曲,小少爺的心情纔是第一位的。其他的,我們在乎個錘子!你去安慰小少爺,安慰了半天,把人安慰好了嗎?”
“……”
巡馬衛首領尷尬的撓着頭,道:“那我再去安慰一下……”
坐在一旁的寇季,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們的話,沙漠那頭的人頭聽到了。你們一幫子糙漢子,能安慰什麼人。
你們殺人還行,安慰人,那還得那些溫軟賢淑的姑娘來。”
巡馬衛漢子聽到這話,眼前一亮,“小少爺,您看上了那個姑娘?兄弟們去幫你搶過來。”
寇季破口罵道:“滾蛋!我好歹是朝廷命官,怎麼能幹出那麼下作的事情。”
巡馬衛漢子們笑嘻嘻的道:“朝廷的律法,現在還管不到西域。小少爺您想幹嘛,兄弟們就能幫您幹嘛。”
寇季懶得再跟這羣糙漢子講渾話,起身拍了拍屁股,嘆息道:“回去吧……”
巡馬衛漢子們一愣。
“小少爺……天還沒黑呢……”
“呼……等了好幾天,也沒有等到消息……再等下去,恐怕也沒有結果……回去以後,再派人去看看……”
“……”
一羣巡馬衛漢子們撓撓頭,搞不懂寇季的心思。
一個個在寇季吩咐下,開始收拾東西。
就在他們準備離開的時候。
一位身背信旗的身影,騎着馬,出現在他們視線裡。
巡馬衛漢子們見此,驚了。
一個個不等人催促,迫不及待的爬上了馬背,嗷嗷叫着衝上了那個信使。
等寇季準備開口說話的時候,身邊已經沒有人了,只剩下了一匹馬,咬着他的袖子在拉扯他。
沙漠上的信使,看到了巡馬衛漢子們大呼小叫的衝了過來,嚇了一跳,轉身就跑。
但他胯下的馬兒,顯然沒有巡馬衛漢子們胯下的馬兒精良。
沒過多久,就被巡馬衛漢子給追上了,然後被四五個膀大腰圓的漢子,如同逮小雞崽子似的,逮住了,押送了回來。
信使被押送到了寇季身邊。
寇季疑問道:“你跑什麼啊?”
信使認得寇季,先給寇季施了一禮,然後哭笑不得的道:“他們一見到卑職,就衝了過來,卑職以爲他們不是好人。”
寇季瞥了一眼巡馬衛的漢子們,贊同的點點頭,“一個個看着凶神惡煞的,確實不像是好人。”
巡馬衛漢子們聽到這話就不樂意了,一個個開口,七嘴八舌的爲自己辯解。
寇季翻了個白眼,道:“行了,我就隨口一說,你們還當真了。”
安撫了巡馬衛的漢子以後,寇季目光灼灼的盯着信使,問道:“你身上可帶着汴京城的信件?可有寇府的信件?”
信使果斷搖頭。
寇季惱了,“那你這個信使是假的吧?”
信使苦笑道:“卑職身上倒是背了一封信的,但是到了黃頭回紇境內以後,就被人截下了。”
寇季聞言,一瞬間瞪起了眼,“什麼意思?黃頭回紇境內還有人敢攔截我大宋的信件?”
信使苦着臉道:“是李公……”
寇季一愣,皺眉道:“那個李公?”
信使趕忙道:“李公迪……”
寇季愕然道:“李迪?他到西域了?什麼時候的事情,爲何我一點兒消息也不知道?他跑西域來做什麼?截下你的信,又是爲何?”
信使苦着臉道:“具體的卑職也不清楚。總之從西域傳回去的信件,被李公碰到了以後,都截下了。從汴京城傳過來的信件,也被李公盡數攔下了。”
寇季聽到這話,臉都黑了。
“我就說,我等了這麼久,也沒有等到朝廷送信過來,原來是被李迪給攔下了。”
“攔就攔吧。你攔公文,我不在意。你攔私信幹嘛?”
“……”
寇季抱怨了幾句,黑着臉盯着信使道:“李迪現在何處?”
信使趕忙道:“李公已經到了沙州境內,特地派遣卑職過來傳信,讓您備好酒肉招待他。”
寇季咬牙切齒的道:“好……我一定給他備一桌豐盛的酒菜……”
寇季回頭吩咐巡馬衛漢子們道:“傳我令,着守衛沙州城王宮的將士,將王宮正殿,用巨木巨石給我堵死,無我令,不得開啓。
傳我令,着沙州城內的守軍,帶領着俘虜,將城內的牛羊馬匹,一併趕到沙州城北十里外的牧場看管。”
巡馬衛漢子們聽到寇季的話,一臉茫然。
他們不明白,寇季爲何會幹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情。
寇季瞪起眼,“還不快去?!”
巡馬衛漢子們趕忙答應了一聲,去傳達寇季的命令。
寇季冷哼着對信使道:“煩勞你回去一趟,告訴李公,慢慢走,不要着急。反正沙州城裡也沒有他想要的東西。”
信使一臉愕然的盯着寇季。
寇季卻沒有再搭理他,跨上了馬背,領着巡馬衛漢子們往沙州城奔去。
李迪爲何會出現在西域,寇季一猜便猜到了。
李迪攔下了他的家書,讓他煎熬了許久,他自然也得讓李迪感受一下煎熬的折磨。
寇季一行離開以後。
信使在原地愣了許久,猶豫了一番,騎着馬重新踏入到了沙漠中。
……
翌日。
沙州的荒漠上捲起了一陣風沙。
李迪一行,頂着風沙,出現在了沙州的綠地上。
經歷了西域的風沙洗禮,李迪整個人看上去又蒼老了幾分。
一行人在綠洲邊上站了許久,也沒見到迎接他們的人。
李迪苦笑了一聲,撫摸着乾硬的鬍鬚,長嘆道:“世人皆知,寇吏部睚眥必報,果然不假。老夫不過攔下了他幾封家書,他就如此對待老夫,還真是小心眼。”
“事關寇吏部的妻兒,寇吏部自然上心。”
李迪身邊,一個年輕的宦官,擦拭了一下臉上的沙土,低聲說道。
李迪瞪起眼,不屑的道:“你懂個屁!”
宦官目光幽怨的瞥了李迪一眼,果斷閉上了嘴。
對於李迪攔下了通往汴京城和通往西域的文書的舉動,宦官真的看不懂,他十分不明白李迪爲何要冒着被彈劾的風險,幹這種費力不討好的事情。
李迪見宦官閉上了嘴,不再胡亂插話,便揹負起了雙手,長嘆了一句。
“人之常情,老夫如何不懂……老夫有兒孫,老夫自然知道一個父親,在得知妻子快要生產的情況下,卻得不到妻兒一點兒消息的焦急心情……”
宦官翻了翻眼皮,很想問一句,那您爲何還要攔下寇吏部的家書。
但他感覺,他要是問出口的話,李迪很有可能會再罵他一頓,所以他果斷沒有問出口。
李迪長嘆了一句別人聽不懂的話以後,攀上了馬車,躺舒服了以後,催促着車伕,趕着馬車往沙州城駛去。
往前行了一段距離。
李迪聽到了震耳欲聾的呼喝聲,他立馬催促着車伕趕着車,快速的往聲音傳來的地方駛去。
等到了地方以後,李迪就看到了他畢生也沒有見過的一幕,驚愕的瞪大了眼珠子。
圍繞在李迪身邊的人,表情差不多。
一個個驚愕的張大嘴巴,一臉呆滯。
十萬多人開荒的場面,十分壯觀。
他們喊着號子,揮舞着手裡的農具,將一塊塊的雜草地,變成了一塊塊良田。
一眼望不到頭的開荒人,一眼望不到頭的溼潤土地,讓人看着十分震撼。
“這……這……這……”
宦官結巴的說不出話。
李迪震驚的感慨道:“好一處大糧倉啊!”
李迪遠比宦官看到的更多,所以他不至於詞窮。
在宦官眼裡,那是數值不清的良田。
在李迪眼裡,那就是數值不盡的糧食。
“難怪你小子,待在西域不肯回去……難怪你小子,敢私自調遣大軍跟西夏叫板……難怪你小子,逼死了薛田,都不懼怕……”
“有這數值不清的良田,別說是要了薛田性命,就算是要了老夫性命,老夫也心甘情願啊。”
“老夫還擔心你在西域的所作所爲,傳回了朝廷,朝廷會因此怪罪於你,所以才攔下了那些文書,打算用自己最後的臉面,幫你度過一次難關。”
“如今看來,你在西域所做的一切,都沒有錯。是老夫的錯,是朝廷的錯。”
“是朝廷和老夫鼠目寸光,竟不知道西域居然也有如此寶地,竟不知道你在西域幹出瞭如此豐功偉績。”
“……”
如此一眼望不到邊的良田,代表着什麼。
沒有人比李迪更清楚。
它代表着,西域以後將會產出無數的糧食。
它代表着,大宋許多百姓以後再也不用擔心捱餓。
它代表着,無數人的性命。
大宋富庶嗎?
大宋十分富庶。
可糧食在大宋依舊緊缺。
即便是無災無傷的豐收年,依然有人會因爲沒有糧食吃,而餓死。
就這,朝廷還得從百姓們嘴裡摳出一部分,存在常平倉內,以備不時之需。
可以說,大宋的糧食一直不夠吃。
從立國之今,大宋的糧食一直緊缺。
朝堂上的官員,民間的百姓,每年爲了糧食的問題,要生出許多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