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手裡擺弄着一個新空運過來的呂宋芒,衆享坐在歐陽坷懷裡心不在焉。

無聊,太無聊了。

過慣朝晚迎送的生涯,是不是就已經養就淫蕩的性子?

衆享暗裡嘲弄着自己,伸個懶腰貼在歐陽坷胸前,吃吃地笑。太沉溺於自己的世界,連歐陽坷和他說了點什麼都沒聽清楚。

隔了好一會,他才反應過來。

“參加宴會?”??衆享將下巴抵在歐陽坷肩上,擡眼望望歐陽坷:??“你覺得我適合?”

“爲什麼不適合?其實不是宴會,不過是幫裡的弟兄聚一聚。”

歐陽坷一邊說,一點低頭爲衆享拂平額前幾條亂髮。衆享忽然頭一偏,淺笑着咬住歐陽坷的手指。

輕輕的、溫柔的咬,還用舌頭在上面略略滑過,讓歐陽坷一陣心猿意馬。

“會不會有這樣的情節……..”??衆享放開歐陽坷的手指,猜想道:??“聚會時有一幫忠心耿耿的兄弟,好言好語把你騙開。然後一刀砍了我這個禍國殃民的狐狸……….”

歐陽坷嘆氣。

衆享是永遠無法取得平衡的極端。美麗而自嫌污穢,表面自信而內心自卑,憧憬希望卻又無法擺脫絕望。

“如果你不想去,那就不去吧。”??歐陽坷體諒地說,環着衆享的細腰柔聲安慰着。

衆享卻笑了,那間笑得如寒霜中忽然怒放的新桃:??“怎麼不去?我可不想成爲被你養在玻璃缸裡面的金魚,悶死人了。”

無盡纏綿的輕吻隨着衆享環上歐陽坷脖子的手臂一同送了上來,歐陽坷貪婪地迴應。於是,輕吻化成熱吻…………..

歐陽坷到底還是有點擔心衆享會不適應。

即使衆享什麼也沒有做,幫里人對他的惡意也不會有絲毫減輕,這一次帶他當衆露面,不知道是否會發生讓衆享難堪的事情。

雖然發誓會好好守在衆享身邊,寸步不離,讓幫中人認清楚自己對衆享的心意,以後不敢輕舉妄動,但歐陽坷還是覺得自己現在這個舉動有把衆享推出去受委屈的嫌疑。

望着衆享在房中興致勃勃地打扮,歐陽坷稍微皺起眉頭。

好好洗了個澡,吹乾頭髮,在衣櫃中選了好一會,才決定穿那件新送來的襯衣。衆享還小心翼翼地在身上噴了少許古龍水。

“坷,你說我這樣會不會味道太濃?你幫裡的兄弟,也許會不喜歡男人噴古龍水吧?”??衆享偏頭,靦腆地問。腮邊一抹輕紅,活生生一個絕世佳人。

原來佳人二字,不但可以形容美女,也可以形容美男。

歐陽坷的眉頭還沒有舒展,他有點不安。衆享理應知道這次聚會定然暗藏風浪,今晚要去面對衆多仇視自己的人,如何可以露出這樣期盼的神情。

衆享,你臉上的微笑,有幾分是強裝出來?

“古龍水我也常用的,香噴噴的我最喜歡。”??歐陽坷隱隱心疼,摟着衆享:??“我喜歡不就行了?”

你是爲了我,才笑得如此燦爛?

身爲龍頭無法忽視幫裡的怨言,我必須找時機把你送到衆人面前,讓他們慢慢接受。路很長,你要吃很多苦頭,受很多的暗箭。

這一切的一切,你都知道吧?

衆享嗅着歐陽坷陽剛的氣味,忍着心腸把他推到一邊。

“看看,你把我的頭髮給弄亂了。”

他淡淡笑着,又拿起梳子細心地整理。

古來無數亂國的君王,逃不開美色而淪落。將反兵棄,君王成寇,他不希望歐陽坷是其中一個。想留在歐陽坷身邊,就必須獲得幫里人的好感。

昨日的衆享雖然是遭人唾棄的男妓,今天會安安分分,跟在歐陽坷身邊,做個正經人。

望着鏡中歐陽坷的臉---他正在身後讚歎着欣賞衆享的美態。滿目愛意,可以用什麼來盛?

這樣的時光,能有多長久…………..

心裡忽然象被糾得緊緊,叫人惶恐得幾乎要落下淚來。

衆享神色一變,驀地將手中象牙梳子一拋,旋身撲到歐陽坷懷裡。細長的手指深深陷入歐陽坷的西服,如秋風中不勝摧殘的落葉般顫抖。

他輕輕地哀嘆:??“我不想離開你。”??一聲又一聲,彷彿別離就在眼前,悲惶不安。??“我不想離開你,坷,我不想離開你………..”

“傻瓜,誰說你要離開我?”

歐陽坷環着衆享,將胸膛貼進衆享,讓他聽自己的心跳。

“我不想你爲我跟幫里人反目,又不想離開你。”??衆享直直盯着地毯的精緻花紋,低聲說。

歐陽坷安撫地微笑:??“我不會和幫里人反目,但也絕對不會離開你。”

肯定的語氣讓衆享安心,他察覺自己的失態,不好意思地從歐陽坷懷裡逃開,重回鏡前。

“快開始了。”??衆享回覆常色,梳理停當,轉頭笑問:??“這樣可以嗎?”

歐陽坷細細看了一會,蹙眉搖頭:??“這樣不行…….”

衆享擔憂地看看鏡子,又狐疑轉過頭來:??“怎麼不行?我這個打扮很難看嗎?”

“你打扮成這個樣子……….”??歐陽坷慢騰騰地說:??“害我不想帶你下樓,只想帶你上牀。”??臉上促狹的笑容自然浮了上來。

手中的梳子立即扔了出去。

衆享怒瞪着歐陽坷半晌,自己也不禁笑了起來。拋一個媚眼,風情萬種地扭頸:??“上牀,你還怕沒有機會?”

歐陽坷大笑,大步邁前就要開始狼吻,被衆享用手擋着。

“我今晚參加你們的聚會,可不想讓人把我看成一個妖精。”??他甜甜靠在歐陽坷懷裡,怔然說:??“我不惹事,安分正經,希望你的兄弟們可以容得我一個安身之處。”

“誰敢不容你?我現在就帶你下樓,有對你不好的,我一定不放過他!”??歐陽坷保證着,將衆享拉出門口。

打開房門,樓下的喧鬧聲夾雜着音樂直衝耳膜。衆享這才知道房間的隔音設備有多好。

樓下已經來了不少人,有的西裝筆挺,有的穿著唐裝扎腰帶。還有一些小姐太太,想來是這些幫中重要人物的家眷,正在“世叔”“伯伯”地四處打招呼。

真真是一大家子人,其樂融融的景況。

衆享仔細看了看,沒有發現歐陽曙。不知道是他不肯來參加,還是歐陽坷貼心地將有可能製造不愉快事件的嫌疑人都屏棄在這個聚會之外。

喻棱靠在樓梯邊,想來是歐陽坷吩咐他守在那裡不許任何人上來打攪。他遠遠對着衆享微微一笑,似乎在鼓勵他。

衆享感激地向他一瞥。

衆享被歐陽坷摟着腰無聲無息走到下梯處,樓下談興正濃的人終於發現歐陽坷的到來。

全場立即靜了下來,只剩音樂在大廳中飄揚。

目光紛紛落在衆享身上,尤其落在被歐陽坷環着的細腰上。

歐陽坷以這樣親密的姿態出現,其中的意思大家自然明白。

“怎麼忽然這麼安靜起來?”??歐陽坷呵呵笑着,和衆享走下階梯。??“各位世伯兄弟,好久沒有見見面,今天要好好樂上一個晚上。”

他走到一個滿頭白髮的老頭子面前,殷勤地說:??“慶叔現在在家裡享福,身體是越來越健朗了。有空多來坐坐,和當年的兄弟們一起吃頓飯,不挺悠閒自在麼?”

衆享安逸地站在一旁,時刻跟着歐陽坷。

那慶叔似乎真的是退休許久,很長時間沒有接觸過幫務,也沒有聽說最近關於衆享的傳聞。他狐疑地望望衆享,對歐陽坷精神爽利地大笑:??“老頭子雖然不中用,大少爺如果要差遣,還是隨時來聽差。”

歐陽坷笑笑不答,牽着衆享走開,繼續和衆人說話。

衆享跟着歐陽坷,回頭望望慶叔,正巧看見有人在這老頭子耳邊嘀咕。老頭子一邊聽得變了臉色,一邊擡眼向衆享望過來,剛好與衆享的目光撞在一起。

那眼裡毫不遮掩的怨恨象冰針一般刺得衆享打了個冷戰,急忙掉過頭靠在歐陽坷身邊。

“怎麼了?”??正在和他人說話的歐陽坷發覺衆享的不尋常,低頭輕輕問。

衆享擡頭,給歐陽坷一個淡淡的微笑。

眉角間,卻不經意看見隔壁的人眼中的鄙夷之色。

全場的氣氛一直沒有熱烈起來,連那羣向來唧唧喳喳的小姐太太也不大有動作,更不要說跳舞。

大家三五成堆地圍在一起竊竊私語,目光都停在衆享身上。

歐陽坷耐心地帶着衆享不斷與每個人說話。可得到的都是虛假的應承,偶爾肯和衆享打招呼的,也只是迫於歐陽坷的威嚴。

這樣的情景,連歐陽坷看了都有點喪氣。

衆享其實很好很和善,什麼壞事也不做。爲什麼幫里人對他的成見就那麼大?原本想讓幫衆看清楚衆享的無害,現在倒只剩下難堪二字。

幫衆沒有興致,歐陽坷沒有興致,衆享站在身邊,臉上的笑容也快掛不住了。

什麼正經安分就可以獲得一點好感,取得一點原諒?

原本想象過遭到集體唾棄的情景,但始終要親身體驗了,才知道他們對自己的恨意有多強,鄙視有多徹底。

那是無法洗乾淨的標誌,即使在肉上割去皮膚,很快又會重新長出來的仇恨標記。

他寧願在凡間,雖然沒有尊嚴,但沒有人把赤裸裸的鄙視和憎恨顯現出來。客人們需要衆享,貪婪衆享,爭奪衆享,那些醜惡的人顯出衆享存在的價值----直接用高額的度夜費來表示。

賓主都無話可說,冷了場。音樂譏諷似的在場中四處遊蕩。

喻棱走過來打圓場。

“這裡都是幫裡的骨幹,天天有事情做的。明天還有會議,還是早點散場的好。”??喻棱瀟灑地笑着,全場都可以清晰聽見他的聲音:??“反正聚會就是大家見個面,聊聊天,不必非要鬧個通宵。”

歐陽坷還沒有回答,身後一個響亮的聲音就揚了起來。

“大少爺!我要問一件事情!”

歐陽坷摟着衆享轉身。原來就是剛纔的慶叔。

沒想到這老頭子滿頭白髮,鼓足了中氣說起話來還如此大聲,這一開腔,把全場的目光都吸引過來了。

大家都望着他,知道這位當年與歐陽坷父親並肩做戰的老元老要率先發難,不少人心裡興奮起來。

衆享心裡清楚是怎麼一回事,淡然對着威風凜凜、現在看起來居然滿面紅光的慶叔。

“慶叔要問什麼?今天大家一塊聚聚,有什麼不妨說出來。”??歐陽坷勾着衆享的腰,謙遜中帶着天生的威儀。

慶叔狠狠盯着衆享,指着他問:??“大少爺,他是誰?”

歐陽坷偏頭瞧瞧安靜的衆享,從容地說:??“他是誰,慶叔不是已經知道了嗎?”??目光在剛剛在慶叔耳邊嘀咕的人身上一轉,冷冽得叫人心悸。

“好,大少爺是知道這小子的身份了。”??慶叔抖着花白鬍子說:??“大少爺怎麼可以把這樣的人留在身邊?”

“衆享是我的愛人。他沒有做錯什麼事情,我不明白爲什麼有的人就是容不下他!”

慶叔氣得渾身發震:??“他是、是是……….”

歐陽坷截斷他的話,悠然說:??“我知道,他是徐天強的兒子,那又怎麼樣?不可以選擇父親不是衆享的錯誤,而且當年的事情也說不清。大家就相安無事吧。”

“不可能!”??慶叔吼了起來:??“我知道大少爺下了嚴令不許我們對這個小畜生怎樣。反正我已經老了,也管不上什麼事情。但當年我親眼看着你父母被人出賣死在槍下,今天一定要說不中聽的話。”??他的目光回到衆享身上,嫌棄地一瞅。??“這是叛徒的兒子,同心不共戴天的仇人,留着他一條賤命也就算了。髒得連陰溝裡的老鼠都比不上,居然還敢呆在我們大少爺身邊。他分明是靠色相惹事的妖精!相安無事?除非他流乾淨徐天強的血,重新投胎!”

衆享被這話砸得猛然一震,瞬間領悟過來,再委曲求全,也不可能得到這些人的諒解。他們的仇恨從上代而來,已經不可以靠博取好感來緩解。

衆享衆享,你何其幼稚!

到底在凡間多年,歷練出一身應付的好本事。雖然心中思緒起伏如驚濤駭浪,臉上卻依然輕輕微笑着,彷彿慶叔說的是旁人。

大家見到衆享毫不在乎的樣子,不由更是暗罵他恬不知恥。

歐陽坷的臉色也變了。他早就發了話,不許任何人有侮辱衆享的言辭。但慶叔是幫里老一輩的元老,父親當年的左右手,雖然已經不管同心的事務,還是很有威望。爲了衆享而和他撕破臉,只怕衆人更加把怨恨種在衆享身上。

但如果沒有行動,大家以後就會變本加厲,衆享的日子就難過了。

歐陽坷臉色變了數變,終於下了決定,深吸一口氣,剛想開口。忽然衣袖被輕輕扯了一下。

低頭去看,衆享仰着頭,對歐陽坷淡淡而笑。他悄聲說:??“坷,吻我。”

既然不肯接受我,我就氣死你這個死老頭子!

歐陽坷愕然一愣,很快明白過來,微微一笑,如奉綸音,當着全廳幫衆的面熱吻下去。

衆享閉上眼睛,感受歐陽坷的舌頭伸進口腔,從牙牀左右狂掃,席捲至舌根。

全場寂靜,大家都驚呆了。音樂在爲這煽情一刻伴奏。

抽氣聲此起彼伏,還夾雜着玻璃杯掉弄地板碎裂的聲音。

衆享讓歐陽坷貪婪地吮吸着自己嘴中的津液,脣邊逸出笑意。

這下可真的成了狐媚英雄的妖精了………….

慶叔氣得幾乎暈厥,按着心口猛退幾步,早有幾個人迎上來,小心翼翼地將他扶到沙發上坐下。

叫人窒息的長吻稍停,衆享飛紅了臉,滿目春情地從歐陽坷懷裡嘆出頭掃視全場,咯咯笑了兩聲。嬌媚風情,看得衆人眼前一亮。

哼,說我是妖精,我就讓你們看看什麼是妖精!

故意附在歐陽坷耳邊輕輕說:??“抱我上樓,我想上牀了。”

歐陽坷大笑,虎目炯炯望了衆人一眼:??“好,反正這聚會也沒有意思,不如我們兩個回牀上去。”

他說得沒有遮掩,全場都聽見他的話。太太小姐們中矜持的羞着低下頭,也有不少羨慕地瞅瞅衆享。其它同心的骨幹均恨得衆享咬牙切齒,直把他當成迷惑紂王的狐狸精。

慶叔坐在沙發上,更是氣得臉色青紫,連連喘不過氣來。

也沒有理會衆人反應,歐陽坷橫腰抱起衆享,大步上樓。

衆享安穩呆在歐陽坷懷裡,還對着沙發上的慶叔拋一個媚眼,時將老頭子氣暈過去。

唉,想什麼相安無事,這個仇是結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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