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到年節，這幾天京師城卻是已經熱鬧了起來，多少年朝廷沒有封侯了，這新晉了一位定北侯爺。
只不過這京師人民的歡迎方式卻未免太另類了點，位於皇城根，守備森嚴的定北侯府，大白天的，竟然讓人往府門口扔了不少人中黃污物，而且一個個御史卯足了勁兒上書彈劾，從什麼武夫跋扈到不臣之心就差沒說謀反了，大有一口氣把毛家掀翻在地，滿門抄斬的架勢。
不過還好，崇禎皇帝還算有點腦子，或者說楊嗣昌還算有點腦子，東江既然妥協了，真要把毛珏刺激火了，一胳膊摟住皇太極脖頸來共同搞他大明帝國，那就傻了。
繼承首輔大學士的張至發不到一年就被拿下了，新繼任的薛國觀雖然沒啥大能耐，可眼力見還是有，配合着楊嗣昌，這類奏摺一律留中不發，還責成順天府，把去定北侯府搗亂的幾個書生抓了起來。
可大明朝的書生言官什麼德性？隨着幾個“義士”被抓之後，更大規模的言官把周折雪花片子那樣塞向了內閣。
此時李自成正向寧夏突圍，張獻忠在谷城接受熊文燦的詔安，卻拒不交出兵權，關門自守，簡直與崇禎七年車廂峽詐降一模一樣，這些真正需要關心的國家大事卻每有一個真正關心的。
如此紛紛擾擾中，一個小小的錦衣衛百戶升遷，似乎根本沒人注意。
這銀子沒白送，反正趙煉百戶精幹的幾個都死光了，盧忠還有着兩個大腦袋的軍功，他就成了甲字千戶第三百戶的百戶長。
大元朝不僅僅給中原帶來了巨大的毀滅，也是帶來了些好處，這涮羊肉就是其中之一，大冷的天兒，真是沒有比喝着小酒來一頓涮羊肉更舒服了，今個前門的老銅鍋就是如此熱熱鬧鬧，整個樓子上下兩層人滿爲患，只不過那掌櫃的卻是高興不起來。
坐的全都是錦衣衛!
“來來來!喝!進行的喝!”
切墩兒在那兒滿頭大汗的片着羊肉，半頭扒好皮的裸羊這頭纔剛剛剁好，轉眼間就散落到了各個桌子上，中國人最傳統的酒是黃酒，只不過這兵荒馬亂時候，人吃的糧食都不夠，哪兒有那麼多大米藜米來釀酒，不知不覺中，提前了一個朝代，毛珏的玉米燒酒漸漸佔領了北方市場，整個樓子裡，桌子上擺的都是燒酒。
這玩意酒精度就大了，一個個傢伙幾萬下來就喝的老臉通紅，這挨着桌子近的，一個臉圓的跟獾子似得，身上全都是肌肉的傢伙大着舌頭是猛地一端酒杯。
“恭賀咱盧爺，大難不死不說，還榮登百戶!喝!”
“恭賀百戶爺!”
跟着，上下幾座六十多號人也是跟着一塊兒端起酒杯，這場面，讓盧忠亦是忍不住有點飄飄然的陶醉起來。
錦衣衛也是個拼爹的地方，別看是世襲罔替，沒關係沒銀子，照樣也得受氣挨欺負，就像盧總，他祖上可是百戶，可到了他爺爺輩就敗了，他爹好歹還是個小旗，到他這兒，連個小旗都遞補不上，倒是讓本來給他爺爺端茶倒水的趙煉爬到他頭上去了，輪到他跟着屁股後面拎包，那滋味，可真是要多難受有多難受。
不過如今，他盧忠又給搬了回來!端着酒碗，對着奉承的部下，他是忍不住哈哈大笑着乾杯飲下。
不過一杯熱酒下肚，沒等他舒服的揉揉肚子，他的笑容卻是忽然有點發僵，在桌子角落，一個憨憨厚厚的小錦衣衛也是笑着對他舉起了酒杯。
跟在老成身邊，那個宋獻策的“侄子”小唐!
眼前這一切都是毛珏給的，爲了給他功勳，東江現剁的兩個韃子，踩扁的金器，給他打點錦衣衛如今花了快千兩白銀了，這些代價可不是白花的，收了，就得給東江辦事兒。
這盧忠是個聰明人，不然的話他也不能在八個人中間，活到最後，笑容僵了片刻，回了個敬酒之後，盧忠的眼神秒向了小唐附近桌子。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一個小小的百戶，區區五六十人也是如此，像盧忠，本來一個小小的力士，忽然成了百戶，百戶所裡，自然眼紅嫉妒的有不少，就像南面兩張桌子，一個五十多歲的老瘦子，乾巴的跟要入土的骷髏那樣，還有個樓那一邊吃的滿嘴流油的個山羊鬍子。
兩人的特別之處，身邊都圍攏了十好幾個錦衣衛熱絡陪喝着，倆人一個總旗一個小旗，算是百戶裡的守舊勢力。
不過有守舊勢力，就有被排擠在外過的不如意的，這些都是值得拉攏的對象，就像剛剛的主動上去敬酒的獾子臉，還有窗口邊上，一個長絡腮鬍，喝酒喝得憂鬱的跟李白似得長臉錦衣衛。
這些，都是值得拉攏的未來東江間諜!
盧忠是百戶，還剛剛從遼東回來，盯着他的人不少，可小唐這麼個自己花銀子補進錦衣衛的小菜鳥就不一樣了，回給盧忠一個瞭然的神色，端着酒碗，他是笑着先走向了長臉絡腮鬍，大大咧咧往他身邊一座。
“嘿，兄弟，如何稱呼？”
…………
一場酒喝到了半夜，這新官上任第一把火燒的還算不錯，新任百戶夠大方，這上任酒喝的氣派，一大羣第三百戶所的錦衣衛也是喝的心滿意足。
勾肩搭揹回了錦衣衛衙門，把幾個沒家的單身漢往衙門裡的大通鋪上一扔，踉蹌着又是傻笑着向茅房走去，可是剛關上門，小唐的臉色立馬變得一整，從懷裡掏出兩個黑色的藥丸子塞進嘴裡，他本來就只有三四分的醉意飛快的變得清醒起來。
其實在大明，地方官遠比京官油水大，肥缺多，錦衣衛也是差不多如此，京師的錦衣衛除了等着外派撈點外快，年節時候皇帝可能有點賞賜之外，就是儀仗隊加看大門的，不過這大門內，倒是還有着不少的好東西。
就比如這簽押室，北鎮撫司統管大明各地的錦衣衛據點，千戶所百戶所所有情報全都彙總在這裡，對東江來說，簡直是個寶庫。
人都是被逼出來，毛珏也是如此。
說實話，毛珏真有點對不起他這個穿越者稱號，後世諜戰片滿天飛，可穿越這麼多年，他的全副精力都放在了東江內部建設上，對外情報經營，真是差勁的很，京師的情報，全靠着陳贊中還有其他幾個毛文龍以前結交的文官太監，像曹化淳對付溫體仁這麼大事兒，居然是靠着個才被髮展爲東江眼線的老成給發出去的，這次毛文龍封侯，入京爲人質，毛珏更是一點兒消息沒收到。
本來以爲自己割據一方，京師啥情況對東江影響不大，可連吃了兩個大虧，更何況，如今老子在人家手裡，毛珏無論如何不敢再怠惰不下去了，建設輸於自己的碟中諜是刻不容緩。
不過想要培育自己的眼線網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兒，人脈搭建，情報傳遞，都需要大量時間精力，毛珏沒那個精力，也等不起那個時間，只能去取巧，於是乎，這錦衣衛就進入了他的眼簾。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就算錦衣衛一代不如一代了，可畢竟也是令人聞之變色的特務組織，其中所蘊含的價值更是不可估量。
堡壘不都是從內部被攻破的嗎？電視劇裡也都是滲透日本人的情報機構，來獲取最大的情報來源，毛珏也學了這麼一手，如今有了個大明朝正六品朝廷武官成爲了他的新眼線，這隻眼睛還在不斷的睜大着。
不過就在其沒成規模之前，就已經在帶給東江好處了！
簽押室門口，兩個錦衣衛守兵一塊兒打着哈欠，反正這陣子長官都在不知道哪個院子喝花酒呢，也沒人查崗，看看左右，乾脆坐下了眯着了。
窗戶悄悄的翹起，腳底下鞋子墊了幾層棉花，落在雪地中簡直毫無聲息，回望一眼屋子裡重新被擺放整齊的桌案情報，小唐猶如鬼魅那樣，倒退着抹着腳印，一道消失在了旁邊的小樹林子中。
趁着夜色，三隻鴿子猛地飛起，混入了盤旋的羣鳥裡，鳴叫着飛向了北方。
…………
毛珏收到消息時候，已經是十二月多。
鹿屯島岸邊，隨着北風吹拂，風帆上的鐵鈴鐺嘩啦嘩啦作響，不只一支鈴鐺，幾百個鈴鐺簡直匯聚成一股子獨特的交響樂。
船帆下面，沉重的大木梯子壓的船舷都有點晃動，嘿呦嘿呦的號子聲裡，前面兩頭騾子拉着，後面十多個東江軍推着，一噸半重，三米多長的東江炮架紅夷大炮鐵塔那樣緩緩的爬進船身。
年中與皇太極會盟，準備了半年有餘，東江踏入黑龍江第一步，終於要邁出去了。
碼頭上，揹着鋪蓋卷，一家子一家子的東江移民或是興奮，或是彷徨，也跟着登上早已經準備多時的客船，站在黑珍珠號的危樓，毛珏則是拆着範文舉剛送來的飛鴿傳書。
蠅頭小楷寫的，要是個近視眼估計都看不清，可帶來的情報卻是好的，打入錦衣衛內部的第一個百戶所正式立住了腳，至於盧忠的忠誠度是不需要擔憂，只要他忠於銀子，就不會背叛東江，而且相比於刻薄寡恩的崇禎的，毛珏相信自己給他帶來的好處足夠他鋌而走險。
第二段情報，朝中對東江的攻訐，看的毛珏卻是不住地冷笑，現在他是可以放心了，只要楊嗣昌在一天，估計毛文龍還有陳嬌都是無虞，而且，過了今年，估計那些無聊的文官也沒心思來找他毛家父子的彆扭了。
不過冷笑過後，毛珏的臉又是再一次板了起來，背面還有這第三行情報，那就是小唐偷進簽押室裡抄出來的，越看眉頭越緊，最後毛珏有些氣急敗壞的把飛哥川師狠狠扔進了火盆裡。
“山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