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養士三百年,就養了這樣一羣傢伙。
帶着京營最精銳的御馬監勇士營,白天還吆五喝六,吳三桂炸開廣渠門的第一時間,王德化是撒腿就跑,跑的趙體乾都沒反應過來,差不點沒陷進去,後背捱了一件勉強才跑出去。
狼狽的逃到了宣武門,這麼大明最後一支有戰鬥力的精兵也被他跑的散的差不多了,回頭看了看剩餘那幾百個殘兵敗將,王德化是跪的大哭,衝着紫禁城方向磕了幾個頭,一轉身,向着追上來了果毅將軍劉西堯投了降。
緊接着宣武門守城太監王相堯,齊化門的成國公朱純臣也是相繼獻城投降,京師內城城門也相繼爲大順洞開,大約八九點中順軍進城,半夜十一點,已經直抵正陽門下。
更爲諷刺的是這頭還連夜入宮,一心爲國謀劃的兵部尚書張縉彥連個像樣的組織反抗都沒有,直接捧着官印在城門口獻了門,十幾萬京營連兩個時辰都沒頂上就全軍覆沒降了敵。
和歷史上不同,那時候崇禎是一路絕望到底,根本就沒看到一絲希望,這一次卻真是飛來橫禍,還在臨福殿考慮着用誰來分吳三桂的權,冷不丁一下子,天就塌了下來。
站在內宮正門的乾清門向宮外眺望,滿眼都是明晃晃的火光,不僅僅京師城內,就連前宮都跟着亂了起來,本來謹守秩序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大漢將軍錦衣衛亂的跟熱鍋上螞蟻那樣四處亂跑,甚至還有太監膽大包天大人趁火打劫,在堂堂皇宮放火搶掠起來,用裝飾着樑柱的綵綢撕扯下來當做包袱,揹着厚厚的褡褳倉皇的向宮外逃去。
宮女的哭喊聲,前廷大殿在烈風吹拂下發出的噼裡啪啦聲音,刮起來的火星子連成串飄向天邊,這一幕看的崇禎又驚又怒,滿臉血紅,卻是好半天好半天說不出話來,最後竟然活生生的嘔出了一口血,一張臉瞬間由通紅轉爲慘白,崇禎這才無比淒厲的慘呼出來。
“吳三桂誤朕!張縉彥誤朕!羣臣皆誤朕啊!”
“皇上,小心龍體!小心龍體!”
眼看着他踉蹌的差不點沒從城牆上掉下來,也是跟着嚇得老臉煞白,算是最忠義的內官王承恩是趕忙在後頭想去攙扶,誰知道平日裡弱不禁風的崇禎,這會兒力氣忽然出奇的蠻了起來,他纔剛扶到崇禎的衣袖,皇帝就是猛地一摔袖子,不僅僅甩得他一個踉蹌,還把自己龍袍一條袖子都甩斷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王朝末年人心離散,宮女也沒爲皇帝簪好發,這一晃悠,崇禎束在頭上的頭髮也一下子散了開,披頭散髮晃悠着破衣,崇禎是丟了魂兒那樣踉蹌的下了城牆。
“皇上!皇上!”
生怕出個什麼好歹,抱着那半截衣袖,王承恩跟在後頭大嚷着晃悠着攆上沒過去,眼看着皇帝還有大太監都急促的向下跑去,幾個小宦官也是提着袍子也想跟上去,誰知道最後那個小太監忽然伸出手,抓住了前頭兩個同伴脖領子猛地向回一拽,三個人急促的眼神交匯了下,旋即丟下這個小團體,背道而馳,急促的逃到了陰影間。
人心已經徹底離散了!
…………
成大位者不到最後一刻都不應該放棄,就像日本關原大戰戰敗一方的石田三成那樣,哪怕被德川家康斬首前幾個時辰,口渴討水,卻拒絕了押送武士爲他找來棗子解渴,就因爲棗子生痰,哪怕最後一刻都好好保護自己的身體。崇禎皇帝好歹還保留了點這樣品質,失魂落魄的搖晃回乾清宮,剛坐在冰涼的龍椅上,他也是爲自己做起了最後的垂死掙扎來。
“傳朕聖旨,調京營提督李國禎,駙馬都尉鞏永固調兵來護駕!”
“老奴遵旨!”
劇烈的喘息着,眼睛發直的看着外面,一段話還磕巴了下,崇禎這才猛地向外揮出手來,不管怎麼樣,領頭人還有作爲就好,剛踉蹌的跟進來,王承恩是旋即一點頭,也不管什麼全禮不全禮了,轉身又跑了出去。
孤家寡人!王承恩一走,整個殿閣內,就剩下了崇禎皇帝自己一個人,外面的叫嚷雜亂聲愈發的繁雜,那股子迫在眉睫的亡國氣息就像一座大山那樣壓抑在崇禎心頭,讓他的額頭上,身上,汗珠子猶如雨水那樣流淌出來。
“不行!大明不能亡!不能亡在朕的手裡!朕還得治理江山!對,治理江山,批摺子!”
不做點什麼就得瘋了,平日裡都是宦官們去做,頭一次,崇禎皇帝自己踉踉蹌蹌的從龍椅上走下,在後殿翻騰了起來,別說,還真讓他翻騰出了一大堆。
可能在這兒的,基本上是被司禮監從內閣遞送過來奏摺中被扣下的,平日裡,每一條都是能惹得他龍顏震怒的,翻開第一章,是太原知府的求援摺子,太原早已經陷落了,旋即就被崇禎扔到一邊,下一章是襄陽知府彈劾左良玉縱兵劫掠的,國家正是用人之際,旋即用墨筆打了個大叉,也被崇禎扔到了一邊,第三章,卻又是個太湖水災,要求減稅的。
七八本,就沒有一個好奏子,就在崇禎又是怒氣沖天嘩啦一下子把奏摺堆打翻在地上時候,門口忽然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音,神情一緊,嘩啦一聲,崇禎是猛地從殿後牆上抽出了把備用的尚方寶劍來。
在他緊張的注視下,卻是滿頭大汗的王承恩頹然的跑了進來。
“皇……,皇上,大事不好!京營提督李國禎,降,降賊了!駙馬都尉鞏永固不知下落,宮內已經全亂套了!”
“陛下,此地已經不是久留之地,請陛下……,陛下!陛下!”
咣噹一聲,鋒利的尚方寶劍重重砸在了地上,崇禎也是癱軟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任憑王承恩在一邊慘扶着叫嚷了半天,他都沒回過神來。
“京師,真,真丟了?”
好不容易一句喃喃話語,聽的王承恩情不自禁的一哆嗦,卻是默然無語。
“去,傳太子,永王來坤寧宮見朕!”
眼神忽然變得格外的可怕,推開了王承恩,手臂哆嗦着,崇禎又是伸手撿起了掉落在地上的尚方寶劍,搖晃着朝向後宮走去。
發傻的看着崇禎的背影,一咬牙,王承恩是再一次朝着外面跑去。
忽然的變亂也打亂了後宮的秩序,曾經高高在上的主子貴妃也變得黯然失色,從變亂開始,這些后妃就陸陸續續向坤寧宮逃來,卻渾然不知道,自己逃進了個死亡深淵。
咣啷啷的鐵器拖動聲音傳來,每一次下都是劃在躲在坤寧宮大殿裡的人心頭,左手捏着裙角,周皇后右手是死死捏着個打破了的瓷碗碎片,捏的如此用力,銳利的邊緣在她已經不再細膩的手上劃出了殷紅的鮮血,她都尚且不止。滿是恐懼的抱着自己妹妹昭仁公主,長平也是牙齒打顫的看着門口,守門的幾個太監更是渾身哆嗦。
咣噹一聲,殿門直接被踹了開,平日裡張牙舞爪,耀武揚威的氣勢不知道丟到了那裡,拿着大棒子的宦官竟然是呼啦一下子,全都向後逃去,可才逃兩步,一個猛然回頭的小太監這才驚愕加驚喜的叫嚷道。
“皇上!”
“陛下!”
心頭一鬆,眼淚瞬間流淌了下來,提着裙子,周皇后是急促的迎了上去。
“陛下,您沒事吧!京師戰事如何,閣老們呢?兵部有何對策嗎?”
看着她驚恐的臉,崇禎卻是連像電視裡那樣一個浪漫的擁抱都沒有,僅僅木訥的環視着,緊跟着周皇后,那些后妃貴人也是哭哭啼啼的撲了過來,跪倒一地。
“陛下!”
連續幾聲呼喊,這才終於讓幾乎魔障了的崇禎醒過神來,可他下一句話,卻又是殘酷無比。
“梓潼!正陽門已經失守,闖賊進宮在即,你是大明的皇后,應該自重身份!”
不可置信猛地踉蹌一步,滾燙的熱淚在眼眶中冰冷的,沉寂了一下,周皇后是重重點了點頭。
“妾身明白了!”
在那些貴妃們恐懼的神色中,周皇后最後向崇禎提裙倒了個萬福,旋即也是踉蹌的朝着寢宮走去,片刻後,吧嗒一聲凳子倒地聲音,旋即一個重物掛在樑上的咯吱聲音就猛地傳了出來,終於,崇禎那已經狠毒麻木了的臉上稍稍浮現出了些許哀傷。
可旋即,這哀傷又是被殘忍的所替代,對着那些嚇傻了的嬪妃,他是粗暴的怒吼起來。
“亡國了!亡國在即了!你們都乃我大明皇室貴人,不要做對不起自己身份的事情,皇后已經去了,都去自裁!快去!快去!”
袁貴妃幾個驚恐的跪在地上,不住地磕着頭,可幾個嚇傻了的年輕妃子貴人卻是抑制不住恐懼,轉身想要向殿外逃去,也真是瘋了那樣,緊跟着後頭,崇禎揮舞着尚方寶劍,毫無憐憫的砍過去,咔嚓的聲音中,神聖的坤寧宮內一瞬間佈滿了鮮血。
“父皇!”
驚恐的叫喊聲,哪怕心硬如鐵,這一劍也沒砍下去,看着自己小女兒昭仁公主看向自己,那滿是恐懼,滿是淚水眼睛,就算崇禎的手也是情不自禁的哆嗦了起來,他的眼角,也終於緩緩變得溼潤,顫抖着舉着鮮血淋漓的劍,皇帝發出了猶如野獸那般的淒厲慘叫聲。
“汝奈何生吾家!汝奈何生吾家啊!!!”
噗呲~
………………
上吊的妃子尚且剩下最後一口氣,在樑上撲騰着,地面上,橫七豎八的屍骸躺在血泊中,最中間,一個五六歲的小姑娘大大的睜着眼睛,炯炯鮮血自她胸口流出,那帶血的劍被扔在一邊,崇禎自己也是劇烈的喘息着。
許久,他這才嗓音嘶啞的偏過頭去,對着那些看傻了的小太監們吩咐着。
“傳朕旨意,去慈寧宮,告訴皇嫂,賊軍即將進宮了!皇嫂深明大義,會知道怎麼做的!”
“奴才遵旨!奴才遵旨!”
恐懼的磕着頭,旋即幾個小太監亡命的向後宮跑去去,下達了這最後一道要人命的命令,崇禎皇帝這才緩緩站起來,轉過身去,視線落在了殿中。
雪白的宮裙都沾染了一大片鮮血,臉上也是噴濺上一大片血跡,那是妹妹昭仁的,恐懼瀰漫了整個瞳孔,長平公主朱媺珿呆呆的坐在血泊中,昭仁公主的屍骸後面。
看着父親向着自己走來,明顯嚇到了,修長的腿卻是軟的站不起來,手你在扶着鮮血,她是恐懼的想向後爬着,然而手頭一滑,整個人卻是癱倒在了血泊中。
眼看着這一幕,崇禎再次刺痛了下,沉重的搖搖頭。
“你不懂,朕殺她們,實在是……,實在是爲了她們好……,留着你,反倒是難爲你了!”
“陛下!陛下!”
就在長平驚恐的時候,殿外忽然傳來了呼喊聲音,再一次,王承恩完成了這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把在春坊夜讀的太子,永王,定王全都帶了回來,幾個不大的皇子也是跑的氣喘吁吁的,先後闖進殿內,剛要叫喊着父皇,旋即卻是被眼前血腥的一幕所驚呆了。
“父皇,這……”
“沒時間了!”
還是王承恩,連呼帶喊不知道從那兒拽來幾個小太監,從下人居住的偏殿翻出來幾套衣服,把幾個皇子身上的王袍龍服全都給替了下來,此時也顧不得什麼男女大防了,長平滿是鮮血的宮裙也被扯下,凌亂的套了件男人的衣服。
親自爲自己的兒子笨手笨腳繫上釦子,眼神中流露出無比的悵惘,凝視着這四個孩子,崇禎滿是心酸的叮囑着。
爾等今日爲太子,王城破即是小民,各自逃生去吧!不必戀我,眹必死於社稷,有何面目見祖宗於地下?爾等切要謹慎小心,若逢做官之人,老者當呼爲老爺,幼者呼爲相公;若遇平民,老者呼爲老爹,幼者呼爲老兄,或稱爲兄長,呼文人爲先生,呼軍人爲戶長,或稱長官,小心謹慎,明哲保身!”
“唯勿忘爾等天家之身份!勿忘父母之仇!”
“長平,汝去遼東,周旋於毛遼身邊,也不能忘了大明祖宗!”
“都去吧!”
擡起頭,看着凌亂的燈火愈發的貼近,狠着心最後重重一推,把幾個恐懼的孩子推開身邊,崇禎旋即對着那些忠心尚不肯逃命的內侍太監揮手去。
“送太子永王去國丈府,送公主去薊國公府!快去!”
“奴才遵命!”
也是最後重重凝望了一眼坤寧宮下的皇帝,幾個內侍或錦衣衛一人夾着一個孩子,急促的朝着御花園方向逃去。
“皇上!”
又剩下了王承恩與崇禎兩個,這個忠心耿耿的老宦官顫抖的重重一揖,。此時崇禎已經從最開始城池陷落的驚慌不可置信中恢復了不少,聽着這無奈的互換,他又是忍不住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大伴,幫朕研墨吧!”
“老奴遵旨!”
…………
似乎對大明的皇權還有着最後一股敬畏之心,又或者是想接手一個完整的皇宮,出奇的,李自成僅僅是控制了各處宮門就約束了兵馬,並沒有急着佔據整個宮廷。
一晚上的血腥與混亂也漸漸的隨着太陽的初升,而漸漸熄滅,可就在快要萬物俱寂的時候,一聲聲淒涼的鐘聲自皇宮深處嗡嗡的傳了出來。
景陽鍾,自成祖永樂遷都京師起,二百五十年間,鐘鳴而百官朝見,鐘響而不到者,無論官職大小,一律罪之!代表了大明朝的最高皇權,可在這個特殊的日子裡,這口大鐘也失去了權威,徒填幾分淒涼而已。
站在景陽樓上親自擊鐘四十九下,扯着嗓子,崇禎皇帝是無比淒厲的嘶吼着。
“上朝了!!!”
往日官員涌動的太極道,空空如也,僅有着逃亂宦官宮女丟棄的一些雜物而已。
這最後接受一次百官朝見的願望都沒有視線,失魂落魄,自景陽樓上下來,步履蹣跚,崇禎皇帝搖晃着直奔着皇宮最後面的煤山走去,滿是無奈,捧着個拂塵,王承恩就像是平日裡伺候崇禎皇帝上朝那樣,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頭,腳步急促如飛。
隱隱,宮內還能聽到那悲慘的輕語。
亡國了!亡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