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秘藥
蕭衍聽到陳槐那突然拔高,尖細難聽的嗓音時,他的大腦是一片空白的。
他這小身板別人不知道,自己卻知道的門清兒,成天就想着哪怕恢復不到巔峰時期那股子龍精虎猛的勁頭,就算是一般人一樣也就知足了。哪裡料到幸福來的這麼突然,他這還沒怎麼着呢,後代就先蹦出來了。
爺就這能力,哪怕有障礙,到底比旁人不知強了多少梯位!
於是,陳槐就眼睜睜瞅着皇帝從最開始的震驚,眼珠子幾乎沒掉地上,突地大嘴一咧,呲着大白牙,和他老家村口的二傻笑起來一模一樣的。
陳槐各種不忍直視,默默一嘆。
他只能說這布簾子是個好貨,生生將周御醫隔在另一邊,不然見到這壯觀的景象,皇帝的威嚴何在?智商何在?
“這是……真的?”蕭衍驀地攥緊了沈如意的手,額頭青筋都要爆出來了。
這是她該問的吧?!
沈如意有股子在雲端的不切實感,他們倒是滾了不少次牀單,真刀實槍也纔不過一回,還是在皇帝吃了藥的狀態下。
老蕭家的祖先就這麼有靈,就那麼一次,硬是讓他們拗出個皇嗣?
大晉朝合該千秋萬世,連綿不絕啊!
沈如意嫁到大晉皇城,到死時也不過待了兩年不到,日後幾番死去活來,和章和帝糾纏不清又是幾年,滾牀單不知滾了多少次,可是從來沒有過孩子--
孩子,她居然有孩子。
好神奇的好麼?
沈如意想摸摸自己癟瞎瞎的肚子,誰知皇帝攥着不撒手。一看那臉……
她默默地移開了視線,不忍直視。
“請問周御醫,我有了多久?”
周御醫四十多歲不到五十,保養的紅光滿面。
他都不用看,聽聲音就知道皇帝樂傻了,不是存心戲耍於他,他也就端正好態度。笑眯眯地道:“微臣按脈象看來。大概一個多月吧。”
沈如意眼角一抽,心裡覺得不對勁。
“一個多月是多久?零五天,零十天還是十五天?”
“……大概是一個月零十來天。”周御醫在宮裡看了這麼多年的病。第一次碰到這麼矯情的主兒,追着這個問題不放。
他算是瞭解了宮進裡風言風語,說這位姜貴妃腦子不大靈光,難道正常人這時候應當關心的不是什麼時候生產。以及這期間應該注意什麼。
再不然,皇帝成天捧着貴妃是個寶兒似的。連旁的妃嬪面兒都不招,也該關心關心什麼時候倆人能恢復正常那什麼吧?
真想知道這麼仔細,就去敬事房問啊,專管皇帝睡哪個。什麼時候睡的。
問他個御醫,好意思嗎?
蕭衍也聽出不對勁來,瞪眼看她。“你總問這個幹什麼?還不如問問什麼時候生。俗語道懷胎十月--那明年五月。朕的皇兒是不是就要出來了?”
最後一句他是問周御醫。
還不等周御醫點頭稱是,讚一句皇帝數學真好。就聽姜貴妃輕輕咳嗽一聲,緊接着窸窸窣窣的聲音,倆人似乎是講起了悄悄話。
周御醫默默地豎起了耳朵,正聚精會神,忽然耳邊皇帝嗷地發出一聲怪叫,在簾子後面蹭地站了起來。他激靈打了個寒顫,本來就是半邊兒屁股虛坐在椅子上,這麼一下好懸沒直接從上面折下來,嚇出了一腦門子汗。
皇帝神經病啊!
他多年苦心研究醫術,好想有這麼個現成的臨牀病例來治一治,但是……他家皇帝除了神經病,還喜怒無常,爲了自己這身家性命着想,還是及時掐滅了這個念頭。
“你……認真的?!”
蕭衍居高臨下望向沈如意,她滿面無奈地點了點頭。
這不是她認不認真,根本就是那麼回事,難道她還能拿這事開玩笑?
她記得太清楚了,這回死而復生皇帝就跟換了個人似的,守身如玉的緊。
外人看來他倆的確是如膠似漆的緊,天天膩一塊兒,可只有天知地知他倆知,他倆頭一次真刀實槍一戰還是將將一個月,以那之前皇帝可是矯情了好久沒碰她,後來還是吃了藥,一股作氣好懸沒給她折騰死。
那些可都是歷歷在目的,哪裡就蹦出來一個多月?
沈如意也沒料到話才說出口,皇帝就炸了毛,鳳目鋥明瓦亮透着股子寒意。
“周御醫,你確定是一個多月?”
周御醫梗着脖子,很想有志氣地甩袖子走人,信誰找誰看去。
但他一聽皇帝這聲兒就不對,聲音跟浸了冰碴子似的,渾身的傲肝也收了,微微低沉着聲音道:“微臣把脈,的確是一個多月的時間……不過,微臣於婦科並不精通。要不,找柳御醫再看看?”
柳御醫是個六十來歲的老頭,最得後宮妃嬪們的喜愛,太醫院人稱婦女之友,婦科小能手。
皇帝僅有的四個孩子,全是柳御醫一手包辦,從懷孕到生產服務一條龍。
蕭衍吩咐陳槐:“去將柳御醫請來。”
說完,又囑咐周御醫道:“此事不許向任何人提起。”然後還深恐他是個隱藏屬性的碎嘴子,又道:“包括太后和皇后,否則人頭不保。”
周御醫一縮脖子,好吧,宮廷鬥爭太恐怖,以前也就妃嬪怕走漏消息,於養胎不利,恨不得把身上的銀子刮扯淨了堵他們的嘴,不讓他們泄露。
果然有皇帝做靠山就是不一樣,連銀子錢都省了,改上性命相威脅。
“微臣遵命,微臣不敢。”
周御醫隔着布簾子沒聽到,陳槐站着比周御醫還遠,可沈如意一轉頭趴皇帝耳朵邊兒說那幾個字,他正正好好看嘴形看出來是說日子不對……
這事兒往小了說,很可能周御醫說的對。他就是學藝不精弄錯了,可如果他沒弄錯呢?
皇帝這身板爲免敬事房在外面聽着暴露了,早就免了敬事房聽房的規矩,連記錄他隨便一說,敬事房隨便一記。
當事人的姜貴妃無疑是最清楚的。
如果她懷了身孕,就照皇帝現在的寵法,將來指不定是怎樣的成就。她是沒必要在這上面較真的。如果她說日子錯了。就肯定是錯了。
懷孕日子和皇帝寵幸的日子對不上,這也就姜貴妃不走尋常路的絕世大奇葩敢說,換二一個人絕對不敢自毀長城。人言可畏。頭一個她這肚子裡的孩子是哪個的?往在了說,如果是假孕,那完全就是邀寵的畫風,宮裡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她。
這兩樣無論哪個。在皇帝那兒都得不着好。
陳槐心急如焚,這事兒搞不好就是一場宮廷大血拼。
他親自上陣。沒敢驚動旁人,坐了頂青色小轎親自去把正在值的柳御醫給請了過來。
柳御醫一上手,果然是和周御醫一樣的說辭——甚至更精準,一個月零十二天。
柳御醫婦科一把罩。可惜眼神有點兒不大好使,進屋子就沒瞅見周御醫向他使眼色,也沒個眼風瞧屋裡這都快結成冰的氣氛。揖手就忙不迭地恭喜。
恭喜完皇帝,恭喜貴妃。然後還祝願皇嗣健康茁壯成長。
西暖閣的宮女太監早就都稟退了,一屋子鴉雀無聲。
周御醫捂額,不是他見死不救,他眼睛都快擠抽了,這位柳老兄連看也不看他一眼,實在沒默契!
蕭衍氣炸了肺。
如果沒有先前的喜訊,沒孩子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他本就沒想這麼深遠,而且大晉也早有太子,他也不是無後,生孩子就是他生命的終極課題。
可是先給了他一個大餡餅,又說這大餡餅有毒給強行收回了,這就說不過去了!
他雖然沒失去什麼,可比失去了還要更憤怒。
他相信小妖怪只有他一個男人,哪怕他不能人道,她這左左右右哪個不是他的人?她一舉一動,一天放幾個屁,只要他想知道都能瞭如指掌,所以根本不存在和旁的男人來一發,然後神不知鬼不覺有了。
那麼,如果是一般的妃嬪,不像小妖怪這麼坦誠,而他也沒有這見不得人的病,倆人正好那些天好着呢,等到了三四個月顯懷的時候,都公佈天下了,她該有的孩子沒了……
她是要硬着頭皮裝作流產,還是幾經輾轉發現‘所謂真相’,繼而生恨和人互掐報復呢?
這一步步,算的好生嚴密。
蕭衍牙齒咬的咯吱吱作響:
“兩位御醫皆是朕的心腹之人,朕信二位口實嚴密。”他頓了頓道:“可有一種東西吃了,會在脈像上像是懷孕的沒有?”
周御醫在心裡呸了一聲,皇帝剛纔還威脅他呢,現在倒信他口實嚴密。
果然無皇帝不奸。
柳御醫這回總算聽出個數來了,聳拉的大眼皮倏地瞪起來,從綠豆大小變成了黃豆大小。
“……回陛下,是有。”他邊說邊摸自己稀稀拉拉的鬍子,“這是江湖秘藥啊。”
所謂江湖秘藥,實是太醫院的託詞。
說穿了,江湖人用那玩意兒幹嘛?
也就宮裡的女人勾心鬥角,爭寵鬥狠,愛用這些個假模假式的東西,騙皇帝也好,用來誣賴陷害其他妃嬪也好。據他們醫學界小道消息,這玩意還是前了不知多少朝多少代,某皇家御醫爲討某寵妃所好而研究出來的。
後來那寵妃把皇后鬥垮,又被皇后所出太子登基後給弄死,一筆筆帳都翻出來,御醫助紂爲虐絞死,但這方子卻偷偷地留了下來。
江山換了一茬又一茬的主人,可這秘藥卻沒有斷代,一路傳到現在,深受後宮妃嬪所好。
要說大晉太祖英名,弄了個不許與大臣之家聯姻,只娶身家清白的良家女,讓朝堂和後宮清淨了不知多少。
前朝和後宮連連不到一起,妃嬪們有勁兒也無處使,不像前朝大臣之女跟批發不要錢似的往宮裡送,斗的烏煙瘴氣,天翻地覆。所謂的江湖各種秘藥頗受重用,也不知冤死了多少人。
誰曾想到,這種藥居然在後宮清肅的章和帝時期又現天日?
……或許說,就沒斷過,只是沒人發現吧。
蕭衍隔着布簾,自是沒看到柳御醫滴溜溜亂轉的綠豆眼兒。
“可有辦法驗證?”
倆御醫這回心齊了:“驗證什麼?”
“驗證到底是不是那藥所致。”蕭衍咬牙,對牛彈琴!
難不成還要驗證是真是假,讓個宮女還是太監服一服?
柳御醫扯扯鬍子,一呲牙,直吧唧嘴。“這……到日子沒有,就知道了啊……”
陳槐已經忍心看了,老御醫好膽色。
蕭衍一挑簾子,氣勢洶洶地走出來,一雙鳳目瞪的溜圓。
這陣勢可把倆御醫嚇壞了,也不敢坐着了,嗖地站了起來,柳御醫多年彎腰駝背也直了。
“陛下恕罪,微臣實在是才疏學淺,光是聽過沒見過啊。”柳御醫顫巍巍地道,特麼他要告老還鄉,他要捲鋪蓋走人。皇帝沒有他老子的好脾氣,他這身子骨兒分分鐘讓他給嚇碎一地!
“要不,微臣這就回去翻閱醫書古藉,找找看驗證的辦法……成嗎?”
蕭衍冷笑,他太知道這些人的小九九了,就算知道也不可能當即拿出來。還不是怕洗不乾淨,剛說了江湖秘藥,結果他們瞭解透透的,怕有個萬一被扯到這事兒裡來。
“那我就將此事全權交給二位御醫了。”
別呀,和他有什麼關係,周御醫急了,可一看皇帝一張青瓦瓦的一張臉,又把滿腔的不願人嚥了回去。
蕭衍揮手示意他二人退下,柳御醫縮着脖子往外走,手指甲才捱到門邊,突然就被皇帝又給叫住:
“柳御醫,當年母后懷朕之際,可是你給把的脈?”
坑啊,皇帝這是存心想坑死他啊。
柳御醫更堅定了這陣風頭過了就要告老還鄉的念頭,特麼最近不知道哪個挨雷劈的成天造謠說皇帝不是劉太后生的,這本是不干他的事,可問題是劉太后當年的脈案全是他寫的,除了生產時御醫在外守着以防不測。
真要在皇帝身世上有點兒什麼坑,他第一個脫不掉責任!
“柳御醫?”蕭衍目光灼灼地望向他,聲音冷冽。“沒聽清嗎?”
柳御醫抹抹頭上的汗,口乾舌燥腿抽筋:“回陛下,是微臣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