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過河拆橋
沈如意一路被抱回了豹房,趁着皇帝叫陳槐請御醫來的功夫,她撩開袖子一看,果不其然白嫩嫩的皮膚上幾個青紫的掐痕。
這一路進宮,她也是苦過來的。
要說皇帝也是夠夠的了,跟她假公濟私,公報私仇。
她一頭撞牆上,腦袋暈乎乎的也是正常,偏偏皇帝好像她這一閉眼睛睡過去就死了一樣,死活不讓她睡。原本將她安置到馬車裡以後理都不理她,她被放置到最裡面,皇帝就一副守身如玉,生怕被侵犯似的坐在最外面靠近車門的地方。
可是一看到她暈乎乎的閉起眼睛,立馬就跟打了雞血似的,扯着脖子喊她不要睡。
她不理,他爬過去就掐,再不理,再掐,如此循環往復,現在手上那光榮負傷的痕跡,就是皇帝的傑作。
那暴跳如雷的樣子好像是她存心惹他生氣似的——
她就是頭暈,閉上眼睛眯會兒怎麼了?當她想的嗎?撞牆後遺症太強,連頭蓋骨都一抽一抽地疼。
她又不是要死,怎麼解釋都解釋不聽,她也是醉了。
就這麼任性地把她身體糟蹋成這樣……
不過怎麼說呢,也算划得來了,撞這麼一下子雖然傷到了腦子,可起碼勾起了皇帝的惻隱之心,把她帶回了皇宮。否則這一次錯過,擱皇帝現在這尿性,指不定什麼時候能轉過來彎,到最後倆人還有沒有命相見呢。
如今渾身上下哪兒哪兒都疼,可她心裡卻美滋滋的,跟吃了半斤蜂蜜似的,這也是種病啊。
蕭衍打發了陳槐。回身就看見沈如意捧着青一塊紫一塊的胳膊呲着一口小白牙,笑的見牙不見眼。很令人懷疑沈二姑娘這副身體有奇怪的癖好,是個受虐狂,越疼越爽好麼?
蕭衍擰着眉毛,心裡五味雜陳,說不出到底是個什麼滋味。
“怎麼,苦肉計見效。覺得很得意?”他冷冷地問。語氣不乏那股子撲面而來的嘲諷。
沈如意一噎,慢悠悠地放下袖子,其實她也知道這時候的正常模式就應該是要多柔弱就表現的有多柔弱。要多悲悽就表現的多悲悽,用卑微到塵埃的姿態認錯求饒,可是——
她就是開心,在確定了他心裡仍然有她之後。別說半滴眼淚疙瘩也擠不出來,就是嘴角都止不住地往上飛。
想演戲。可是沒那實力啊。
“我沒有得意,我只是很高興你還顧念着我的死活——”
“一直以來,不顧念你死活的只是你自己。”還沒等沈如意的話說完,蕭衍就打斷她。一屁股坐到桌案旁的椅子上。
從桌案到牀榻足足有一丈的距離,沈如意懷疑,如果那桌案擺在窗邊。他會貼牆壁上。
這可真是時移世易,以前一天跑八遍她的永樂宮。後來爲了天天見她就留她住進了皇帝的寢宮,見着她就好像有強力磁石似的,不是摸就是抱,好像隔兩步遠他都渾身肝疼一樣。
現在倒好,當她是洪水猛獸似的防着,也不知道當時在清涼寺他親的她嘴脣都麻了,好懸把她的舌頭當鴨舌頭給嚼巴了。
不過,沈如意沒有半點兒微詞,皇帝氣急敗壞,恨不得當今生今世沒見過似的,見她受傷還顧念着將她帶進宮來,這無疑已經是退了很大一步。
她既是做好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決心,就決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
有困難要上,沒有困難製造困難也要上啊。
皇帝滿腔的怒火,自然是要讓人家發泄出來,戧毛戧刺也得給他摸順了爲止。
“我以後一定會顧念着生死,一定好好珍惜這條命——”
“命是你自己的,你愛珍惜不珍惜。”蕭衍道。
沈如意:“……”
聽完人說的話,自己再說,基本的禮儀禮貌不懂是不是?
送禮部好好學學!
“阿衍說的是。”她笑,“我其實早該體會的。這次……應該是我最後一次重生了,不珍惜其實也是不行了。”
蕭衍只覺心臟驀地一緊,俊臉緊繃。
她說的話哪句真哪句假,他根本已經無從分辨。從註生娘娘身邊的侍女,到大晉的沈皇后若不是火燒到眉毛,迫在眉睫她都不會和他說。一次次的重生,她口口聲聲說不知情,如今又扯出最後一次。
他看她是故意刺激自己,才順口胡謅出來的吧?
“你又知道了?你不是一向主張天意不可測嗎?”
沈如意皺眉,“你到底看我給你的信了沒?那上面不是寫的清清楚楚嗎?我好像是經歷了未來,也好像是旁觀了未來——反正我都寫在信上了,我是強行擺脫那個不說和尚——”
“那個不說和尚,也是你說的。”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更何況是被皇帝一路捧在手心上寵着的,現在的待遇不要太次,連句整話都不讓說完啊!沈如意頓時心頭火起,不由得瞪圓了眼睛,正待發作,只覺頭又開始有些暈,胃裡翻江騰海的難受,手扒着牀邊‘哇’的一聲就把一天到晚僅吃的那塊大白饅頭給吐了出來。
蕭衍沒料到沈如意反應這麼大,蹭地兩個箭步就衝了過去,站在她吐出來穢物旁邊手足無措,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你——你到底什麼毛病!”他咬牙,鐵青着臉衝着門外揚高了聲音,喊道:“陳槐,御醫怎麼還沒來!?人呢!”
“——御醫馬上就到!”不等皇帝的話音落地,陳槐立馬扯着嗓子用比皇帝更急切的聲音回道:“小的這就親自去催催,這幫不省心的!”
說完立馬腳不沾地的走人,面對這倆智商見仁見智,情商餘額欠費的帝后,陳槐也是服了。生怕被皇帝無從發泄的怒火給掃到,找臺階就下,誰管御醫怎麼還沒來?誰管太醫院繞到豹房大約到少小半個時辰?
誰管?
皇帝只管罵,他只管找。
到時候有御醫頂前面,妥妥的。
沈如意吐的昏天暗地,趴牀上頭重腳輕,就見皇帝露出半截小腿跟個木樁子似的杵地上。一動不動。
“阿衍。給我杯水好嗎?”她努力裝出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連擡頭看他一眼的力氣好像都沒有。
沈如意就見那雙腿總算挪動了,一股風兒似的。風風火火地弄的桌案噼裡啪啦聲直響,在打碎了兩個茶盞之後,終於又風風火火地端了杯水,一屁股坐她旁邊。然後茶盞一推就到了她手裡。
到她手上時,水就只剩下小半杯。到底是用來漱口還是潤喉成了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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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纔皇帝把茶盞塞她手裡的時候,碰到她的手是溼漉漉的,想來皇帝也是慌了神,幾步路的距離水就灑了一半。
嘴是說不要。身體還是很誠實的嘛。
沈如意美滋滋地把剩下的那點兒水倒嘴裡漱漱,‘噗’吐了一地。
“麻煩你,再來一杯。”
蕭衍這回接也沒接沈如意遞過來的杯子。走過去直接把水壺給拎了過來,滿滿地斟上一杯。直到看着她喝完了水,有氣無力地躺到牀上,慢慢轉身背對着他。
過完河就拆橋,蕭衍恨恨地道。
他堂堂一個皇帝,讓她支使的溜溜轉,她半點兒感恩之心都沒有,現在用完他了,居然看都不看他一眼。
“你!”他說,“現在怎麼樣?”
“要不要緊?”
“哪裡難受?”
蕭衍見她沒吭聲,上手狠狠朝她胳膊掐了一把,厲聲道:“不許睡!”
沈如意其實哪裡是不想理他,她恨不得柔柔弱弱地撲他懷裡,眼淚都現成的糊眼睛裡,可她也知道才吐過,肯定是滿臉的狼狽。皇帝本就心氣兒不順,她可不想還沒哄好他,反而就把他給嚇走了。
聽他緊張的追問她,她簡直是美的直冒大鼻涕泡。
皇帝擺明對她舊情難忘,現在不過是氣大發了,端着呢,她可得好好架個高梯子,讓他順勢下來,可是再想不到皇帝居然這麼沉不住氣,她還沒反應過來,就上了手。
沈如意嗷地一聲尖叫,撲通坐直了身子,因爲動作太大,只覺得天懸地轉,身形一歪就倒在皇帝迎上來的懷抱。
“御醫!御醫!”蕭衍緊緊抱住沈如意,這時哪還顧得懷裡的女人有多可惡,有多會撒謊,有多少愛半真半假,他只是不想她死!
沈如意的耳朵幾乎沒震聾了,好在柳御醫還真讓皇帝叫來了,還沒等他躬身施禮,皇帝大掌一揮:
“免禮,快過來看看她這怎麼回事,又是暈眩又是嘔吐的。”
柳御醫不認得沈如意,只當是宮裡的娘娘,連忙上前眼觀鼻鼻觀心,取出一塊薄紗蓋到沈如意的手腕上,在皇帝往上擼袖子的時候用力過猛,柳御醫不小心就瞧見了沈如意胳膊上青紫的痕跡,當下心頭猛跳,皇帝興趣愛好這麼獨特呢?
他一邊摸脈,眼皮往上一挑,就見沈如意額頭上撞的那塊經過一段時間鮮血滲出來凝到一塊兒,周圍好大一塊的淤青。
他下意識地一咬舌頭,好懸尖叫出聲。
這算不算是無意間爲所有寵妃的死給破了案?
一個個鮮活美貌的佳人們哪裡是讓皇帝剋死的,是讓皇帝玩兒死的吧?
“……娘娘是撞了頭吧?”
柳御醫還沒說完,皇帝忍不住就翻了個白眼,長眼睛的人都看得到好嗎?
“微臣看來,無甚大礙,多多休息就好,微臣再開副湯藥,溫補便可。御藥房有生肌露,消淤化腫,去腐生肌,抹在傷處不留疤痕的,微臣這便吩咐人去提來。”
“那她怎麼總想睡覺?”蕭衍冷聲道。
柳御醫眨眼,“頭暈就會嗜睡。”
“她還嘔吐!”
“……娘娘撞了頭,所以,會嘔吐,不是大事,請陛下放心。”柳御醫深切地對章和帝所領導的大晉產生了憂慮,就這智商,能領着全大晉人民發家致富奔小康嗎?
撞頭,頭暈嘔吐,嗜睡——
他難道不是解釋的很清楚了嗎?
他纔想問,好好的一個妃嬪怎麼會撞的這麼重。看那樣子分明是自己往牆上撞的,這娘娘究竟是忍受了多少屈辱和無奈才這麼看不開啊?
蕭衍怎麼聽不明白,他只是忍不住一再確認:“是真的沒有問題?她,如果有任何問題,朕唯你是問。”
特麼!
柳御醫炸毛,下頜那綹山羊鬍都乍乍着。和他有一文錢關係,還唯他是問,唯個屁啊,難道最該終究的不是這娘娘爲何撞牆,誰逼她撞牆她?
他就是個大夫,要不要事事兒都要他負責啊?
皇家這碗飯真特麼不好吃,動不動拿他們撒筏子,好像不弄死他們,不足以表示皇家是有多麼至高無上,對病患是多麼看重似的。
“那微臣再看看吧。”柳御醫默默吞下苦果,可就是摸出繭子也沒察出這身體有什麼大問題,特麼的比他還要健康呢。
最後的最後,他只得慎重地表示,沈如意的確多休息,多喝他開的藥湯子就好。
柳御醫眼睜睜看着帝妃在他個御醫面前摟摟抱抱,秀恩愛秀的那叫一個肆無忌憚。前陣子還因落水而深居簡出,甚少出現在公開場合的皇帝現如今精神抖擻地對他大呼小叫,哪裡有半點兒虛弱的樣子?
“陛下,”
在他總算得了皇帝的特赦讓他下去開藥之際,他突然猶猶豫豫地拱手抱拳:“微臣有一事不知當說不當說……”
蕭衍眼角一抽,這些個御醫的潛規則,無事最好,有事當無事,從來不相互拆臺,眼見着什麼腌臢事都能當沒看到過。
可如今柳御醫居然要打破陳規?
“柳御醫只管說。”
“陛下才落水沒多久,正值養病期間,身體虛弱,不便……近女色,否則腎精虧損——”
“好了!”
蕭衍只覺得臉上火辣辣,還當柳御醫是有什麼重要事情稟告,他再想不到居然屁用的情報沒有,跑出個拆他臺,打他臉的。“下去吧,這裡沒你事,朕的事朕心裡有數!”
“陳槐,送柳御醫出去開方子,抓藥!”
“小的遵旨。”陳槐眼觀鼻鼻觀心,一副‘我是聾子,我啥也聽不到’臉,走在最前面帶着柳御醫出門。
天知地知,另外只有他知,他這肚子裡的腸子都笑折了,擰的他全身腸子疼,繃的臉疼,忍的心疼。
沈如意窩皇帝懷裡,柳御醫說完那話差點兒就把腦袋插褲襠裡,只有他看見皇帝那張臉臊的跟猴子屁股似的,倆眼冒賊光,倆鼻孔噴火——
只有他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