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目的地,是當地的一個博物館。博物館的館長接到過屈淵的電話,已經在門口迎接他們了。館長也聽說了馮至善的事,杜潤秋只看到這個五十多歲的館長一臉驚惶和不知所措,雙手不自覺地搓動着,十分緊張。
“怎麼會?老馮他怎麼會死?……你們說是有人殺了他,誰?”
這些問題,都是屈淵無法回答的。他相當嚴肅地拿出了“官方”答案:“我們正是爲這個來的。”
館長嚇了一跳,不敢再多問了。“這個……這個,我跟老馮以前是同學,跟李悅也是同學,也算是同事,不過……不過我真的不知道……”
“館長,你知道有一種玉,叫樓蘭漠玉嗎?”屈淵開門見山。
館長兩眼直愣愣地瞪着屈淵,看得出是十分震驚。“樓蘭漠玉?!”
屈淵倒也呆了一下。“怎麼,沒有?”
館長遲疑了一下。“你們先進來吧。”
這博物館跟杜潤秋平時去過的那些又寬敞又透亮甚至是相當奢華的博物館大大不同,就是一間間相連的昏暗的屋子,玻璃櫥窗裡陳列着的文物,因爲光線太暗,都幾乎看不清楚。杜潤秋忍不住問:“你們都不開燈的嗎?”
“哦……哦,爲了節約電。”館長不好意思地說,“平時來的人很少,所以一般只有來了人,我纔開燈啊!”
杜潤秋啼笑皆非。“不至於吧,你們就窮成這樣?”
曉霜拉了丹朱一把,兩個女孩徑直地走到了一個玻璃櫥前面。館長走到牆邊把燈打開了,房間纔算是明亮了起來。他看到丹朱和曉霜在看的文物,略微有點吃驚。“哎,居然有人會對那個感興趣啊。”
杜潤秋湊過去一看,是一串褪了色的金飾,殘缺不全。杜潤秋心裡“砰”地跳了一下,他看到了這金飾上刻着的魚形花紋。這花紋很有趣,都是兩條魚兩條魚對在一起的。
在剛纔的夢裡,他曾經見到過同樣的花紋。只是,夢裡從那個美麗絕倫的少女斷掉的脖子上落下來的金飾是黃金燦爛的,而現在放在玻璃櫥窗中的這一條,早已褪盡了它曾經金燦燦的顏色,幾乎像是破銅爛鐵。
“這是在月牙泉旁邊挖到的。”館長解釋說,“有一次,起了很大的沙塵暴,這種沙塵暴往往會把深藏在地底的東西再暴露出來。還好,正好是李悅和馮至善發現的,如果是個普通人看到,如果知道是黃金肯定就藏起來了,如果不知道,也會當成破銅爛鐵隨手扔掉。真是幸運……”
“是他們找到的?”屈淵喃喃地說道。
“是啊,然後我們開始考證這金飾的來歷。”館長說,“從它的年代和式樣看來,很有可能是樓蘭國的東西,而且應該是個身份十分高貴的人用的……”
杜潤秋脫口而出:“公主?!”
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到了杜潤秋身上。館長尤其驚訝,盯着杜潤秋說:“是啊,我們是這麼推斷的。可是……你是怎麼知道的?”
杜潤秋腦中一陣陣地暈眩。他不斷地回想着那個清晰得像是真正發生過的夢境,低聲地說道:“難道我見到的一切,都是真的?她……她真的存在?這條雕着魚的金鍊,真的是……她的東西?”
“她是誰?”屈淵追問。
杜潤秋擡起眼睛,看了他一眼。“你忘了,那個姓樂的婆婆給我們講的故事?我說的‘她’,就是樂婆婆提到的楓公主。那個被作爲祭品砍下了頭,鮮血把月牙泉旁的羅布紅麻染成了紅色的女人……”
屈淵瞪着他,臉色變得慘白,就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可怕之極的事情一樣。“杜……杜潤秋,我在想……”
“我也想到了。”杜潤秋聲音沙啞而顫抖,“我們肯定想到了同一件事!”
他們都曾經親眼見到那具裸體的年輕的女屍。令杜潤秋和屈淵都印象深刻的,是那女屍脖頸上的一圈細細的、鮮豔的紅線。那紅線,拭之不去。
“她……她……她……”杜潤秋一連說了三個“她”,仍然沒能把話說完。屈淵接過了他的話頭:“你在月牙泉裡發現的那具女屍,難道就是這個楓公主?”
“不可能!”杜潤秋本能地反駁,“她早已死了,死了很久很久了,死了上千年了!你說過,那具女屍連屍斑都沒出現,她不可能是具千年女屍!”
屈淵張口結舌地說不出話來。丹朱卻在旁邊,輕言細語地說:“這件事,可不能以常理來度之哦。”
館長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究竟出了什麼事?什麼千年女屍?楓公主又是誰?”
屈淵只得花了十分鐘給他講述事情的來龍去脈。杜潤秋心裡也是惴惴不安,萬一這個館長是個死硬的科學論者,豈不是要被他笑掉大牙?不過,讓他放心的是,館長的接受度非常之高,一邊聽屈淵說,一邊還在不斷地點頭,滿臉都是抑制不住的激動興奮之情。
“真是的!我在這裡這麼多年,居然還不知道有這麼個傳說!唉,我都沒有去拜訪那對老夫妻,如果去了,我不就早知道了?”
聽到館長的“遺憾”,幾個人都爲之絕倒。屈淵無可奈何地問道:“好吧,館長,現在你是不是能給我們一點解釋呢?”
“月牙泉是個奇妙的地方。”館長說,“它十分神秘。你們都知道,不管有多大的風沙,都進不了泉水,都會自動避開。也許是因爲它的地理位置,不過,還沒有任何專家能證明這一點。現在,我們都是猜測,只有猜測。但是你們說,月牙泉下面實際上是一口極深的沙井,我認爲這沙井能夠形成一個非常強烈的漩渦口,在某些時候,會產生極其強大的吸力。”
他的說法,實則跟丹朱的說法如出一轍。屈淵點了點頭,說:“是啊,雖然我不懂得這方面的具體知識,但是我猜想也是這樣。可是,館長,這也不能解釋那些屍體是從哪裡來的。”
“這個很簡單啊。”杜潤秋插嘴,“屈淵啊屈淵,你實在是太沒有想象力了!記得吧,我們在沙井裡發現了被掩埋的青年男屍,簡直就像是活的一樣!也許這沙井裡埋了很多屍體,有時候就會被吸上去,然後再浮到泉水面上去,就被人們發現了。包括那具我看到的女屍,也是一樣的道理!”
屈淵瞠目結舌地看着他,爲杜潤秋的“大膽假設”震驚不已。“你是說,我們發現的屍體,其實都是些千年前的屍體?因此,我們才無論如何都查不出這些人的身份?”
“肯定啊!”杜潤秋嚷了起來,“只有這麼解釋,才解釋得通啊!”
“等等,”館長打斷了他,“你們說,那具很年輕的女屍消失了?”
“不僅消失了,我們的兩位同事也離奇地死了,死狀非常悽慘。”屈淵臉色黯然,“我到現在仍然不知道應該把這個案件如何處理。杜潤秋,我知道你想說,一定是那具女屍活了過來,把我的同事殺了,然後離開了。可是,我無法以這個結論來結案……別人會當我是瘋子的。”
杜潤秋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怎麼會這麼想?告訴你,屈淵,憑我的直覺,一定不是那個女……女的乾的!”
“哦?爲什麼?”這次插嘴的是曉霜。杜潤秋整了整臉色,相當鄭重地說道:“我親眼見過她……好吧,你們一定也會說我神經病,但是在夢裡,我真的見到過她,而且還不止一次。我相信——我相信我的直覺,她不會是一個那麼殘忍、會殺害無辜的人的女……女……”
他實在不知道應該以“女人”或者“女屍”或者“女鬼”來稱呼,只得含含糊糊地混過去了事。
丹朱以一種相當奇異的眼光瞅着他。“秋哥,你的直覺就那麼靈嗎?”
杜潤秋也拿不準她是在嘲笑還是什麼。他還沒回答,屈淵就不耐煩地說道:“不管怎麼樣,我的同事是死得很慘,我總得把兇手揪出來吧!”他的表情,十分堅決,“不管那個兇手是人,還是鬼,我都一定要把他揪出來!”
館長沉默着。忽然,他說:“你們剛纔問我……樓蘭漠玉?”
他把幾個人帶到一個角落,指着玻璃櫥窗裡的一塊赤紅色的玉石說道:“這就是一塊上好的樓蘭漠玉。它有個特點就是很堅強,非常硬,硬度僅次於鑽石。翡翠是硬玉吧,但比起樓蘭漠玉的硬度,可就差遠了。它的顏色都是紅的,從淡紅到火紅,最漂亮也最珍貴的就是通體赤紅的。現在漠玉被挖得太厲害了,我都很少見到最純最珍貴的那種火紅的赤玉了。樓蘭漠玉,也被稱爲‘赤玉’或者‘瓊玉’。”
杜潤秋回想着他們在沙井裡挖到的那一塊,確實是通體赤紅,溫潤瑩澤。“這玉肯定也賣得很貴吧?”
“當然。”館長說,“黃金有價玉無價,真正純粹的赤玉,是寶中之寶。”
杜潤秋衝口而出。“它的價值,值得以殺人爲代價嗎?”
他一語驚人。所有人都死死地盯着他看,屈淵有些語無倫次地說:“你……你不會認爲……是……因爲這玉的價值,纔會有人殺了馮至善吧?”
“爲什麼不可能?”杜潤秋說,“我現在想起來了,我聽到吵架的時候,依稀地聽他們提到了‘瓊玉’。現在我知道了,瓊玉也是樓蘭漠玉的稱謂之一。他們一定在爲這玉起爭執,如果說是因財起了殺心,完全能說得過去啊!而且,最重要的證明就是,後來玉就不見了!玉不會自己長腳跑掉吧?一定是兇手把玉偷偷地藏起來,帶出去了!他也知道,在那種情況下,我們根本不可能去搜身什麼的!”
館長狐疑地說:“就爲了這玉?……就把老馮?……”
“這不是沒有可能。”屈淵有點感慨地說,“我平時辦的案子裡,爲了一點小錢殺人的,比比皆是。在人心的貪婪面前,道德與良知,都實在是不堪一擊。”
杜潤秋白了他一眼。“既然如此,剛纔我提到這個推測的時候,你還那麼吃驚?”
“我吃驚是另外一個原因。”屈淵說,“在那個地方,無底洞一樣的沙井裡,居然還有人會因爲玉的價值謀財害命,那人也未免冷靜過頭了。那時候,連能不能出去都不知道,還能考慮玉的珍貴?相當不合常理啊。”
丹朱卻說:“你還是太高估人性了。你不是剛纔才說過,爲了一點小錢,就會有人去殺人?如果是在一個壓抑的環境,人的壓力一大,更容易失控!”
衆人都沉默了。屈淵也無法反駁丹朱的話。
杜潤秋一向不喜歡冷場,也不喜歡過多地思考。他突然地想到了一個問題,馬上就問了出來:“館長,七星草和鐵背魚,真的可以讓人長生不老嗎?”
館長像看神經病一樣地看着他。“年輕人,你多大了?現在就在想長生不老?那我們這半截入土的人,怎麼辦啊?”
“那可不一定。”杜潤秋反駁道,“我以前認識一個人,也就不到四十歲光景吧,他得了癌症,知道花錢也治不了,於是他就寄望於傳說中的長生不老藥,爲此不惜付出殺人的代價。當然,他最後還是沒得到所謂的不死藥,而且因爲他的私慾,死得更快了,而且死得死無全屍,其慘無比!我從來不想什麼長生不老,但是,有人會想,有人會爲此不顧一切!我現在只是想知道——七星草和鐵背魚,是不是真有其物?是不是真有長生不老的功效?”
“……你問倒我了。”館長無可奈何地笑了笑,說道,“沒錯,傳說七星草和鐵背魚吃了可讓人長生不老。但那就跟民間的無數傳說一樣,只是傳說而已。我從來沒見過鐵背魚,甚至連一張圖都沒見過。我甚至不知道這個傳說究竟發源於何處,因爲這完全是民間傳說,典籍無載……”
“曉霜,速寫本給我用用。”杜潤秋對曉霜說。曉霜死死地盯着他看了兩眼,十分震驚地說:“秋哥,不會吧,你還會畫畫?”
“你當我白癡哩!”杜潤秋惱火地說,“拿來啦!”
曉霜不情不願地把速寫本從揹包裡找出來,遞給了他。杜潤秋拿了支鉛筆,匆匆地畫了幾筆,然後遞給館長。
“這個是不是鐵背魚?”
大家都好奇地伸過頭來看,只見杜潤秋畫了一條很醜的、像鯽魚一樣的魚,兩眼突出,魚背上的鱗十分厚重,杜潤秋還在魚鱗上面畫了幾條並列的道道表示魚鱗的“光澤”。
幾個人都愣在那裡,過了一會,曉霜爆發出了一陣大笑。“這,這,秋哥,這完全是小學生畫的嘛!你真行!”
杜潤秋臉不紅,心不跳,十分淡定地說:“我不就是畫個樣子給你們看看?只要像那麼回事就行了,要畫那麼好乾啥呢?”
館長拿過了速寫本,仔細地看。“你是在哪裡見到這魚的?”
杜潤秋直接扔出了兩個字:“夢裡!”
他又解釋了一番。“自從到了這裡,我就老是做夢,就算是白天也會做夢。夢裡老是出現那月牙泉,可是,又跟現在的月牙泉有點不一樣。羅布紅麻不是紅的,是白的;現在的月牙泉裡沒魚,我的夢裡卻看到這種魚。好吧,我承認,我也有那麼一點神經不正常了,隨便你們怎麼想吧!”
杜潤秋擺出了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但出乎他意外的是,卻沒一個人嘲笑他。正在這時候,屈淵的電話響了,屈淵接了,一邊聽,一邊面色沉重地點頭。
“喂,屈淵,不會又出什麼事了吧?”杜潤秋心驚膽戰地問。
“你這烏鴉嘴!”屈淵罵了一句,“沒事,是我那兩個同事,已經驗屍完畢,家屬想要儘快落葬,叫我也去。”
丹朱皺着眉頭。“落葬?這種奇怪的兇殺案件,會這麼快就讓家屬安排葬禮嗎?”
“按理是不能的,沒這麼快。不過,既然是家屬強烈要求,又是同事,自然也可以通融……”屈淵說到這裡,突然察覺到丹朱話中有話,警覺地說,“怎麼了?有什麼不對嗎?”
丹朱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說:“能帶我們一起去參加葬禮嗎?”
屈淵遲疑了一下。他笑了笑說:“可以,不過,你們未必能接受這裡的風俗。”
杜潤秋一向自認自己還是“有些閱歷”的,雖然年紀輕,但走過的地方也不少,見識也不少。可是,當他見到T縣的墓地的時候,還是吃驚得下巴都快掉了下來。
公路旁邊(一點都不誇張,就是公路旁邊!)一大片簡直是一望無際的黃沙地上,全都是墓!有的墓“佔地面積”比較大,用很多大大小小的石頭砌成了一堵圍牆,還修着石門石窗。有的墓則十分簡陋,就是一個上尖下圓的墳堆,用各種石頭壘出來的。
“這裡……這裡的墓,是不是不要花錢買啊?”杜潤秋囁嚅着問出了這樣一句。屈淵嘆了口氣,說:“很稀奇吧?沒見過吧?普通的地方,像我們那,那墓,你也知道,可貴着哩,都是修得很好環境也很好的墓園。可這裡,自然是不要錢的。”屈淵做了個手勢,“聽說他們從古到今都是這樣的……這一大片地,都是墓場。一族人就在哪一塊地,他們都有劃分的。時間越長,墓就越來越多……”
杜潤秋吐了吐舌頭。“奇觀,真是一大景觀。我的天哪……”他指着遠處,“這墳也太多了吧,簡直看不到頭!”
“當然了。”屈淵把警車停在了路邊,“T縣的風俗,凡死人一定都要埋在這裡。你想想,千百年來,死人有多少?就算T縣人口不多,累積下來,也夠嚇人的!”
杜潤秋突然想到一個問題,他抖着聲音問:“這……這裡……是火……火葬……,還,還是……”
“以前當然都是土葬。”屈淵說,“這十多二十年,各地都要求火葬,T縣也不例外。”
杜潤秋鬆了一口氣,拍着胸口。“還好,還好。”
“好什麼啊好,秋哥。”丹朱正透過車窗,向外張望,“這地方很詭的,也不知道當年是哪位高人選了這裡作墓地。哼哼,這可真是個陰氣聚集的地方,好地方啊。”
她說得也陰森森的,聽得杜潤秋冷汗都在往下掉。“丹朱,你說什麼呢?你這是在胡說些什麼呢?別嚇我,別嚇我啊!”
屈淵看了丹朱一眼。“遲小姐,你可別開這種玩笑。”
聽他的語氣,分明覺得這並不是個玩笑。曉霜指着一塊墓地前聚着的一堆人。“是不是那裡?”
“應該就是吧。”屈淵拉開車門,“走,我們過去。”
杜潤秋還沒走到那塊墓地前,他就看到了某些讓他覺得怪異和不安的東西。有一小塊墓,周圍砌着大約有半人高的石牆,修着一座石頭的建築,像一座縮小版的石樓,但卻沒門沒窗。一條粗糙的鐵製的鎖鏈,繞着那堵石牆,圍了一圈。
杜潤秋捅了丹朱一下。“丹朱,是不是有點古怪?”
“是啊。”丹朱若有所思地說,“看來,這家人很害怕喲。”
杜潤秋怔住。“什麼意思?”
“秋哥,你應該已經知道了,潑黑狗血,是最損陰德的一種做法。”曉霜壓低聲音說道,“不是爲了鎮鬼驅邪,一般不會去幹這種缺德事的。如果是自家人,更不可能用黑狗血,那是連自己都要傷到的。所以他們選擇了一種相對好一些的做法,那就是用鐵鏈把墳給圍起來,這樣既不會妨礙亡者輪迴,但也不會讓死者有四處走動的機會。”
那句“死者四處走動”讓杜潤秋硬生生地吞下了一口口水,滿身都是寒意。“啥……啥意思?死人還會到處跑,那豈不變成殭屍了?”
曉霜嗔怪地說:“我只是打個比方,你怎麼那麼死腦筋嘛!我是說不讓死者的鬼魂有到處亂跑的機會!”
杜潤秋左看右看,也就只有這一塊墓地用鐵鏈繞了一圈。“可是,別的墳都沒有用這個啊。就算這是他們這裡的風俗,也不能厚此薄彼吧?”
屈淵在旁邊,沉沉地說了一句:“別的死人,當然用不着。他們……我那兩個同事……就因爲他們是……死得很……詭異的啊。”
屈淵用力地甩了兩下頭。不管他閉上眼睛,還是睜開眼睛,他打破玻璃衝進去的時候所看到的那一幕,都無法在他腦海裡淡去。幾個小時以前,還是活生生的、跟他交談的兩個同事,就那樣恐怖而悽慘地躺在法醫室冰冷的地上……他們的眼珠在哪裡?舌頭在哪裡?心臟又在哪裡?搜遍了警局,也沒有找到。
有個十分矮小、穿一身黑衣服的男人走上起來,遲遲疑疑地叫了一聲:“屈局長。”
屈淵看了看他,覺得這人有些面熟,肯定是見過的,但一時間卻想不起來他是誰了。這個人面色很蒼白,甚至可以說是有一團讓人不舒服的灰濛濛的“氣色”籠罩在他的臉上。想到這一點的時候,屈淵“啊”了一聲,指着他說:“你是老聶!”
老聶擠出了一個幾乎像哭的笑臉。“是啊,我是老聶,屈局長,你還記得我啊。”
不知道爲什麼,屈淵臉上有種形容不出來的尷尬的表情。老聶似乎對於他這種尷尬,心領神會。“屈局長,這個,那個,我有點事想跟你說。我原本想去局裡找你……正好,在這裡就碰上了你。”
屈淵滿臉都是驚奇。“什麼?你有事跟我說?這……什麼事?”
“是我在上班的時候遇到的事……”老聶話還沒說完,就有幾個人朝屈淵迎了過來,老聶只得把話嚥了回去,匆匆地對屈淵說了一句,“半小時以後我去你宿舍找你。”
老聶說完這句話,就走開了。屈淵滿臉疑惑地看着他的背影。
一個高大粗壯的中年漢子對着屈淵說道:“屈局長,你看看,這都是什麼事兒啊!我們家族裡,就出了這兩個有學問的人,本來還指望他們光宗耀祖的,結果,你看看,現在他們死得這樣……”
屈淵低下了頭。他走到了墓前,深深地三鞠躬。那漢子還在嘮叨:“他們倆也是的,學什麼不好,偏要學醫。學醫就學醫吧,還要去當什麼法醫!死人是能隨便碰的嗎?勸過無數次,這下好了……要是我知道他們要去驗那個人的屍,我拼了這條命也要阻止他們!”
屈淵剛鞠完最後一躬,聽了這話,他愣了一愣,擡起了頭。“老阮,你這是什麼意思?驗那個人的屍?誰?”
那被他稱作“老阮”的漢子,蹲了下來,撿起幾塊石頭,一塊塊地堆在那堵半人高的石牆上。“不就是從月牙泉裡浮上來的屍體?以前可是從來沒驗過的,不知道他們倆這次腦子怎麼進水了!反正,都是他們自找的,也怪不了別人!”
“我很抱歉,如果不是我要求他們驗屍的話,他們恐怕也不會遇到這樣的事……”屈淵話才說到一半,就看見老阮本來就黑的一張臉變得更黑了。老阮本來在那裡堆石頭,這時石頭也從他手裡掉了下來。
“屈局長,你來了啊。”阮南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一張黝黑的臉笑嘻嘻的。他們當地人,皮膚都相當的黑,而且粗糙,大約是風沙的原因。“我請一會假行吧?估計我得在這裡多呆會!”
“好吧。”屈淵記掛着跟老聶的約會,“今天放你一下午假。我先走了。”
杜潤秋隨着他一起走開,剛走到沒人的地方,他就推了屈淵一把。“怎麼,難道你那兩個同事,都葬在這裡?你不是說,一族的人才會葬在同一個地方嗎?”
屈淵沉默着,過了好一會,他才冒出了一句:“我從來不知道他們兩個人居然是親戚!看樣子,這裡的人,十個裡有八個都有點親戚關係吧!”
曉霜和丹朱跟在後面,她們兩人剛纔都在相當專注地打量着這塊墓地,還在低聲地說話。這時候,丹朱說道:“他們大概是同族的吧。”
杜潤秋反駁:“那應該是同姓吧?”
“別那麼較真。”丹朱說,“有可能是入贅的,也可能是姻親關係。中國的宗族,大着呢!”
杜潤秋又回了一下頭。“他們……真的已經火化了?……”
“骨灰盒都已經放進去了。”屈淵板着臉說。
杜潤秋衝口而出:“這也太急了點吧!”他接下來還想說一句,“是不是有什麼問題……”但接觸到屈淵和丹朱的眼神,他又硬把這句話吞了回去。
“我們走吧,我們也插不上手。”屈淵說,他的眉頭扭得緊緊。杜潤秋看看那些又上香又放供品的人,覺得他這話說得實在有理。
他們走的時候,那個老聶還朝屈淵揮了揮手。
回到警車上,杜潤秋忍不住問道:“那老聶是幹什麼的啊?”
“他是火葬場的工作人員。”屈淵一語驚人,杜潤秋的眼珠子都快掉出眼眶了。“什麼?他是……他是火葬場的?那麼……他剛纔說……”
“他說他要告訴我他在上班的時候遇到的事。”屈淵說,“他上班只幹一件事,那就是——燒死人。”
杜潤秋喉嚨裡“咕”地一聲。他記得小時候,也曾經見過“燒死人”。一口像大鐵皮棺材一樣的東西,裝着死人,然後送進焚化爐。頃刻之間,屍體就變成了灰。所謂的骨灰,不過就是在這些灰裡撈上一把以作“紀念”罷了。
杜潤秋勉強地擠出一個笑容。“難怪,我就覺得這個老聶的臉上,一層死氣……看樣子是接觸屍體久了,人也會沾上死氣?”
“那像你這麼說,我們警察也常常接觸屍體,也會沾上死氣?”屈淵沒好氣地說,發動了車子。
杜潤秋伸了伸舌頭。他知道自己這話說得很不妥當,但又不好收回。“呵呵呵,你當然不一樣,屈局長,你如今是官運亨通,印堂發亮,小鬼們看到你都會自動迴避啦!”
屈淵無語,狠狠地踩了一腳油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