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三天都沒有人來買我們。在第四天,九哥帶着一位表情冷峻,身體富態,衣着華麗,年齡大約二十八九歲的女人進來了,她身上沒有老鴇身上那種濃重的胭脂味道,也沒有大煙的味道。
她進來後,沒有看一眼那些小孩子,九哥將她直端端的帶到我面前,彷彿她來這裡就是爲了見我一般。
我坐在那裡沒動,盯着她。她站到我面前,看了我一會兒後,就伸手捏着我的下巴,將我提了起來。
她看了看我的臉後,丟開我說:“你帶我來要見的人就是他?”
她說話的氣哈在了我的臉上,我聞到了滿嘴的茶香。
九哥立即答:“是,就是他,您看怎樣?”
她又在我的雙臂上捏了捏,又摸了摸我的胸膛。我知道她是來買我的,立即挺起胸膛,讓自己的肌肉收縮繃緊。
我看見她臉上有了滿意的表情,但她的話卻還是叫人不那麼開心,她冷冷的說:“勉強吧,我帶回去試試看。”
九哥立即點頭哈腰的說:“好,好,不過您還得好好調教調教,他什麼都不懂。”
她說:“我會的。”之後,從懷裡摸出三塊大洋,一塊一塊的丟在九哥手裡,就牽着我走了出去。沒想到,我這麼大一個活人,就只值三塊大洋!
我被這個女人帶進了一家深宅大院中。我看見大門上面的一塊牌匾上寫着《袁宅》兩個銥金大字。這家人家的房子全是由青磚修建的,靠外面的牆壁沒有一扇窗戶,而且還很高,既是院牆,又作房間的後牆。我跟着這位女人一走進去,那兩扇厚重的大門就關上了,並且上了粗重的栓。
一走進這房子,就給我的感覺不僅深似海,而且還如銅牆鐵壁一般,又彷彿似牢籠。那個逃跑的想法一下就撞碎在了這銅牆鐵壁上,我知道我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從這房子裡逃跑出去了!
一走進這家人的大門內,凡看見我的下人,都會捂着嘴偷偷的笑,我不知道她們爲什麼要這樣,感覺她們的笑容怪怪的,是一種讓我說不出來的味道。
彷彿早就知道我要來這裡一樣,當我被她帶進大廳,就看見了兩個手藝人——一個裁縫,一個理髮師。裁縫早已爲我準備了十套乾淨的新衣裳,全都是綢緞的,她讓我一套一套的試穿,直到她覺得滿意爲止。最後,她爲我挑選了兩套。她叫下人將我換下來的舊衣裳拿出去丟了,而我卻將舊衣裳收撿了起來。這是我母親爲我縫的唯一一件成人衣裳,是一個紀念,也是一份牽掛。
穿好新衣裳,不等裁縫離開,理髮師就把圍裙爲我圍上了,開始爲我理髮。他給我理的髮型是中分,並且還在頭髮上抹了油。站在鏡子面前,我突然發現鏡子裡那個自己非常陌生,彷彿不是我自己一樣。我很不喜歡這樣的髮型,可是,她非常喜歡。
她過來站在我面前,雙手捏着我的臉蛋,左右的搖了搖,還在我的額頭上親了一口。於是,我的額頭上就有了一個血紅的脣印。
我很不喜歡這個脣印,可是,又不敢當着她的面將它擦掉。
我低頭叫了一聲:“太太。”
她卻厲聲說:“叫我乾媽。”
我就如她所願:“乾媽。”
她就對我說:“從今以後,你什麼事都不用做,就留在我身邊伺候我,做我的茶童。”
我答:“是。”
一擡頭,她就給我套上了一個牛皮做的項圈。我不知道她爲什麼要給我套這個項圈,更不知道套這個項圈是什麼意思,所以我就沒有反對。
她就對我說:“走。”
我答:“是,乾媽。”
我以爲就這樣跟在她的後面走就可以了,沒想到她卻伸出手來放在我的肩上,我茫然地盯着她。她推我一下,說:“帶我進去。”
我不知道該向什麼地方走,但是,我卻在她的一推下,邁步向前了。
我如一個木偶一般,又彷彿如一輛獨輪車,到該轉彎的時候,在她手的推動下轉彎,在該停的時候,在她手的拉動下停下來。我將她帶進了一間寬大的房間裡。
房間的中央放着一張大圓桌子,靠裡面的牆壁前放着一張雕花大牀,牀頭放着裝衣裳的大立櫃,而靠窗戶的地方,放着一張臥榻。
我以爲她會到桌子前坐下,之後叫我給她泡茶,所以就朝桌子走去。沒想到她的手卻將我帶得轉了向,我帶着她到了窗前的臥榻前停下。
她對我說:“扶我躺上去。”
我立即扶着她,我驚奇的發現,她彷彿如若無骨一般。我不知道是不是所有富貴人家的太太都會有這樣的通病,還是因爲她真的病了,我扶着她躺在了臥榻上。她看了一眼她的雙腳,並動了動。我立即明白,過去將她那鏽着梅花的綠色鞋子脫下放在臥榻旁邊。她又擡手指了一下窗,我趕緊過去將窗戶打開,並問道:“這下可以了嗎,乾媽?”
她看了一會兒外面,就閉上眼睛,滿意的點一下頭。
然後,她雍散的說:“茶——!”
我立即過去將桌子上的茶給她端了過來,放在她的嘴邊。她喝了一口,但又吐了出來。她睜開眼睛,我看見她眼睛裡滿是生氣的光芒,她看着我,那光芒又漸漸地消失了。她平靜的說:“把臉伸過來。”
我知道她又要在我臉上留下一個血紅的脣印,心中很不樂意,但還是將臉伸了過去。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她擡手給了我一個嘴巴,打得熱辣生生的痛。我摸着被打的臉,不明白的盯着她。
她就厲聲說:“這麼涼的茶你也給我喝,想將老孃的牙齒冰掉了嗎?”
我明白了,卻又不知所措——我初來這個地方,到哪裡去找熱茶?
她盯着我說:“我實在不想你看見我生氣的樣子,你這麼乖,可你做的事情又不得不叫我生氣。”
我說:“是,乾媽。”
她擡手摸着我被她打的臉,說:“疼嗎?”
我說:“有一點點,乾媽······”
本來,我還想說我能忍,但她卻打斷我的話厲聲說:“知道疼還不快去爲我泡碗熱茶來!”
我一聽,立即將茶碗放在桌子上,拿起桌子上的茶壺跑到門口,看着外面,我不知道廚房在什麼地方,我回頭盯着她。
她就說:“叫冬梅。”
我立即對着外面大聲叫道:“冬梅!”
一個年齡跟我相仿的姑娘突然出現在我面前,嚇了我一跳,彷彿她一直就站在門外面等着一樣。可是我們剛纔進來的時候,根本就沒有看見門口有人。她盯着我微笑,那笑容也是怪怪的。
我就對她說:“廚房在哪裡?”
她盯着我沒有回答。
這時候,乾媽的聲音傳了過來:“你應該叫她去提壺熱茶。”
“是,太太。”冬梅立即答。之後,從我手中接過茶壺,就轉身離開了。
我想邁出門去,看看冬梅去了什麼地方,好知道廚房在什麼地方,下次就可以不叫冬梅了。
“你敢!”我聽見她在厲聲說,我擡起的腳就定住了,真的不敢邁出去。
“過來。”我聽見她又在叫我。
我就過去站在她的面前。
她又擡手摸了摸我的臉蛋,說:“還疼嗎?”
我一驚,立即知道哪裡又沒有做好,她又要厲聲怒吼了,趕緊說:“不疼了,乾媽。”
她又打了我一巴掌,但這一次打的是我的另一邊,她又說:“疼嗎?”
我摸着被打的臉,點點頭。
她又厲聲說:“那還不快去給我將涼茶倒掉,重新給我泡一碗!”
我趕緊跑開了。
這時候,冬梅來了,她提着一壺開水站在門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