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天氣,在過了立春之後,天氣一天追着一天暖了起來。
當然這種明顯的感覺需要家裡沒有暖氣才行。一日一日清晰的對比着溫差。
周成仁的住所是少有的自裝暖氣的房子,爲的就是讓老先生脆弱的身體不至於因爲某一場突來的寒流而又異樣。
但是對於丁微這樣氣血強盛的身體來說,這樣的房間就未免有些熱了。然後這時候她就多了一件新的功課,將熱的身體涼下來。
熱是身體處於調動,隨時進攻的表現,這樣是在不斷的消耗能量,在現在食品豐富的時代裡沒有任何問題,消耗掉就補充進來,就像是火爐,燒多少添加多少。
讓身體涼下來,是讓身體處於蟄伏狀態,會觀察到身體本身的律動,同時察覺到身體的各種隱疾不適,對自己的身體掌控的更加細緻。
這種對身體的深入調節,在玄門叫做胎息,在釋門叫做禪定。
練到高深處,可以只在呼吸間就讓身體從涼到熱,再從熱到涼。其實這種訓練從練武剛開始的站樁呼吸就開始訓練了,然而許多練武的人只爲練而練,根本不知道它真正的意義所在。
當然這也得是身體素質和活躍度達到了一定程度纔可以明確感知到這種訓練的好處。
也許是因爲要過生日了,周成仁的精神反而開始變的健旺起來,但是大家都知道,這是生命力對死亡的最後掙扎,無論怎樣,死亡都在前方等待。
精神健旺起來,跟丁微的交流也多了。
“在你交給宗門的處一篇中就有很多關於這樣訓練的描述,雖然描述的語言文字不太一樣,可是大家都是練武之人,當練到一定程度後,對於其中描寫的東西就會有所領悟。”周成仁現在只能動嘴,闡述自己的經驗。動手的能力是沒有了。
一個九十多歲的人,從七八歲的童子功開始,到現在八十多年,身體經歷了人身所能經歷的絕大數變化,也見過了很多人身體的成長變化,更加直觀的明白功夫對於人身體的影響改造。這就是時間和經驗給帶來的財富,丁微讀再多的武學典籍,練再多的各門派的功夫,都不可能真正體悟到這些。
一個九十多歲的人,哪怕他不懂武功,單純的講述自己人生經歷,和自身的各種變化,就已經是財富,何況周成仁這樣的武學宗師。
丁微能做的,就是把這些信息牢牢記住在心裡,用身體去仔細體悟,當然作爲一個年輕的活躍的生命,有一些東西是無法理解的。比如說一個人身體到了三十歲至四十歲巔峰時間,該如何保養,該如何延長自己功夫壽命,等等。
“你要知道,過了這一關,纔是那五神交感那一層次,到了這一層次,就是真的不再拘泥於你過去受過的訓練,而是以更高的層次使用功夫。”周成仁說道。
“五神交感是什麼意思?”
“五神交感最直觀的意思就是,觀便知其聲,嗅即知其味,想到變做到,有所感便知其源。受想行識渾然一體,得一斑而知全豹。”
“這樣的人我見過,那個大林派的德靜。”
“天賦不可久用,勤學可至久遠。如果日後大林寺的守護人是現在的德靜,那麼大林寺在武林中的位置可能要不保。而且他那是通感,不是交感。”
“那麼定星法是什麼意思?”
“十九,你站在地上的時候,有沒有什麼時候感覺到自己其實是倒立的,腳被緊緊的綁在大地上,而頭懸空倒立。”
“餓的身體發虛的時候,有時候頭頂着太陽久了之後,都會有這種感覺。”
“因爲大地是球狀的,懸空浮與宇宙,所以這上面的萬物既可以看做是站在上面,也可以看做是倒懸與宇宙中。”
“這跟定星法有什麼關係?”
“之上的那些話只是我的師父從一個道士哪裡得來的,定星法已經近乎玄術,修理的最初就是會經常出現那種倒懸的感覺,最後就是感知自己在宇宙中的位置形象,感知大地的律動,風來雲去的變化。這就是地仙之境,如果再深一步,感知衆星運動變化,日月運動影響下的力場變化,更能清晰的感知到自己的命運,自己的前途未來,這就是神人了,華夏數千年以來最有可能是這個境界的人只有伏羲。”
丁微聽到這裡內心震撼不已,自己此時戰力之高可以傲視全球,可是真正距離那種通微境界還有很遠的路要走。
倒懸嘛……
丁微直接一個倒立,逗的周成仁大笑不已。
當丁微在施策哪裡開完會之後,直接回到洪鎮,一直陪在周成仁身邊,像這樣的對話在她之前過年那段時間就一直在進行,有的時候是講武學,有的時候是講他過去的故事,小時候的生活,黃河發水淹死的人,那些屍體腐爛後的漫天臭味,爲了養家去成立日本人開的作坊裡做工,如何因爲什麼原因殺了日本人,逃跑,參軍,以及戰場上的硝煙味道和那同樣的屍臭味……
這也是所有留下來的老兵們,不論是這個派的還是那個派的,對於當年的各種折騰雖然有怨言但是卻從不恨這個新的國家,因爲那漫天的屍臭味真的很不好聞,能讓現代人幾乎三代沒有再聞那種味道,在中國的歷史上已經算是功德無量了。
再多的話題就是在說一些武林軼事,洪鎮這裡過去和現在曾發生過的故事……
一個人要努力的在這個世界上留下更多的痕跡啊,除了後代之外,有其他的形式就更好了。
“我能爲師父做的,也就是把他的故事拍出來,給大家看。”丁微跟樑定山說道。
“求之不得,如果你能更廣一點的拍攝整個小陰陽宗的故事,大家更會樂得跳高。”樑定山說道。
“……還是先拍師父的故事吧!”丁微道。
“這不是現在重要的事情,最重要的事情是,老三回來了。”樑定山說道。
老三是誰?
丁微剛想問就反應了過來,那個在南洋自己開宗立派的三師兄回來了?
“回來參加師父的生日會?”丁微道。
“如果他還記得有這個師父就早回來了,這一次估計是被你那兩腳給踹回來的。有好處了。”樑定山說道。
“而且估計還有別的心思,也快八十歲的人了,也無所謂臉面不臉面的了,但是,無論怎麼說都是師兄,後天去接站。”樑定山說道。
兩天後丁微見到了這位把天殺門改叫做殺意拳然後在南洋傳道的三師兄。這位三師兄穿着一身唐裝,帶着十幾個銅膚弟子,下車後就跟樑定山互相含淚執手,無語凝噎中,額,凝噎沒有,是真的互相看着很無語,然後發現互相執手也很難看後,就飛快的鬆開了手。
反倒是三師兄見到了丁微很熱情,一口一個十九妹的叫着,讓她身後的一幫傢伙一起喊師叔。反倒弄的丁微有點小尷尬,本來已經打算好了以防備小人的姿態來接待對方,可是對方這一熱情,反倒弄的丁微自覺的自己有點太過陰暗。
這位三師兄見到周成仁之後,直接抱着他的腿痛哭起來,一個快八十歲的人了,這種哭法真的讓人不忍。然後這位三師兄直接就在周成仁的住宅裡住了下來,可是因爲他也老了,伺候別人根本不可能,而且也需要很多的人伺候,於是他一住進來,連帶着很多徒弟也跟着住了進來,一時間讓周成仁住所變的喧囂非常。
然後很快的就有許多的話被傳了出來,一會兒是長兄爲大,這位三師兄才應該接掌天殺門,一會兒時,殺意拳也應該成爲小陰陽宗的一員,一會兒是南洋開放,可以通過這位三師兄把門派開到南洋去……
伴隨着三師兄到來後的風言風語,周成仁九十四歲大壽到來,在壽宴上,周成仁說道:“既然老三已經開宗立派,而且那殺意拳中也有很多南洋本土武學理論在其中,應當屬於新的門派,不必強求續脈,我在此承認你的門派的存在是我這個師父認可的,並不同於天殺門的獨屬於自己特色的門派。”
一句話說的三師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第二天即坐上車離開洪鎮。
五天後,周成仁身體迅速衰竭,在醫院挺了三天後,於是長辭。
小陰陽宗的一個時代徹底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