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不久,爸爸通過關係幫我介紹了一份設計院的工作。對方因爲我的畢業的學校,二話不說就接收了我,工資待遇都不錯。

因爲設計院在浦東,每次上班要轉好幾趟車非常的不方便,所以我直接跟家裡提出搬出去租房子住。開始,媽媽非常的不願意,但看我實在趕車辛苦,最終也只得答應了下來。

第一天搬進那套租下來的公寓時,我心裡竟有種酸楚的感覺。如果當初不是我鹵莽衝動,和樂楊的事情沒有被大人們發現,那現在,我們一起出來住也不是全沒可能……難道一切真是命運的安排,這樣的愛情註定沒有存在的餘地?

強迫自己不去理會時不時來突襲我的道德感和宿命論,擁有自己的空間後,我開始瘋狂地尋找樂楊。

我先去了樂楊以前的高中,就是那個我曾爲了給他送傘跑遍了整個教學樓的中學。結果,樂楊當時的班主任告訴我,他在那年的第二個學期就辦了轉學,至於轉到哪家學校,他們也不是很清楚。

我心裡稍微塌實了一點。至少,樂楊沒有休學,那他應該還是參加了高考……於是,我又找了那一年,全市所有大學醫學院的錄取名單,因爲樂楊說過,他要學醫。

其實,還在德國的時候,我就託過大毛,讓他幫我查樂楊高考那年,T大醫學院的新生名單裡有沒有他的名字。但是,當時大毛告訴我沒有。

而現在,那些什麼F大,上醫大,二醫大,上大……所有的有醫科專業的院校,甚至大專中專,我都沒有找到樂楊的名字。

我又猜樂楊可能是回了黑龍江,於是專門向單位請了幾天假,騙家裡說是出差,跑到齊齊哈爾姑姑以前工作的醫院,想找到姑姑。結果,醫院的人卻告訴我,她在三年前就已經辦了內退手續。

一時間我發現,所有我能找到樂楊的線索都斷了。無論是上海還是齊齊哈爾,樂楊像蒸發了一樣消失在我的視野裡。

我開始後悔,狠狠地後悔。

是我低估了大人們的能力吧,爸爸那時說的話又在耳邊響起,“以後你不要想再在我們家提到他的名字,我們也不會再告訴你他的下落。”還是我不該太相信樂楊,在我們分開的那一剎那,他對我的點頭,並不代表承諾,而只是爲了安撫我情緒的一種欺騙?

我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剛去德國前的狀態,迷茫,失落,慌張,懊喪……只是現在,似乎還多了一樣東西,那就是隱隱的絕望。

樂楊……樂楊!你到底在哪裡……

整整兩個月,我都陷在這種惡劣的情緒中。我沒有回家,害怕爸爸媽媽又看出些什麼。每天,我昏昏沉沉的上班,然後渾渾噩噩地回到住處。路上遇到的每個穿高中生校服的男孩都讓我心驚肉跳,每次我都不由自主地追上去想叫住人家,但很快,就又自我解嘲地笑自己,樂楊,現在已經不會再穿高中校服了吧。

就像,我也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二十出頭的毛頭小夥了。這種感覺在參加了當初大學同學的聚會後,更加的明顯。

十一過後的那個週末,以前T大建築系的同學一起邀着,到學校附近的湘菜館聚會,慶祝畢業一週年。順帶,他們也拉上了我,說是畢竟同學過一年。我當時真怕自己再不和人羣接觸精神會出問題,於是想也沒想就直接去了。

中午我到的時候,大家已經滿滿地坐了一大桌。當時班上五十來個同學,留在上海又有空出現的大概來了十□□個。

除了幾個繼續讀研的看上去還有點學生味,其他人都已經社會氣息十足。以前瘦不啦嘰的大毛,肚子已經撐着皮帶暴了出來,一見我就大聲吆喝,“二毛!!你小子終於是回來了!當初連個招呼都沒打就一個人跑德國去了,你躲誰呢你!今天非讓你喝趴下不可!”

“你不會,是爲了躲我們林大小姐吧!”一旁,不知誰嚷了一句。大概是因爲離開學校一年,特懷念在學校的感覺,不用像在社會上一樣戴着面具,所以大家說起話來也沒了輕重。也是因爲這句話,我才注意到,原來今天林小蕾也來了,就坐在離我隔了兩個位子的地方。

以前的長頭髮剪短了,倒也顯得挺幹練,其實她本來就是女強人那型的。見我看她,倒也不閃躲,直接拿了酒杯就站了起來,“李衆酩,乾一杯吧,爲了我們過去那四年交情。”

我拿起酒杯一口喝了個乾淨。這女的,我到現在還是覺得挺對不起她。而且,一看到她,我又忍不住想起了樂楊。我們分手那晚,她哭着在我身後說的那句話,此刻又被回想了起來,她說,你們都是男人,你們是兄弟。

“樂楊他……”林小蕾坐下後,想要再說什麼,被我舉起的酒杯頂了回去。

“小蕾,那時候,是我對不起你!現在,什麼也別說!我喝三杯,你能原諒我的話,也乾一杯!”說着,我拿起酒杯,猛地灌了自己三杯。

林小蕾笑了笑,“我早就原諒你了。你們,也挺不容易……元旦我就準備結婚了,到時候有空的話,來喝杯喜酒。”說着,她也一口喝掉了杯子裡的酒。

大家又開始四處起鬨,說着誰又和誰在了一起,誰馬上也要成家……只有我,突然覺得很失落。大家,都有了各自的歸宿吧,有了事業,慢慢成家。可是我,卻連樂楊現在在哪裡也不知道。

不想在介入別人的喧鬧,酒席散場,大家嚷着要去玩第二扒的時候,我找了藉口溜了出來,一個人鬼使神差地跑進T大的校園,也算故地重遊。

學校裡的變化挺大,從密雲路上的後門進去,一個新的食堂不知道什麼時候建了起來。食堂對面的玻璃房子裡,我過去一直去鍛鍊的健身房還在。

沿路一直往前走,以前的“黑松嶺”不知什麼時候樹了個孔子像,這學校越來越有創意了。然後走到了西南一樓,我以前住過的地方,在樓下,我和樂楊還被“音速小子”拉去踢足球。這次聚會音速小子沒來,聽說當公務員了,估計現在已經不那麼音速了吧。

第五街的奶茶鋪還在,音樂廣場前的野貓越發多了。

操場上,正在上足球課的男生們集合了,估計馬上要下課。他們站的那塊場地,就是那次我爲了樂楊打羣架的地方。不知道學校現在讓不讓外校的學生進來踢球了……

我漫無目的地往前走着,不知不覺,來到了醫學院樓前。

“楊楊,以後不如考我們學校的醫學院吧!”

“我怕自己考不上,你們學校的分數挺高的。”

“別謙虛了,你都前十了還怕什麼,好好努力!”……

那次,和樂楊在這裡的對話又浮現在了腦海中。不知爲什麼,只要是和樂楊有關的記憶,一切都那麼清晰,像發生在昨天一樣。那天,陽光和今天一樣燦爛,他仰起臉看着眼前這幢樓的眼睛在陽光下閃閃發亮。爲什麼,不遵守當初的約定呢……

站在樓門口,我有些失神。直到幾個學生說笑着從我身邊擦過,纔有些恢復過來。然後發現,越來越多的學生從大樓裡走出來,他們似乎是下了什麼課。

聽見有學生抱怨,“解剖老師果然變態,週末也沒個停。”

我心裡暗暗笑了笑,學生們的煩惱,不過如此吧……

正轉身想離開,突然,一個身影出現在了我的視線裡,幾乎是看到那身影的一瞬間,我呆了。

那是一個剛剛從樓裡走出來的男生,穿着一件淺藍色的襯衫,袖口的扣子一絲不苟地扣着,手裡拿了兩本厚厚的書,和一旁的同學說笑着慢慢走下臺階。男生很瘦,襯衫被塞進了牛仔褲裡,皮帶系出纖細的腰圍。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但精緻的五官下表情卻很柔和,專注地聽着身旁同學的話,一走進陽光裡,頭髮便被照出淺淺的褐色光澤,微風吹過,露出漂亮的前額。

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難道說,我已經出現了幻覺?

這時,他的身邊跑過另一個男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說了聲,

“這次解剖作業就靠你了,樂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