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晞當然相信王晨的判斷,可這也是她覺得陳珞值得投資的一個重要原因。
她道:“大哥,祖父常跟我們說,什麼事有好的一面,肯定也會有壞的一面,我們不能只看到好的一面,就不去想壞的一面。什麼事都要正看了再反看。
“陳珞的身份敏、感,他和皇子們走得太近,容易捲入奪嫡之爭裡去,的確不是什麼好事。可反過來說,正因爲他和那些皇子的關係都很好,他是所有皇子的表兄,只要他不支持哪位皇子爲了奪嫡謀害其他的皇子,他就不可能失勢。
“而他到底會不會站隊,我們和他沒有打過交道,根本就不知道。
“萬一他和我們想的一樣,覺得以他的身份地位不管哪位皇子登基都少不了他的榮華富貴,在新帝沒有登基之前,他只管做他的純臣呢?
“我瞧那陳珞不像個糊塗人,這麼淺顯的道理,我們都知道,他未必不知道。”
她盡力想說服自己的大哥:“何況我已經答應幫他弄清楚那香料的配料了,與其在這裡猜測,不如趁着這個機會好好地和陳珞打打交道,摸摸他的底,再決定是否跟他深交也不遲啊!”
王晨何嘗不知,可他不願意妹妹辛苦。
他做哥哥的,有責任庇護弟弟妹妹們。
結交權貴,南北奔波,這些都是他的事。
“糯糯,你說得很對。”他甚至不願意讓妹妹感到失落,不管妹妹說了些什麼,他總是先肯定一番,再說自己的意見,“但這些都是我這個做哥哥的事,你只管平平安安的,高高興興的,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好了。香粉也好,陳珞也好,都交給哥哥就行了。有要我們糯糯幫忙的時候,我一定不會和你客氣的。”
話是這麼說,哥哥卻從來沒有讓她幫過忙。
這就還是把她當小孩子哄着。
王晞很感動,可更多的,是愧疚。
別人家的哥哥,三十歲保養的像二十歲。她家的哥哥,而立之年沒過多久,眼角都有了明顯的皺紋。
雖然這樣看上去更有威嚴,更沉穩,更像權威,更像個大家族的話事人,卻更能看出他這些年來有多辛苦。
她平時揮霍的銀子都是哥哥辛辛苦苦賺來的。
她哥哥是累成這樣的!
王晞想想就覺得心酸,眼淚汪汪地望着哥哥,道:“可我也想幫哥哥的忙啊!你小時候不是跟我和二哥說,兄弟齊心,其利斷金。怎麼我們長大了,你又變卦了。
“我和二哥一年到頭什麼事也不管,除了吃喝玩樂,就是在做自己喜歡的那些事。可大哥呢,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能在家裡呆上一個月都是好的。嫂嫂自不必說,兩個侄兒都快不認識你了。
“我和二哥能這麼逍遙快活,全是因爲大哥你幫我們撐着。
“如今我們都漸漸長大了,我們也都想做些力所能及,幫得上大哥忙的事。
“大哥,這次你就讓我幫幫你吧!
“我不想哥哥那麼辛苦。”
王晞期望地望着王晨,眼睛裡彷彿有小星星在閃爍。
王晨的心都快要化了。
做生意,東奔西走的,常年在外奔波,辛苦是真辛苦,累也是毋庸置疑的很累。但能被弟弟妹妹記在心上,知道,感恩,他覺得所有的辛苦和累都是值得的。
“爹不是沒有給我選擇。”王晨欣慰地笑着拍了拍妹妹的手,溫聲道,“我喜歡做生意,也喜歡四處奔走,並不覺得委屈。你和二弟都不要覺得對不起我似的。”
他讀書也讀到了秀才,但相比仕途,他更喜歡繼承祖業。
只是生意做到了一定的程度,家裡沒有出仕的子弟是不行的。家中的堂兄弟們這些年陸陸續續的也有人出仕,只是品階都不怎麼高。他之前看二弟聰明伶俐,在讀書上尤有天賦,還擔心二弟不願意讀書,他得在其他房頭裡挑選出走仕途的人。
沒想到二弟喜歡讀書多於做生意。
這倒是個皆大歡喜的結果。
至於王晞,王晨更希望她能嫁個自己喜歡的人,在兩個哥哥的庇護下歡喜美滿地度過這一生。
他道:“你能嫁個如意郎君,能和郎君舉案齊眉,就是對我最好的回報了。其他的事,自有哥哥幫你處置,你不用擔心。”
王晞嘻嘻地笑。
家中的長輩都這麼期望,她從小的願望也是嫁個喜歡的人。
“這也不相沖突啊!”她沒有坐在哥哥身邊,而是又轉到了他的身後給他捏起肩膀來,“你看,我不就發現了柞蠶絲生意。可見我還是有點頭腦的。”
“那是當然。”王晨毫不保留地表揚妹妹,可就是不開口提結交陳珞的事。
在他看來,王晞無意間幫着家裡做做生意,當是玩玩就可以,一心一意去研究這個,甚至爲了家中的生意拋頭露面、看人臉色,說些違心的話,做些違心的事,那是萬萬不可的。
況且關於陳珞,他還有其他的擔憂。
摒棄世代供奉太醫院的御醫找馮大夫給皇帝看病,去大覺寺找人分配(辨)香料的成份,還有乳香特有的功能……都讓王晨直覺這件事不簡單,這裡面的水很深。
一個不小心,會讓王晞面臨着未知的危險。
他就更不能答應了。
王晞只覺得哥哥是怕自己受委屈,鐵了心不讓她插手家中在京城的人情來往。
她就更想幫哥哥的忙了。
而王晨見她揪着這件事不放,乾脆和她說起香粉的事來,想轉移她的注意力:“你不是說要找人幫着陳珞把香粉的配料弄清楚嗎?你可有什麼打算?要不接下來的事就交給馮大夫好了。他老人家不僅擅長制香,藥理知識也很豐富,爲人處事又小心謹慎,肯定幫得上陳珞的忙。”
王晨的話卻讓王晞心中一動,急中生智,道:“要不,香粉的事還是交給我吧?畢竟這件事是我接手的,沒有個很好的理由,我突然不管了,讓別人怎麼想?
“說不定陳珞還以爲我們在推託他呢!
“我的事人家都放在心上,我答應了人家的事卻沒有做到,這就不好了!
“我剛纔也仔細想過這件事。
“我是女孩子,雖說我們家出過姑奶奶掌家的事,可一般的人家,女孩子是客,養大是要嫁人的,斷然沒有插手孃家之事的道理,更不要說這種結交權貴的大事了。
“若是陳珞之後捲入了奪嫡之中,他若選對了,那就什麼都不用說了,我們家在京城的勢力肯定能更上一層樓,至少能保我們家三十年的平安。
“若是他選錯了,也沒什麼了不起的。我大可一走了之,嫁人去。
“女孩子嫁了人,就和孃家沒什麼關係了。抄家都抄不到女婿家去,何況我不過是和陳珞走得近了些。
“萬一真有那打秋風的盯着這件事不放,我們家大可倒打一耙,說就是因爲不想讓人誤會王家和陳珞有什麼關係,這才把我嫁人的。
“說不定還能在新帝面前討個好。”
王晞越想越覺得這樣可行。
她興致、勃、勃的道:“大哥你放心,我肯定不逞強。要是看着形勢不對,我立刻撒手不管。你從小告訴我的話我都記在心上呢——什麼也不如自己的命要緊,錢沒了再賺就是,命沒有了,留下一大堆的錢,說不定都留給了自己不喜歡的人,還不如自己想辦法全都花光呢!”
王晨聽了哭笑不得,道:“這都是些什麼歪理!陳珞的事,我再想想。像你說的,我們不能言而無信,我們先幫他把香粉的事解決了。”
這是她大哥常用的拖延之詞,王晞纔不相信呢!
她還想繼續說服她大哥,而一旁看着他們兄妹你一言我一語的馮大夫輕輕地咳了一聲,突然道:“大郎,我覺得阿晞說的有道理!”
兄妹倆愕然。
馮大夫雖說和王晞的祖父是知己,他卻一直把自己當客卿,除醫藥上面的事,從來不插手王家的其他事務。
像這樣讓人猝不及防的發表意見,還是第一次。
王晨不由側耳傾聽。
馮大夫道:“大郎,我知道你心疼弟弟妹妹,你也是個非常好的兄長。可心疼並不代表你要事無鉅細地幫他們做決定,幫他們處理。
“如果是這樣,他們和那溫室裡的花朵有什麼區別?
“一旦遇到暴風雨,你又來不及爲他們遮風擋雨,他們又該怎麼辦?”
“馮大夫!”王晨不贊同地道,卻被馮大夫一個手勢制止住了。
“你聽我說完。”他道,“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覺得人和花木是不一樣的。花木不會自己撐傘擋風,二郎和阿晞這麼聰明,怎麼會傻傻地站在那裡等着你來。
“但你想過沒有。你若是每逢有事就幫他們做決定,一遇到什麼事就幫他們的忙,時候長了,他們會不會覺得反正我大哥會幫我的,反正我大哥會給我做決定,我們不用想那麼多,丟給我大哥就行了。
“等哪天遇到需要他們自己去面對的事,比如說,夫妻間的矛盾、婆媳間的罅隙,你也要一件件、一樁樁的幫他們去處理嗎?你覺得這樣合適嗎?
“他們要是哪一天連這些生活瑣事都處理不好了,你覺得他們能過得幸福快樂嗎?
“那你這麼辛苦地幫弟弟妹妹,又有什麼意義呢?
“你這不是本末倒置嗎?
“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
“這個道理你肯定明白。但明白沒有用,你還要能做到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