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月越說越激動,越說越傷情,忍不住眼裡不斷涌現的熱意,不明白,他們是真流着同樣血液的一家人嗎?爲什麼會冷漠至此?
林老爺子嚅囁着乾澀的嘴,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讓人聽清他的話,“一家人嘛,總得有人吃點虧,吃虧是福,用得着斤斤計較,算得這麼清楚嗎?”
“呵”
林小月對林老爺子的話嗤之以鼻,“吃虧是福?那這福爲什麼總是我們三房享?大房、二房怎麼就不能享享吃虧的福?爲什麼有事總是三房擔着扛着?大房、二房總是事到臨頭不是肚子疼,就是腿疼?各房稍有點不順心的事,動輒打罵我們都是輕的,最狠的一次是二伯孃偷吃雞腿,沒打掃乾淨被奶發現,結果二伯孃把這事賴小五身上,奶奶一氣之下不分輕重把小五打到吐血,當時小五才二歲多,那麼小的一個娃娃,渾身上下被打得沒一塊好肉,一片青紫,只有進氣沒有出氣,爹求爺給點錢,請個大夫給小五看看,結果奶怎麼說的?說一個沒大沒小的娃,有吃的不惦記祖母,活該被打死!看什麼大夫,浪費錢,能撐就撐,撐不下去死了直接往山裡一丟,喂野獸一了百了。這是一個當奶奶的能說出的話嗎?爺,這還叫吃點虧?這還叫享福嗎?”
林老爺子被噎得不輕,心裡發虛,吞嚥了兩口口水,“誰家的小孩子不都是這麼打過來的,不都沒事……。”
林小月攬着抱在她腿上瑟瑟發抖的小五瘦小的肩膀,衝林老爺子嘲諷的一笑:“沒事?小五那件事,爺和奶最終還是死咬着錢,一個銅板都不肯給,最後是爹和娘找里正爺爺家借了錢、借了牛車,把小五送到鎮上醫館,吃了大半月藥才救回來的。可最終小五也落下了病根,直到現在身子都比同齡的孩子更弱些,每逢陰天,小五的身子涼得根冰渣似的,你還說沒事?”
“你……”
林老爺子沒想到林小月的嘴那麼利索,把家裡的醜事扒得乾乾淨淨呈現在衆人面前,真是裡子面子,都給丟乾淨了。
周圍人羣一陣暗潮翻涌,人們交頭接耳,大小聲對林家所爲指指點點,唾棄不已,就連里正也記起當年的事,臉色也是難看得緊。
林老爺子和林老太太暗暗心驚,這時候他們已經完全被衆人孤立了。
他們看得出,今天誰都拉不住這幾個孩子,在場沒有一個人會替他們聲援上哪怕一句話。
此時,他們唯恐里正點頭,那以後家裡地裡的活計誰來幹?所以,全都低垂着腦袋,不敢冒頭吭聲,只焦急的在一旁想着對應之策。
林小月的話讓里正陷入深思。
不可否認,三丫的話句句在理,也是事實。他不可能無時無刻護着林老三一家,而村裡其他人,最多也就搭幾次手,再多發生幾次今日這樣的糟心事,哪怕再多的人情,也總有耗盡的時候。
況且,只有千日做賊,哪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林家兩個老的,林老頭子不用多說,年輕時就是個窩囊廢,擔不起事的,要不然也不能被個婆娘拿捏得死死的。
而林老太太也是個混不吝,十里八鄉就她兇名最勝,蠻不講理又潑辣,也只有林老爺子對她成天做天做地,上躥下跳視而不見充耳不聞,整一個滾刀肉。
里正頭痛得分析着斷親的利害關係,習慣性的掏出煙鍋子,蹲下身裝了點菸絲,然後點着。
用力嘬了幾口,發現嘬不出煙,恍然想起,怕不是剛纔拿來砸林老太太沒砸到,反而摔地上給磕壞了。
煩悶的捶了幾下老腰又站了起來,深深的掃視了一圈後,隨即擺手招來最近的林大山,讓他去找族老到祠堂議事。
隨着里正話落,一片呼氣聲傳來。
屏息凝神了半晌的大夥,都不約而同替林老三一家鬆了口氣,終於,里正接下了這事。
斷親啊!
也是數年來林家村中最大的一件事了。
村民們都替林老三家高興,只要開了祠堂,斷親的事就有了決斷。
林小月幾個也是大喜過望,雖然個個都是一副灰頭土臉、狼狽不堪的慘樣,但都禁不住內心噴涌而出的巨大喜悅。
終於,要和老屋徹底劃清界線了。
真好!
真是太好了!
至於林老爺子和林老太太,則一臉如喪考妣,難以置信的模樣,怎麼都不敢相信里正居然同意幾個黃毛丫頭斷親的請求。
然而,無論他們相不相信,最終他們還是被村裡正義感爆棚的村民們,給合力架到祠堂。
當然,斷親這樣的大事,林家老屋的人,除了在鎮上的之外,其他在場的,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沒跑,全被熱心村民圍堵推搡到祠堂去了。
林小月和小姐妹們在徵求了李大夫的意見後,在里正的吆喝下,熱心村民們毫不留情的果斷拆下老屋的一對大門,充當木板架子,將林老三夫婦倆分別擱在上邊,由大夥擡着一起去祠堂。
……
一路走過,林小月留意到村裡大部分房子都還是泥巴石頭房,只有寥寥幾戶是磚瓦房,其中最大的一棟還是里正家的。
大概走了有一盞茶的工夫,一棵有百年樹齡的大槐樹正對面,就是林家村的大祠堂。
雖然,外表看過去因爲時光流逝、風雨滄桑,讓這座大山深處的宅院,變得越發得斑駁殘破,儘管窗櫺破落,青磚碧瓦殘缺,木樑蛀洞隱現,牆壁斑駁脫落,但隱約可見昔日的輝煌。
祠堂重地,做爲供奉祖先牌位和祭祀的地方,那是最神聖、最莊嚴的所在,不容放肆。
包括一向不着調的林老太太,到了祠堂外,也是秒變鵪鶉。
敏感的林小月一下子發現了里正爺爺選擇來祠堂斷決的用意,不由在心裡給里正爺爺豎起大姆指,瘋狂點贊。
在男尊女卑的這個年代,祠堂作爲封建宗法制度下,同族人祭奉祖先的房屋,男人的聖殿。
在這裡,決議族中大事、懲罰違背族規者和供奉祖宗牌位,祭祀的都只有男人,女人們是連祠堂的大門都不能踏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