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絲終於忍不住了,她“哇”地一聲,哭了出來,“可是師父的頭不見了啊!”
我道:“你放心,一定要盡力把人頭找回來。現在,我們不妨先研究一下,田活在皇宮中的“那位朋友”,究竟是什麼身分地位,也好心中有底。”
藍絲道:“田活搭專機,由外交人員安排,一到機場,就有專車,直送入皇宮,這種待遇,連猜王師父也不可如此。”
我道:“由此可知,他官中的那個朋友,地位一定很高了。”
藍絲咬了咬下脣,點頭,表示同意。
我心中也暗暗吃驚:“那朋友又是女性,皇宮之中,身分最高的女性,自然是皇后。”
藍絲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不會是皇后。”
我不出聲,在等她進一步解釋,何以會肯定不是皇后。
藍絲道:“從傳統上,皇后的地位,雖然尊貴,但是卻必須多方面聽命於皇帝,處處尊重皇帝的意志。田活的朋友若是皇后,那麼皇帝必然要同意,很難想象會有這種情形出現。”
情形是有些複雜,藍絲也解釋得不是很清楚,但是我還是明白了——更加保守國度的皇后,和宮外的男性成爲密切的朋友,這確然有點不可想象。
我點頭道:“除了皇后,那就是——”
溫寶裕搶着道:“公主!我早就說——最有可能,是公主!”
溫寶裕和藍絲,看來早已研究過這個問題,所以此際,他才搶着那麼說。
我望向藍絲,藍絲的神色凝重,雖然她沒有同意小寶的說法,可是卻也沒有反對。
我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一般來說,公主在皇宮中的地位雖高,但是卻並不重要,因爲皇后的得失,與公主無關。
但是,這個國家的公主,情形卻有點特別,由於皇子出了事,所以,公主在很多方面,代替了她兄長的地位,而且,這位公主,很是能幹,她大權在望,突然石破天驚,皇位落在她的身上,出現一個女皇,也不是不可能的事!雖然,田活可以能和公主成爲好友,仍然是不可思議,但是可能性總在皇后之上。
本來,田活在皇宮中的朋友是什麼人,無關緊要,但我們設想那朋友和猜王大師的事有關,這就關係重大了,如果猜王大師的事,竟和公主有關,那麼,再追查下去,一定困難重重。
沉默了好一會,我才道:“且等田活把人帶來了再說!”
藍絲望了我一眼:“田活在自說自話,那人若是公主,他怎能把她隨便帶來帶去。”
我道:“田活說得可很肯定。”
藍絲再嘆了一聲:“田活是個傻瓜,不通人情世故,他以爲那人一定肯見你,可是那人真正的心意如何,他畢竟不知道。”
藍絲批評田活,不通人情世故,這倒很正確,不然,他也不會那麼容易和我成爲“知己”了。
藍絲再吸了一口氣:“他一知道了我的身分,就對我產生了異常的恐懼,我想,是他知道師父的事,師父的事,和他沒有關係,但和皇宮中的那人有關,他怕我知道了會大鬧特鬧,所以害怕。”
藍絲把事情分析得很是有條理,我道:“不管怎樣,田活必會再出現。”
藍絲道:“我希望他再出現時,我能在場。”
我想起田活在藍絲面前什麼也不肯說的情形,提議道:“不如躲在可以看到他,聽到他說話之處。”
藍絲想了一想,也明白我的意思,點頭表示同意。我不等溫寶裕開口,就對他道:“你陪着藍絲,記着,沒有我的示意之前,絕不能出聲或現身!”
我這句話,其實是向藍絲說的,但爲了怕藍絲不快,所以才借溫寶裕來告誡。
溫寶裕大聲答應:“一定。”
這一天,餘下來的時間,我們只是作各種推理,最不可解的一點,是何以一個生物學家,細菌專家,會和皇室中人,成了朋友。
自然,世界各國的皇室人員,本身是科學家的很多,日本的一個天皇(裕仁),就是海洋生物學家,可是卻未曾聽說過這個皇室中有什麼重要人物,是對細菌學有研究的——他們應該對降頭術更有興趣纔是。
當然,由於降頭術之中,有一部分和細菌學有極深的關係,勉強可以如此說,但總是太勉強了些,因爲田活對細菌學,可以說無所不知。
除此之外,還有許多謎團,都無法解決,看來,要等田活把那人帶來,纔能有結果了。
田活是第三天早上出現的,他自酒店的大堂打電話上來時,我也有點緊張,藍絲和溫寶裕,立即照預定躲進了套間,我在外間等着,打開門,門外卻只有田活一個人,他的神情顯得很是疲倦,進來之後,不斷用手抹着臉,卻不說話。
我一看他的情形,就知道事情有了變化,我也不去催他,等他開口。
過了半晌。他才道:“王先生——”
“王先生”是我告訴他的假名,他叫了一聲之後,停了一停,才又道:“我那朋友,正忙得廢寢忘食,實在無法來見你。”
我心中暗罵了一聲,看來很是淡然:“那就算了。”
田活搓着手:“可是,你們兩人,實在應該……相見,應該見面。”
我道:“又不是我不肯見他,是他忙得沒空見我。”
田活強調道:“忙得沒空來見你?”
我“哦”地一聲:“你的意思是,我可以去見他?”
田活大點其頭,雙眼之中,充滿了懇求和希望,望我能夠答應。
我覺得很奇怪,要我去見一個人,也不是什麼大事,何以竟裝出如此懇求的模樣來。
我道:“也無不可——若你認爲我們真該相見。”
田活道:“當然應該,你們兩人相見,對於正在進行的研究工作,一定會有很大的突破。”
我心想,又多了一點資料,原來有一項研究工作,正在進行。而這項研究,至今爲止並未有進展。這項研究,是什麼性質的呢?有田活這個細菌學專家在,難道和細菌有關?
我一面想,一面順口應道:“好啊,我可以抽幾天空,去見見你朋友。”
田活望着我,欲語又止,神情更是乞憐,像是有難以啓口的隱衷。
我看了他這等情景,實在有忍無可忍之感,冷笑一聲:“你有什麼要求?不會是你那朋友,要你只帶我的頭去見他吧?”
我的所謂“帶我的頭去”云云,也只是隨口說說的,因爲連白素,我們都曾討論人頭失蹤的問題,下意識之中有了那麼一回事,所以順口說了出來。
我的話才一出口,只見田活面色大變,身子騰騰騰連退了三步,撞倒了一盞落地燈,他連人帶燈,一起倒在地上,爬不起來。
一時之間,我也不知如何纔好,只是定定地望着他。他倒在地上,一面掙扎着要爬起來,一面卻仍然望着我,額上有老大的汗珠沁出來,他結結巴巴地道:“你……你說什麼?”
我道:“我說,你那朋友,是不是要你把我的頭帶去見他?”
田活坐倒在地,雙手亂搖,啞着聲道:“這是什麼話?這種玩笑也開得的?”
本來,我那樣說,確實是開玩笑。可是田活緊張成這樣子,這說明其中必有古怪,所以我臉一沉:“我可並不是開玩笑。”
田活的喉間,發出了一陣怪聲,看來他想作嘔,但是又嘔不出來,到後來,他低着頭,甚至乾號了起來。
我不去理他,過了好一會,他才道:“你是在開玩笑,你……你……你……”
他擡頭向我看來,神情驚怖恐懼,可憐之至,令人同情,這使我感到,他實在是老實人,這時不知爲了什麼,被我嚇成了這樣子。
看了他這樣的情形,我也不禁頗是不忍,道:“好了,你那朋友,究竟要我如何去見?”
田活這才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臉上也總算略有了人色,他掙扎爬了起來:“我那朋友……的方法,很委曲你,他要你出酒店起,就蒙上眼,一直到相見爲止……這其間,大約是六七小時左右。”
我心中暗罵了一聲,道:“嗯,先上車,再上飛機,然後又上車?”
我說得十分自然,田活並不提防,隨口應道:“是。”
我又道:“由於是外交專機,所以過國境,入國境,也都直通,不必辦什麼手續。”
田活道:“是——”
這次,他說了一下“是”字之後,也感到我的話中,大大有刺,又張大了口,神情駭然。
我冷冷地道:“告訴你那朋友,不必故作神秘了,我什麼人沒見過,他不過住在皇宮之中而已,還以爲能主宰什麼嗎?”
田活全身發起抖來,指着我:“你……你……你……”
我進一步道:“我什麼?你那朋友,是什麼身分,大不了是一個公主,是童話中的公主,還是現實世界中的公主?我看都沒有什麼大不了。”
田活嘶叫起來:“你不是人!”
他叫了一聲,身子左搖右晃,看來站立不穩,又要駭倒,可是突然之間,他卻跌跌撞撞,直衝到了我面前,說道:“你……你不是……”
我以爲他又要說我不是人,誰料他大叫了起來:“你不是什麼王先生,你是衛斯理!你就是衛斯理。”
在這樣的情形下,他居然識穿了我,這倒也不是容易之事。
我點頭承認:“是,我就是衛斯理!”
田活雙手抱住了頭,身子劇烈地發了一陣抖,又慢慢地蹲了下來。
他同時喃喃地自責:“我真笨,真是笨豬,真……不中用,這可如何是好,我闖了禍,闖了大禍……”
他說着,擡起頭來,更狠狠地望着我,咬牙切齒地罵道:“衛斯理,或許你只是爲了好玩,可是你卻毀了我,毀了……”
我接了上去:“也毀了你那朋友。我告訴你,我絕不是爲了好玩,我認爲你那朋友的行爲,危害到了我的一個親人,和她們屬的羣體。”
田活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嗚咽:“說不明白,我根本無法說得明白。”
我道:“你自己知道多少說多少,餘下你說不明白的由你的朋友來說。”
田活陡然嗷叫起來:“我什麼也不會對你說,你是個惡賊,我上了你的當,你還想我說什麼。你只會破壞,除了破壞,還是破壞。”
他這樣狠狠地責罵我,令得我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我攤開雙手,問他:“請問,在你的事情上,我破壞了什麼,是你來找我,話又說了一半就不說了,而我這方面有極重要的事要追查,你鬼頭鬼腦的行徑,使我懷疑你和我所要追查的事有關,我這麼做,又有什麼不對了?”
我估計,田活會問我在追查的事是什麼,可是,他居然不問。
我立刻想那是不是表示,他知道我在追查什麼?
經我這樣一說,田活只是急速地喘着氣,又狠狠地頓足:“我沒有來找過你就好了,是我多事,是我壞了大事,我真該死!”
我冷笑道:“你也不必太自責了,你不來找我,我既然着手追查這件事,自然也會查到你“那位朋友”身上。”
我越過了他,直接提到了他的那位朋友,目的是要使他更震動,果然,他身子又發了好一會抖,忽然改口哀求我起來:“求求你,你別再管這件事了好不好?”
我回答得斬釘斷鐵:“不行,這件事關係着我的一個親人的生死存亡,我一定要查到底。”
田活急得團團亂轉,我道:“你且別急,事情總有商量的餘地——我就照你那朋友的條件去見他,如何?”
田活陡然站定,小眼晴瞪得極大,而且,神情漸漸變得獰厲。
我和他相識不久,但是已可以肯定他是一個老實人,老實人居然也現出這樣的神情來,可知他心中真是恨急到了極點!
我知道在這樣的情形下,再也不能鬧着玩了,我正色道:“你先別急,我對你那朋友,一點惡意也沒有。”
我也看出,那位朋友,在田活的心目中,佔有極高的地位,簡直已到了神聖不可侵犯的地步。上次,在藍絲降頭術的威脅之下,他什麼也不說,也就是爲了維護他的“那位朋友”。
而我們曾推斷他的“那位朋友”,大有可能是一國之公主,而公主,是應該由白馬王子來保護的,而田活的外型,無論從哪一個角度來看,都是像青蛙多於像王子,所以一想到了這一點,就使人有很是滑稽之感。
可是,顯然在田活的心目之中,他的那位朋友,遠在他之上,我這句話,也起了一針見血的作用,他的神態,自箭拔弩張的狀態之中,鬆弛了下來,但仍有點懷疑地盯着我。
我又很誠懇地道:“從你的談話之中,我瞭解到,你那位朋友,有了不起的識見,或許他有些行爲,因而驚世駭俗,但那卻改變不了他了不起的事實,所以,我想見見他。”
我故意不提及他的朋友是女性,而且,話也說得很是誠懇。
田活一聽得我稱讚他的朋友,比自己受了稱頌,還要高興,連連點頭:“是……是……你說得是,正是如此……你還不明白我那朋友,明白了之後,你簡直會崇拜——”
他說到這裡,現出了心向望之的神情,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我伸手在他肩頭上拍了兩下:“你稍等,我去收拾一下,就跟你去。”
事情突然間有了這樣的轉變,我相信田活也很亂,難以適應,他點了點頭,我就走進套間去,只見溫寶裕神情焦急,藍絲很沉着。
我道:“你們都聽到了,田活口中的那位朋友是公主,這已是可以肯定的事了。”
藍絲壓低了聲音:“明知如此,你還要去冒險。”
我怔了一怔:“我看不出要冒什麼險。”
藍絲急得一跺腳,嫌我太不懂事,她道:“險之極矣,你知道公主的身分,她鬼頭鬼腦,不知在從事什麼“研究”。照我看,若是她在收集死人頭——或是人頭,那麼,她必然是在……練一種我聞所未聞,厲害之至的大降頭術,連師父……也……”
她說到此處,嗚咽着說不下去。
我聽了她的話之後,也不免一陣心驚,但是我還是搖了搖頭:“若是和降頭術有關,我對降頭術一竅不通,何必要我去?”
藍絲再頓足:“你……你的腦袋,必有與衆不同之處,她或許就瞧中了!”
我大是駭然,不由自主,伸手在自己的腦袋上摸了幾下。
藍絲的話,聽來像是在開玩笑,但是她說來認真之至,又絕不是開玩笑。
我駭然之餘反問道:“你認爲猜王大師的頭,是在她那裡?”
藍絲點頭:“十之八九。”
我感到了一股涼意,任何人,如果一直在“蒐集”人頭,這都是一種可怕的行爲。而如果這個人是一個公主的話,那就更可怕,因爲爲能夠制裁她的力量不多,而她可以動用的力量又極大!
舉個例子來說,若是我去見她,被她把人頭割了下來,那我死了也是白死,很可能永遠沒人知道我是怎麼死的,就算有人知道,也難以有報仇懲處兇手的機會。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藍絲,就算明知有危險,我也要行動。”
藍絲卻搖頭:“那和你以往的的冒險不同,在她的周圍,必然有許多一流的降頭師,而你對降頭術所知。就算是我,在那樣的環境之中,是不是能全身而退,也未可知!”
藍絲的督警,極其切實,也不禁令我大是躊躇,的確,就算是各種各樣的外星人,也未必會令我害怕,但是一想起千奇百怪,匪夷所思的降頭術,也不禁令我心中發毛。我來回踱了幾步,才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還是要去。”
溫寶裕知道我的行事方式,對藍絲道:“你別勸他不要去了,還是想想,有什麼方法,可以保證他安全好。”
藍絲神情嚴肅,想了一會,沒有回答。這時,外面的田活,已經有點不耐煩了,他大聲叫:“好了沒有?”
我大聲回答:“你再等一等。”
藍絲搖了搖頭:“他要去的環境,我簡直無法想象有多麼兇險,別說我保不了他,就算猜王師父,也難以保證他安全。”
溫寶裕道:“總有點事可做的。”
藍絲點頭:“是,我可以使要害他的人,也受到重創。”
我道:“例如。”
藍絲道:“例如,要是有人割你的頭,那麼他的頭部,在你人頭落地之時,也會裂開——自然,他要是解救及時,並不會死,可是重創難免!”
我道:“好極,我就算人頭落地了,能出一口冤氣,也是好的。”
藍絲道:“我想,還是和表姐商量一下的好!”
我搖頭:“多少年來,我要做什麼,不必和她商量,她必然全力支持!”
藍絲口脣動了幾下,沒有再說什麼。
她來回走了幾步,繞着我,示意我不要動,等到她來到了我身後時,我感到後頭一陣發涼,那般涼意,迅即繞着我的脖子轉了一個圈,隨後什麼感覺也沒有了。
我知道,她已施了術,若是有什麼人要把我的頭割下來的話,他自己也不會好受。
藍絲低聲道:“我能做的,就是這樣了!”
溫寶裕來到了我的身前,道:“你不會有事的,因爲你是主角。”
我真想“哈哈”大笑,雖然未曾笑出來,但當我向外走出去時,我仍是滿臉笑意。
田活卻神情凝重之極,他望着我,道:“我有一個提議。”
我作了一個“請說”的手勢。
田活道:“本來,我那朋友要你一出酒店,就蒙上雙眼,一到目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