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 滴血

薩恩星上的雪季即將結束,飄雪不再那麼大片,狂風也不再那麼冷冽。零零碎碎的細雪在溫和的夜風中已經有了幾分輕柔春雨的味道。可是這份溫柔春雨遇到布魯赫城堡的銅牆鐵壁,也瞬間凍結成了冷酷的冰霜……

盤踞帝都北部山麓的布魯赫城堡,本身就是作爲帝都背山要塞而建立的。高聳的城堡外牆,因海拔太高而常年積雪的塔尖,鐵色外觀,冷硬的線條,都給這座威嚴的城堡增添了幾分不可逾越的冰冷氣氛。而城堡的主人,一直以來都完美的繼承了城堡本身的硬派氣質,無論是哄女孩還是哄小孩都不是他的特長,更何況不要說當這兩種生物合二爲一的時候……

“公爵大人,您回來了。”

“她呢?”

“這個……躲在房間的棺材裡不肯出來。”

“吃東西了麼?”

“這個……她說要睡覺,所以……”

“從我離開到現在什麼也沒吃?”

“這個……這個……”

“收拾行李。太陽升起之前離開城堡,不要讓我再看見你。”

“咦?公,公爵大人!您聽我解釋……公爵大人!我……”

快步走上通往二樓的樓梯,將試圖懇求的管家吵雜的辯解統統甩在身後,男人面無表情的一路走到自己的睡房外才停下腳步。

深吸了一口氣,輕輕推開門……

房間裡奢華依舊,燈火通明,門窗緊閉。

臺階之上他常睡的黑色棺材旁邊,被管家新放了一個同樣款式的白色小棺材。做工和雕刻都是一等一的精緻。

布魯赫盯着那漂亮的小棺材心中冷哼了一聲,覺得那愚蠢的管家開除得一點不冤!

走到棺材前面,擡手毫不費力的開啓棺蓋,露出裡面柔軟細膩的血紅色絲絨內墊……沒有人?

瞳孔瞬間微縮!布魯赫手上用力猛地將整個棺蓋掀開!才露出角落裡蜷成一團的小小。

原來她還在……

悄悄鬆了一口氣,布魯赫低頭俯視着他的新所有物。

這個生物貴重又嬌嫩,柔軟又出乎意料的頑固,明明孱弱到根本不可能逃跑,卻又總讓人覺得隨時會消失……

矛盾的小生物,他一向比較拿不準。比如一邊撒嬌一邊咬人的毛絨吸血蝙蝠,或者乖乖跟他回家卻不跟他說話的雌性人類。

就像此時,她抱着肚子低着頭,垂着的腦袋一點一點的,是在哭麼?

布魯赫不是很確定。

他想起當初她被他捕獲的時候,並沒有害怕哭泣。

在回薩恩星的途中,他通知她梵卓已經落網,很快就會被判刑。她也只是靜靜坐着,沒有吭聲也沒有流淚。

而當他告訴她,長老會將把梵卓遣送回血族聖地執行強制休眠,休眠的時間沒有人能確定,可能千年可能萬年,而等梵卓醒來,很可能會記憶歸零完全忘記她的存在,就算他記得,她那時也已經死了。兩人只會錯過。

她默默聽完了,還是沒有傷心哭泣。

他幾乎以爲她對梵卓的感情也不過如此了。

可是當他讓她把手上作爲沉睡之地鑰匙的戒指交出來時,她卻拒絕了。

她說這是她與梵卓結爲夫妻的證明,無論他是死是活能否再見,她都會一輩子留着。

她的聲音雖輕卻毫無商量的餘地。

這話沒什麼冒犯之處,他卻莫名的很生氣。

更何況,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跟她商量。

他在她面前蹲下,強行拉住她的手,掰開她的手指,把那枚暗紅色的帶着小巧十字架的戒指利索的褪了下來。

戒指從她指尖離開的一瞬間,她卻突然哭了。

眼淚無聲無息的順着她的臉頰淌下來,滴在他的手背上……

她的淚水帶着她的體溫,熱熱的,讓他的皮膚有點灼燒的感覺,胸口也發悶起來……

布魯赫並不想再體驗一次當時的感覺。

所以現在,他立刻在棺材前蹲下來,伸手強行托起對方的臉龐,仔細觀察……那上面並沒有任何水痕。

小小擡眼看看他,又平淡的垂下了眼簾。沒有爲自己的下巴被男人的手捏住而表示憤怒。確切的說,根本毫無情緒波動。

這樣的無視讓布魯赫莫名的不爽起來,口氣也不知不覺的帶上了點嚴厲的味道:“孕婦不該經常蜷着,就算沒有懷孕,女性也不該姿勢這樣難看的睡覺。如果要休息,應該在棺木內放鬆平躺,兩手交疊在胸前,這是最基本的保持優雅的睡姿。我曾經教過你的這麼快就全忘了?”說到最後,口氣已經帶上了一絲惱怒。

“你已經不是我的老師了。”對方乾巴巴的迴應。

“……”,布魯赫沉默了一下,突然輕聲低喃:“說的也是。”

言罷撤回了託着對方下巴的手,然後乾脆直接伸臂把小小從棺材裡抱了出來!

高度的變化和男人堅硬的懷抱讓小小不安的掙動了一下,“你幹什……”

“我的確不是你的老師了,”布魯赫抱着她,輕鬆制住她的反抗,平靜道,“按照人類的說法,我現在是政府指派給你的法定配偶,應該算是你的‘丈夫’。”

小小沉默……

這就是戒指事件以外,她討厭他的第二個理由了。

小小被捉回來之後第一個要求就是要見蘭卡。

布魯赫卻冷着臉告知她,前親王私人總管,薩恩星首席機械師西里?凡?納普魯斯,因涉嫌非法侵入帝都最高管理網絡並破壞聖地軍事監控系統,在梵卓逃離後被監禁待查。而原長老會科研院民俗分院博士蘭卡?鳶?戈藍蒂斯,竟然私自劫獄,與西里雙雙出逃!現在兩人是血族懸賞捉拿的宇宙通緝犯,即使帶回薩恩星也必須面臨審判和處刑,不可能與她見面。

這個消息給小小的打擊,如同瞬間切斷了她與這顆行星最後的熟悉感和信賴聯繫,讓她立刻進入了警惕的自我保護模式,不肯再與布魯赫之類的其他血族交流。

研究院派來的其他科研人員,在研究對象的不配合下只能取得一些身體上的數據,對心理狀態和其他方面一無所知。而其他人對於人類的研究尚在起步階段,遠遠比不上與高大胖長期相處的蘭卡。更何況懷孕生子本來對血族來說就是一個未知領域。這樣一來,研究院便陷入了一個尷尬的“只能觀察,卻給不出有效前瞻性指導”的無用境地。

再加上之前的高大胖逃離事件也證明了,研究院的安保真的漏洞繁多,而單論可用的武裝力量,甚至比不上一個擁有自己軍事領地的聖血族貴族!這讓長老會堅定了“繁育者還是應交由有實力的貴族輪流看管”的想法。顯然,目前擔任薩恩星軍事統帥,擁有多年領軍經驗和自己的死忠戰力的布魯赫公爵,是上佳人選。

他的任務就是確保繁育者的安全、健康以及順產。

他的權利是與之交/配直至擁有莫諾賽特家族血統的後代出生。

他是她的新丈夫,比梵卓更合法。

“爲什麼不吃飯?”新飼主布魯赫盯着轉手寵物高大胖扭到一旁的側臉,“我不知道你想達到什麼目的,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只要是以絕食威脅的要求,我都不會答應。所以奉勸你早點放棄這種愚蠢的手段……”

高大胖慢慢轉過臉來,“我爲什麼要絕食?”

布魯赫:“管家已經告訴我了,你一直不肯用餐。”

“那是因爲我要睡覺……”高大胖深深的吸氣,“你以爲現在是幾點?研究院的那羣傢伙沒告訴你人類是晚上睡覺白天行動的麼?凌晨三點你把我從被窩裡拽出來逼問我爲什麼不吃飯?”

布魯赫同志,此刻再一次堅信,那個誤導情報的笨蛋管家真是開除對了……(你這是推卸責任啊喂=??=)

“你要是真的擔心‘繁育者’的健康就把我放回去繼續睡覺。”高大胖打了個呵氣,冷淡的轉開臉。

布魯赫猶豫了一下,再次確認了一遍:“你不會絕食?”

“不會。”高大胖語氣平靜,“如你所說,你並不是那種因爲對方採取極端手段就會讓步的人,我也沒那麼傻,用糟蹋自己身體的方法求敵人。再說我現在是半個母親,就算爲了胎兒着想我也不會那麼自私。”

將軍大人隱隱的鬆了口氣……

敵人嗎?那就敵人吧。比起完全不說話,暫時先這樣就夠了。

一路抱着小小回到棺材旁邊,布魯赫卻直接越過了小白棺材,把她放進了自己的棺材裡。然後開始解開絆扣,褪去進門以來還沒來得及脫的斗篷……

高大胖呆坐在比自己的棺材略硬一些的大棺材裡愣了一下,“爲,爲什麼把我放在你,你的……”

“作爲你的配偶,我有權跟你睡在一起。”布魯赫迴應的理所當然。

“誰是你的……誰要跟你……等等,爲什麼你在脫衣服?!”高大胖瞪圓了眼睛連連後退!“現在才凌晨三點!才三點!血族哪有這麼早睡覺的,你是小學生嗎!?”

“那麼,我等到六點再來跟你一起睡就可以麼?”布魯赫停下解釦子的手平靜提問。

高大胖再次沉默了……

其實自己應該早點適應這種事的,沒有保護者在身邊,又打不過人家,絕對的力量對比下,拒絕也只能停留在口頭上,這根本是個對方可以爲所欲爲的狀態!反正該發生的事早晚都會發生,如果自己的心態調整不過來,難受的只能是自己而已。

對,要淡定冷靜,淡定冷靜……

高大胖深呼吸了一次,然後轉身,迅速爬出了男人的棺材!

布魯赫愕然的看着大胖逃竄一般飛快的鑽回自己的小白棺材,從裡面費力而笨拙且自欺其人的關上了蓋子……

啊啊去他的冷靜淡定調整心態!

高大胖抱頭做鴕鳥狀……她高小小就是一普通二十歲女青年!怎麼可能習慣一天一個老公的換着睡?!

其實她自己也明白不管是徒勞的哭叫“不要不要呀買呀買”,還是現在自己掩耳盜鈴的行動,都完全沒有意義。她也知道,如果布魯赫願意,徒手砸了她的棺材把她拽過去一起拆零碎了當抱枕睡都可以。可行動上,還是忍不住自欺其人的躲一會兒是一會兒……

棺材外面傳來輕微的開啓聲,高大胖知道遊戲結束了……

棺蓋卻並沒有整個被掀開或者砸碎,而是隻推開了一小條不會讓她感到不安的縫隙,外面的光線漏進來,溫和而帶着一點呵護受驚小動物小心……

“我想……你也應該明白,你散發的氣息很美味,光是抱着你睡覺就會讓我們很舒服。”布魯赫的聲音從縫隙裡傳進來,“我現在非常口渴,但你剛經歷長途旅行,直接失血對身體不好,所以跟我一起睡是最好的雙贏的辦法。既然你不願意,而我也不打算讓步,我們可以做一筆交易。提供鮮血,或者提供血氣,由你自己決定。怎麼樣?”

說完這句話,布魯赫停頓了一下,思考着要不要加上“每天”這個定語。想了想還是作罷,既然她有作爲母親的覺悟,就絕對不會做損害胎兒健康的決定。所以這個交易的結果,他不用擔心。

棺材裡久久沒有迴應,布魯赫低頭看着那窄窄的縫隙,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小小光裸的腳背,小巧圓潤的腳趾踩在血紅色的絲絨上,強烈的顏色對比下,那晶瑩可口的粉白色澤讓他有點心猿意馬……

“今天……還是血吧……”艱難的決定終於從縫隙裡飄了出來。

只是血啊,也好。

布魯赫閉了閉眼,把雜念從腦海中揮去……剛擡手要把棺蓋掀開,就被裡面伸出的小手拉住手腕!

“可是不要用咬的,你叫人帶抽血的工具上來吧。”縫隙裡的聲音這次一點不艱難,十分果斷痛快。“這樣不算違反交易吧?”

的確不算,反正自己只是想嚐到那個味道而已,獲取方式並不重要。布魯赫低頭看着對方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可是,爲什麼會覺得有點可惜?

皮膚接觸的部分感受得到從對方指尖上傳來的溫暖,讓人不禁幻想着那層薄薄的肌膚之下奔騰流淌的生命之泉,應該也是這樣的溫暖,誘人,散發着甜美氣息吧?

等到意識到的時候,布魯赫發現自己已經在低頭輕舔對方的手腕了,血牙已經伸了出來,牙尖輕觸對方的肌膚……本來在耐心等他回答的小小大概嚇了一跳,唰的抽回手!然後啪的合上了棺蓋!

被關在外面的布魯赫同志有些挫敗。

無聲的嘆了口氣,直起身,看了眼小棺材,然後轉身走出了房間,男人拍拍手叫來新的管家,冷着臉吩咐:“明天起把那個小的棺材撤掉。”略思索了一下,又補充了一句,“然後弄張牀來。”

…………

金屬城堡裡的嬌弱地球人,今天起得比較晚……

“公爵大人,您回來了。今日怎麼這麼晚?軍務很忙嗎?”

“嗯。她起牀了麼?”

“是的,正在梳洗。”

“新的牀……她喜歡麼?”

“這個,呃,她什麼也沒說。”

“……”某人的臉,晴轉多雲……

“但是她在上面睡了很久,還賴了會兒牀,這應該是很喜歡的意思了吧?”新管家連忙安撫,“我聽說地球人尤其是華夏人種是不喜歡直接用語言表達感想的生物,更多時候要看他們的行動。”

某人的臉,多雲轉晴,“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嘿嘿,去研究所借了不少相關資料來看……幹一行愛一行嘛~”新管家搓手陪笑,“其實公爵大人要是想改善跟小小女士的關係,不如也多研讀一下人類心理研究學,與其讓對方接受自己的想法不如先讀懂對方的想法,然後想辦法影響之。”

布魯赫停下腳步,“是誰推薦你來就任的?”

新管家微愣,“呃,薩恩星高級管家協會……”看到男人冷冷的眼神,連忙利索的吐出後半句,“辛,辛摩爾長老!”

“去收拾行李,你被開除了。”

“咦?!公爵大人!長老並沒有別的意思,您應該明白作爲您的Father辛摩爾大人一直是站在你這邊的,我並不是作爲監視者被派來……”

依舊無視掉背後的爭辯聲,布魯赫三步並作兩步來到臥房門外,悄無聲息的推開門,卻意外的看見房間裡的小人兒已經穿戴整齊的坐在沙發上翻看他的法律書了。

她看書的樣子跟她上他的課的時候一樣認真。細細的看,慢慢的記,筆記上的字體圓圓的,垂下的睫毛忽閃着……

布魯赫靜靜的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纔出聲道:“如果你想了解薩恩星的法律系統,來問我就好,從頭研究律法書籍,可能要花很多時間。”

全神貫注的小小顯然被嚇了一跳!猛擡頭確認了門口的人,才一聲不吭的轉過臉去。

又是這種非暴力不合作……布魯赫微微惱怒,跨進門來到沙發上貼着她坐下,抱臂靠在沙發背上做閉目養神狀,長腿一伸便將小小堵在沙發角落裡動彈不得。

他等着她來推他或者開口叫他讓開。

她卻依舊安靜的坐在原地,繼續翻書。

房間裡一時恢復了寂靜,只能聽到偶爾的充滿質感的書頁唰啦聲,以及窗外隱約傳來的不知名鳥鳴,婉轉溫柔,更顯得連空氣也格外寂靜。城堡挑高的細長玻璃在地毯上投下一格格的光影,讓整個房間都充滿着午後帶着睡意的舒適平和……

布魯赫意外的,很喜歡這種感覺。

他不是個願意花時間哄女人的男人,與牀伴交流時往往也是對方嘰嘰喳喳的纏着撒嬌居多,血族的女性或者潑辣強悍或者充滿個性,如果與之共處一室,斷沒有這樣安安靜靜的時刻。**是欲/望發泄,但如果真的想放鬆,還是得一個人呆着。

可是現在,他發現,這樣也不錯。

“那個……我在薩恩星算是擁有完全權力的行爲人嗎?”

小小的聲音從安靜的彼端傳來,彷彿帶着一點不真實,讓布魯赫恍惚了一下,才反應過來。“你問這個幹什麼?你是繁育者,身份高過普通貴族,不必跟平民比較。”

“是嗎?那好。”高大胖費力翻過那本巨大的硬皮書,指給布魯赫看關鍵的兩行字,“薩恩星血族憲法規定:擁有完全權力的行爲人,人身自由不受限制,公民意願不受強制……所以,你沒有權力關着我。就算你是我法律上的‘丈夫’也不行!”

男人面不改色,一邊伸手幫她託着那本沉重的書,一邊淡淡道:“我並沒有關着你,這裡沒有任何一扇門上了鎖。只要你能走出去,隨時都可以離開。”

“……”,高大胖凝視了他一會兒,恨恨的丟開書,兀自鬱悶的嘟囔:“別以爲成了‘丈夫’就了不起了,‘出軌’纔是地球名產好嗎!”

第二日拿着研究所呈上來的長達十五頁的《地球語“出軌”歷史溯源及內涵外延調查報告》,布魯赫大人苦笑……這樣的生物怎麼能不關着?

其實他明知道,憑她的臂力,就算城堡的門不上鎖,她也是推不開的。更不要說遍佈城堡的監視器和巡邏侍衛這些阻力。她是走不出去的。

梵卓城堡所有的大門都爲她打開,布魯赫城堡所有的大門都爲她關閉。

他說了謊,其實他是想關着她的。

…………

金屋裡的嬌,今天也賴牀了……

“公爵大人,您回來了,一週視察辛苦了。”

“嗯。她最近做了什麼?”

“睡覺,吃飯,種草。”

“種草?”

“是的,小小女士要了一些盆栽自行種植,似乎是爲了打發時間。”

“進行危險品種覈查了麼?”

“是的,都是些平常的薰香用藥草,沒有危險性。”

“嗯。她現在起來了麼?”

“是的,正在沐浴。公爵大人現在過去還能趕上最後五分鐘。”

“……”

“抱歉,我失言了……啊,公爵大人,走慢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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