濱海一中不愧是傳統籃球名校，學校對籃球隊的補助力度可謂相當之大。
他們有單獨訓練的籃球館不說，衛浴、桑拿、按摩室、力量房等設施一應俱全。
張曼喬第一次體會到了打完球之後不用穿着一身溼漉漉的衣服回家，而是痛痛快快洗個澡的爽快感。
在浴室裡，本來以爲張曼喬這個只會大放厥詞的關係戶肯定跟不上濱海一中校隊的訓練強度，等着看他笑話的球員們，此刻像躲瘟神一樣，離張曼喬有多遠躲多遠。
他們知道張曼喬能跟上訓練確實不簡單，但他們更知道自己不喜歡張曼喬。
張曼喬作爲一個插隊進來的人，就像在一個平靜的湖面投下了一顆石子，打破了籃球隊本來的秩序和生態。
而張曼喬本人，面對這種境況其實也沒有更好的解決辦法。
他弱，就會被嘲笑和欺負；他強，就會成爲衆矢之的；他平庸，那還進籃球隊幹什麼，回家種地瓜不是更好？
等他洗漱完畢，唐教練已經開車停在球館門口等他了。
“上車，去你家。”
唐教練也不多說，直接以不容置喙的語氣命令道。
這下縱使張曼喬一肚子疑問，也問不出來了。
車子緩緩開動。
一路上，唐教練都沉默不語，張曼喬則是如坐鍼氈，搞不懂唐教練爲什麼要去他家。
當他推開家裡的門時，父親正在廚房準備晚飯。
“爸，來客人了。”張曼喬小聲的說。
張雨航在廚房頭也沒回，直接說道：“是你們唐教練吧，先給他倒杯水，我這邊馬上就好。”
雖然平常張曼喬對父親開天眼一樣的預測已經見怪不怪了，但這次還是吃驚不小。
“爸，你怎麼知道是唐教練來了？”他吃驚的喊道。
張雨航只是淡淡的說：“咱們家住幾樓？”
“三樓啊。”張曼喬不解地回覆道。
“爸爸瞎麼？”
“不瞎。”
“那你們進樓道我能看不見麼？”
說完，張雨航走出了廚房，笑着伸出了手。
“公明，好幾年沒見了。”
唐公明望着張雨航那笑嘻嘻的樣子，沒好氣的說：“你還有臉說，怎麼突然就斷了聯繫，你搞什麼呢！”
張雨航摟着唐公明的肩膀，笑呵呵的說：“走，好久沒見了，出去聚聚。”
然後他回頭對張曼喬囑咐道：“飯快做好了，你再加工一下吧，我和你唐叔叔出去吃點好的……”
臨出門還不忘補一句，“還有，別忘了晚上的訓練。”
張曼喬望着兩個成年人漸行漸遠的背影，再看看廚房那一堆還沒下鍋的菜，嘆了口氣，默默掏出手機，打開了美團外賣。
離張曼喬家兩個路口的地方就有個美食街，現在華燈初上，正是美食街生意最好的時候。
張雨航拉着唐公明走到一個棚子搭起來的燒烤攤。
“來，這裡燒烤味道地道的很。”
“少來，你不是說請我吃點好的麼？一頓路邊攤的燒烤就把我打發了？”唐公明笑道。
張雨航也笑了笑，衝着裡面的老闆喊道：“五花肉20串，瘦肉20串，腿穗子20串，再來兩杯冰的扎啤！”
“這不是咱們以前訓練後的隱藏菜單麼？你還記着呢？”唐公明聽到張雨航點的菜，禁不住有點感慨。
張雨航拉過兩個塑料椅子，拽着唐公明坐下。
“那當然，記得咱們在青年隊有時候訓練完，就湊份子到門口的燒烤攤，奢侈一把，那時候真是無憂無慮啊。”
“是啊，咱們吃着燒烤，探討着將來要爲湖人還是火箭效力，還爲了將來誰要穿國家隊1號球衣吵架來着，現在回想起來真是不自量力。”
聽到唐公明的話，張雨航笑而不語。
老闆不一會就把菜上齊了，兩人一邊喝酒擼串一邊回憶着往昔。
酒過三巡，兩人微醺。
唐公明藉着酒勁，忽然一把拉住張雨航的衣領：“你小子不夠意思！”
“不夠意思？”張雨航反問道。
“對，不夠意思，方方面面的不夠意思！”
張雨航打着哈哈：“壯士何出此言啊？我怎麼就不夠意思了”
唐公明氣上來了，聲音調高了八度。
“別跟我嘻嘻哈哈，當年你受傷離開青年隊，我知道你需要心理上適應一段時間，可你怎麼就跟我斷了聯繫了？你還當我是兄弟不？！”
“現在，你又把孩子送到我們球隊，招呼不打一聲，啥意思？別說這不是你計劃好的，你褲衩一歪我就知道你要往哪撒尿，別想着蒙我。”
張雨航端起酒杯，晃了晃杯中的啤酒，一飲而盡。
他緩緩開口：“公明啊，當初不是我想斷了聯繫，你沒受過那種傷病，你不懂！”
“我怎麼不懂！打籃球的誰沒受過傷！”唐公明甕聲甕氣的吼道，他的聲音一聽就是喝的有點高了。
張雨航只是苦澀一笑，輕輕說道：“當初我因傷退役，難受了好長一段時間，醫生診斷我有抑鬱症傾向，確實，有段時間我甚至想到過結束自己的生命……”
“那段時間裡，我只要看到籃球，聽到籃球拍打的聲音，都會難過的恨不得將心肝脾肺腎都嘔出來……”
“所以醫生跟我建議，徹底遠離籃球的一切，直到完全走出心理陰影爲止……”
他雲淡風輕的說着過往，好像拂去身上的一片落葉。
但只有親身經歷過的人，才能知道他那時候是多麼的掙扎，經歷了多少苦痛，在多少個不眠的夜晚輾轉反側，又在多少個清晨流着淚醒來，耳邊縈繞的，都是夢想破碎的聲音。
唐公明沉默了，他確實不懂這種感覺，他可能現在更懊悔的，是好兄弟如此難受時，自己爲什麼如此的無力。
張雨航接着說道：“後來，將我從陰霾中拯救出來的，就是你嫂子。”
提起過世的妻子，張雨航嘴角不自覺的流露出一絲笑意。
“當初她出現在我的生活中，純粹是因爲一個意外……”
“有一次我開車上街，不小心刮到了她的車，當初因爲這個事我們兩個鬧的很不愉快呢，可是後來隨着後續慢慢深入認識後，發現彼此感覺都還不錯……”
“最重要的，是她並不知道我以前是打籃球的，只是單純的喜歡上了我……”
“再後來，曼喬就加入了我們的家庭，他出生時的那個瞬間，我知道自己終於徹底從陰霾中走了出來。”
唐公明突然插話：“對，曼喬，就是曼喬，今天我來找你主要就是關於他的事！”
張雨航點了點頭，彷彿這些早在他意料之中：“你問吧，我知無不言。”
唐公明沉默片刻，組織了一下語言：“首先！昨天我和這小子單挑了幾局，發現他的基本功已經遠遠超過普通高中球員了，你爲什麼不把他送到專業隊去？”
張雨航喝了一口酒，說道：“有兩個原因，其一是咱們當初沒經歷過完整的校園生活，是一個很大的遺憾，我不想讓曼喬也走這條老路……”
“另一個主要原因，就是曼喬的目標比進入職業隊更遠大，所以流水線式的青年隊培訓其實並不適合他……”
張雨航湊到唐公明耳邊悄悄說道：“你知道美國有個叫拉瓦爾·鮑爾的人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