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王媚下巴僵硬,條件反射得回:“不可以!”
名名蹙緊了眉頭,眼眸深處閃出光芒,咄咄道:“爲什麼不可以?還是媚姨剛纔沒有說真心話,你還是覺得我長大以後會是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
現在任何的詞彙都無法形容王媚的感受,她瞠大了眼睛盯着面前的男孩。
這個高度還不及她肩膀的孩子剛纔用簡單的話語給她下了一個套,如狼般瞬間將自己逼到了死角。
而他——只不過是一個十歲的孩子!
一時間,一高一矮的兩人互相對望,都看到對方眼底如潭般的黑。
貝貝卻絲毫沒有感覺到這之間的風起雲涌,猶自在母親懷中扭動,手上還拽着男孩脖子上的鑰匙鏈。
王媚訝異後,目光灼灼得望向他:“名名,你長大以後是不是一個負責任的男人,和我是否會把貝貝交給你照顧,這之間不能劃上等號!那麼聰明的你,應該理解媚姨的意思!”
男孩眸光閃爍了一下,媚姨畢竟是大人,自己的小伎倆那麼快被戳破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他不會放棄:“媚姨,我只想告訴你,我會是一個很負責任的男人!我以後會照顧貝貝一輩子!”
王媚眼神泛出了柔光,她放下貝貝,蹲在男孩面前,用一種平視的目光望着他。
“名名,你還太小,你不會明白‘一輩子’是怎麼樣的一種承諾。這不是你今天說出口就成真的一件事情,‘一輩子’需要經過許多歲月的考驗,渡過似水的年華才能體會其中的真正含義。名名,你明白嗎?”
男孩回望她,再看看懷裡玩着鑰匙的小女孩,沉聲回到:“如果‘一輩子’是象媚姨對忠偉叔,好像我媽夜夜垂淚看相片,那麼——我明白!媚姨,忠偉叔已經過世,你也不會永遠保護貝貝,而我有好多時間,不是麼?”
王媚再度有些訝異,對這個男孩她不再有一絲一毫的看低,他已經超越了這個年齡應該有的思維模式。
這孩子還沒有完全成長,卻已經開始站在成人的高度來看待問題,那麼他對貝貝的想法真的是如自己所想的那樣嗎?!
而再回過頭來想,十歲的男孩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就算他是一個神童,也許給他一些障礙,他就會放棄!
思緒在腹中轉了兩圈,她斟酌着語句,以一種平等的語氣對男孩說:“名名,媚姨沒有辦法替貝貝答應你!不過如果你能完成我提出的條件,媚姨答應你,等你長大後如果貝貝自己同意讓你照顧她,媚姨絕對會支持你!好不好?”
男孩眼神瞬間發亮,臉頰上露出一絲迷人的笑容,他摟緊懷中的貝貝,點點頭說:“好!什麼條件?”
王媚摸摸他烏黑的發,笑着說:“給我三十三朵白玫瑰!”
“白玫瑰?”
“對,一種很美麗很有含義的花!”
……
“大叔,這白色玫瑰要多少錢?”
花店老闆頭一次看到小孩來問花價錢,他隨口就說:“小鬼,這‘坦尼克’是你買得起的嗎?去……”
“大叔,多少錢?”清亮的嗓音不依不饒:“我從太陽宮一路問過來,才找到這裡的!”
太陽宮?!離這裡很遠啊,這小孩怎麼一個人跑這裡,就爲了問白玫瑰的價錢?
花店老闆擡頭正眼望向那孩子,一件洗得發白的襯衫,一條普通的藍色線褲,因爲放學肩膀斜跨了一個布縫的書包,一看就知道不是周圍有錢人家的小孩。
他撇了撇嘴,報出一個數字:“一朵八毛。”
一朵八毛,三十三朵就是26元4角錢,相當於一個普通工人半個月工資!
對一個孩子來說,這簡直就是一筆天文數字……
對男孩來說,他更清楚26元4角的價值,今天早上他幫媽媽去菜場買菜,9分錢的一把韭菜可以炒一頓!
一朵白玫瑰居然可以炒差不多十盤韭菜……
哼哼……知道怕了吧?!
花店老闆趕人:“知道了,你也買不起……走了啦!不要擋住我做生意!”
他推開男孩略微僵硬的身體,迎向一位走進店鋪的客人,而衣角卻被拽住。
“大叔,我能每天放學過來幫忙換白玫瑰嗎?我可以做很多的事情!”
花店老闆一愣,隨即拂開他的手:“你這小孩子要幫什麼工,被別人看到了,會說我用童工!去去去……”
他拎着男孩的衣領,將他扔出店外。
男孩無奈地看着玻璃門內的嬌豔欲滴的白色玫瑰, 26元4角真的很貴!
媽媽肯定不會給自己,而她都已經那麼辛苦勉強才能維持生活,他眼中的光逐漸有些暗淡……
臨晨4點左右,聞書馨迷濛間感覺身邊有些動靜,她猛然警覺得清醒過來,卻未轉身,依舊趴伏在牀上佯睡。
感覺身邊的兒子偷偷起身,悉悉索索得在穿衣,隔了一會,身上的薄被被拉高了一些蓋住了自己的肩膀
然後房間門輕輕咿呀了一聲,一切又陷入了沉寂之中。
聞書馨睜開眼睛,心裡的疑惑暗暗增加,一個月了,整整一個月每天早上6點半她醒過來,卻總是看見名名已經在做早飯。
她要他睡晚些,畢竟只要7點半到學校就可以了,可這孩子卻只對她笑笑。
名名是個體貼的好孩子,起初她以爲他是怕她累,所以纔會早起自己做早飯。
但是王媚前天對她說,每天早上起牀開門的時候,都能看見門檻前有一瓶牛奶,她懷疑是名名送給貝貝的。
可是這孩子哪裡來錢買牛奶呢?!
她穿好衣服,從門縫中望出去,看見兒子小小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夜幕中的小院。
聞書馨突然發現:她一點點都看不透自己肚皮裡養出來的孩子!
……
“名名啊,你來了啊!”
男孩氣喘吁吁奔到瘦得嶙峋老人面前,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打着招呼:“康伯,好晚了,要來不及了吶!”
他二話不說,雙手一擄袖子,開始將裝滿牛奶瓶的藍色裝運箱,一箱一箱拎到黃魚車上。
康伯見他小小個子拎着這麼大一箱牛奶有些搖晃,心疼地說:“慢點,孩子,慢點,不急的啊……”
天邊的星星開始暗淡,一絲曙光微微出現在地平線上。
裝完所有的牛奶,康伯在前面騎着黃魚車,名名在後面幫忙推,開始走街串巷的送牛奶。
來到一個院子門口,康伯拿出小本本,在一個小籃裡裝上5瓶牛奶,遞給名名:“32號裡趙、李、楚、王四家不變,增加一戶孫家,就是門上有面鏡子的那家。”
“哎,知道了。”男孩脆生生應着,拎着小籃飛奔到32號,沒一會就放完牛奶。
康伯用滿的小籃和他換了空籃子,又道:“33號裡錢家本月停了,送另外2家就行。”
“嗯……”男孩又拎了小籃躍進另一道院門。
深藍的晨空下,走了一街又一街,去了一院又一院,送了一戶又一戶。
籃子空了又換回滿的,滿的又變空了,老人暗啞的聲音在寂靜中輕輕迴響,男孩矯健的身影躍過一道又一道門欄。
這一老一少,輕車熟路,如消防演習,配合無間。
兜兜轉轉繞了太陽宮一個大圈,康伯的送奶範圍終於在天邊泛着白光下全部跑光了。
男孩從黃魚車上跳下來,康伯從屋裡拿了一瓶牛奶放到男孩手裡,牛奶蓋的錫箔紙上靜靜躺着5分錢的硬幣。
“謝謝康伯!”男孩把硬幣小心翼翼放進兜裡,再把兜扣扣上,確定萬無一失後,朝着康伯鞠了個躬。
拿着牛奶準備離去,卻看見老人在卸空的牛奶裝運箱,他看看天色,默默得放下牛奶,上去幫忙。
枯枝般的手撫摸他的頭頂,康伯皺巴巴的臉上洋溢出笑容,他喃喃道:“好孩子,名名是個好孩子……”
名名一手捂着裝着硬幣的小兜,一手拎着牛奶,喜滋滋往回走。
康伯真是好人,不單單給他錢,還每天送他一瓶牛奶。
他打開牛奶瓶的錫箔紙,喝了兩口,咋咋嘴巴,又將錫箔紙原路封回去。
然後路過貝貝家小院時,他把剩下的大半瓶牛奶悄悄地放在了門檻前,這樣媚姨早上起來打開門就能看到了。
每天5分錢,如果再加上他每天節省的課間點心,這樣不到一年,他就可以湊夠錢去買玫瑰花了。
沒有課間點心也沒有關係,反正會有女生偷偷放點心到他桌子裡,他不知道是誰放的,吃了也沒有關係的吧。
不過就有一點不好,每天要很早爬起來,有可能會被媽媽發現。
剛這樣想着推開門,就看見房中一臉暗沉的聞書馨坐在椅子上……
“你到哪裡去了?”
名名看到她手裡的戒尺,有些發抖:“我,我沒,沒去哪裡!”
一路跟着看到一切的聞書馨心火上升,一手扯過他,襯衫上的小兜被扯開,5分的硬幣掉落地上,滾到桌腳平躺,閃着耀眼的光芒。
看到了錢,頓時讓聞書馨更加火冒三丈,她狠狠心,手上的戒尺抽到了男孩的背上。
邊抽還邊罵:“小小年紀,居然去做童工,是誰教你?!是誰讓你這麼做的?!”
男孩疼得眼淚汪汪,雙手去抓戒尺,嘴裡叫着:“媽媽,是我求着康伯的,我想要籌錢買三十三朵白玫瑰花。但是我又不想問你要錢,所以纔會去求康伯的!”
聞書馨發愣,停下手問:“你爲什麼要買白玫瑰花?”
“因爲”男孩躊躇着看着腳尖:“因爲我和媚姨有個約定,我給她三十三朵白玫瑰,她就答應等我長大了就讓我一輩子照顧貝貝。”
聞書馨大怔,王媚確實和她提過,她只當兩人在玩笑,而她現在居然在兒子的眼中看到“認真”兩字!
一口氣抽不上來,她勃然大怒,手上的戒尺越發如雨點般落下:“你出息了!出息了!居然爲了貝貝去做童工!我怎麼會生出你這樣的浮誇子,我打死你……你那麼小就知道這樣,以後還不知道爲了什麼其他珍珍、愛愛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
“纔不是!”男孩擡頭,任戒尺打上肩頭:“纔不會有其他珍珍、愛愛,只有貝貝!”
“只有貝貝會張開小手要我抱,只有貝貝會毫無保留得信任我,只有貝貝會聽我說話,也只有貝貝會在別人罵我野種的時候會衝上去咬他們。大家都罵我野種,說我是一個連自己爹都不知道是誰的野種,只有貝貝說‘小哥哥不是野種,小哥哥是貝貝的小哥哥!’。嗚嗚……”
聞書馨後退了兩步,望着跪在地上嗚咽的兒子,手上的戒尺劇烈地顫抖。
半響,她跪在兒子面前,狠命得摟過他瘦弱的肩膀,慢慢的一聲又一聲的抽泣聲傳來,她在他耳邊輕喃:“對不起,媽媽對不起你……我的孩子……”
兩母子在破舊的小屋中,抱頭痛哭,沒有看見門外幾個身影……
王媚下班後在幼兒園接了貝貝,還沒進門就發現聞書馨帶着名名站在她們家門口,男孩的手上一大捧白色玫瑰。
“這……”她上下打量他們,兩人都換上一身嶄新的衣服,而院外站着很多陌生人,似乎在等着他們。
“小哥哥,小哥哥……”貝貝叫着,伸手要名名抱,手上還揮舞着一個雙耳奶杯。
聞書馨接過白色玫瑰,任兒子帶着貝貝躲一邊說悄悄話,她將玫瑰放到王媚手上:“小媚,我兒子爲了實現你的條件,做了整整一個多月的送奶童工。”
她怔怔地望着她:“你說什麼?”
“我說我兒子每天送牛奶拿5分錢酬勞,準備用528天來實現對你的承諾!你看着辦吧!”
王媚震驚地望向名名,差點被三十三朵玫瑰壓死……
這孩子居然爲了實現她提出的條件,真的去幹了這樣的事情!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聞書馨上前握着她的手,將一個厚厚的信封塞進她手裡:“小媚,這一年多來,謝謝你對我們母子倆的照顧。你自己一個人帶着貝貝,還不時送吃的到我家,還一直留名名吃午飯。這些我都知道的!”
她抹着眼角,含着淚繼續:“小媚,我們要走了。這個信封裡寫着我想和你說的所有的話,現在先不要打開,回頭你慢慢看。”
“你們去哪裡?”王媚急了。
“別急,名名的爺爺找到我們,要接我們回去……”
王媚的心稍安下來,名名牽着貝貝走到她身邊:“媚姨,你的承諾還算不算數?”
她低下頭,望進一雙如潭的深眸,她感覺她不是在看一個孩子,而是看到了一個未來的男子漢。
她蹲下(禁止)體,與他平視:“你知道媚姨爲什麼會讓你給我三十三朵白色玫瑰嗎?”
他搖頭……
“因爲,忠偉叔叔當初也是用三十三朵白玫瑰和媚姨定下一個誓約,一個要三生三世在一起的誓約。我們走過了此生,約定讓貝貝來鑑證我們的下一輩,再下一輩,所以貝貝叫‘貝貝’。”
男孩眼神驀地一亮:“貝貝的‘貝’是一輩子的‘輩’的諧音!”
“是的吶,而白玫瑰的花語是:我配得上你!”王媚將白玫瑰放還到他手上,握着他的手微笑着與他誓約:“等你回來的時候,媚姨保證我家貝貝配得上你送的白玫瑰!”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人生如一輪圓,畫上一圈終會迴歸原點。
如她與忠偉的愛情,如她與書馨的友誼,如書馨與名名的命運……
王媚拆着聞書馨給的信封,問一邊啥都不瞭解的貝貝:“貝貝,你的新杯子到哪裡去了?剛纔還看你拿手上的!”
貝貝茫然得擡頭,歪着腦袋想了會,歡快得叫:“貝貝送給小哥哥了,貝貝把杯子送給小哥哥了!”
把杯子送了?!
王媚一愣,轉而莞爾一笑,信封拆開,手上一抖,一封厚厚的信落出,還有二十張百元大鈔,如花瓣一般慢慢飄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