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帥帳,葉安的臉色驀地沉重下來。停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他又回頭看了一眼隱隱透着燈光的帳篷,這纔打定主意,眯着眼大步走開。路過校場的時候,除了哨兵,那裡已經不怎麼有人了。他邁步往點將臺上走了走,揹着手站在那裡。頎長結實的身軀漸漸隱沒在黑暗裡。不知過了多久,他才動了動有些麻木的雙腿,輕嘆口氣,擡步往自己在軍中的帳篷走去。
該來的終究會來,躲也躲不掉。
而造成葉安心緒如此起伏的“罪魁禍首”們,此時的心情亦不平靜。
葉拓,自葉安離開後就沒變過姿勢。靜靜地像個木雕似地坐在矮墩上,目光深邃悠遠,直直地盯着前方的一點,不知在想些什麼。他深刻地明白,這是一步險棋。一着不慎,便會滿盤皆輸。然而,他卻別無選擇。顏子衿,那個女人,他不能亦無法接受。這其中,不光是因着自家的小娘子青竹,更是因爲他那刻在骨子裡的,屬於男人與軍人的驕傲與尊嚴。
他這個大將軍,是在疆場上拼殺得來的。軍人的傲骨,早已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血脈裡,成爲了他行事準則的一部分。他無法接受自己要因爲一個女人,來避免戰事的發生。躲在女人背後規避風險求安穩,他不屑!哪怕爲了所謂的大局亦如此!更何況,他葉拓,從不懼怕戰爭。玄國,你要戰,某陪着便是!
那廂。
顏子衿已經三天沒好好吃喝了。自從被人給帶到這個小別院之後,她就生出了一種深深地恐懼感。每天都只能窩在屋子裡,什麼也做不了。倒不是有人限制她,連院子都不能轉轉。只是就那丁點兒花草都沒有的小院子,還有七八個人守着她呢。她可沒那興致,也沒那心情在衆人眼皮子底下溜達。
再者。自從進了這個別院之後,她發現自己已經聯繫不上玄國那邊的人了。那可是玄國大皇子的人,玄國未來儲君競爭有力人選的手下的精英呢!這個發現,讓她越發的心慌和絕望起來。這意味着什麼,她心裡再是明白不過。
一旦兩國開戰,她就是棄子!再無活路!
而葉拓,那個男人有多無情,她早在多年之前就領略了。呆呆地坐在窗前的軟榻上,顏子衿的淚水撲簌撲簌的掉下來。
她有什麼錯?她不過一個弱女子,不過是想尋個良人罷了。爲什麼。又會走到今天這一步?!想想李青竹的囂張與跋扈,想想葉拓對她的寵愛,顏子衿只覺一股恨意直衝頭頂。蒼天何其不公!她李青竹不過一介鄉野村夫之女。竟能騙得葉拓爲其討個郡主的名頭,與她這個出身尊貴的閨秀千金相提並論!而她,如今頂着玄國月華郡主的尊貴,卻還是不得不屈居人下,做個上不了檯面的側室!但就是這個側室。李青竹如今都容不下她!
這一切,讓她如何不恨?!
纖細修長的十指死死地抓住了身下的錦被,顏子衿柔弱而美麗的面容閃過一瞬間的扭曲,曾經明若清水的眸子如今一片血紅。李青竹,我若要死,也定要拖你同入地獄!
雒城將軍府。主院。
被管家分派到夫人和小公子這裡服侍的丫頭小廝們。今兒個顯得格外的忙碌與興奮。平日裡夫人是個不愛聽她們吵鬧的,貼身服侍的也都是從帝都帶過來的人。她們這些雒城本地的丫頭們,想見夫人一面都不容易。偶爾聽到哪個丫頭能在夫人面前走一遭。也都得了小葵姐姐的賞。那些個精緻的銀裸子,可是讓她們這些沒得着的人羨慕的不得了。聽說,那可都是宮裡出來的好東西呢!
今兒個好不容易能有機會往夫人面前走一走,可是一定得好好表現才行。說不定就能得了夫人和小公子的眼,往後還能到帝都去伺候呢。她們都是葉家簽了死契的奴才。能離了這裡去本家伺候,可是求都求不來的福分!
別的院子裡的丫頭們乍一見主院不同尋常的熱鬧。都湊過來找着熟人打聽。尋思着若是人手不夠,說不得還能幫把手。誰不知道跟着夫人有前途?!呆在這冷宮似地邊關將軍府裡,可就是一輩子不能出頭了。
將軍大人又是個不愛女色的。往年也沒少了自恃姿色不凡想爬牀的,可你看哪個成功了?!就是那在夫人來之前管着府裡的夕情姨娘,也是個不能出頭的。以前跟着她混的姐妹們,如今可是都後悔了想出來呢。別說那夕情姨娘不得寵,就是得寵也拼不過出身尊貴的夫人啊!一個娼妓出身的通房妾室,頂了天也不過正室去!
李青竹慢悠悠的用完早飯,接過丫頭手中的杯子漱了漱口,就斜斜的靠在椅背上,好笑的看着自家從早上睜開眼後就表現得很忙碌很焦慮的小包子。
葉睿小公子今兒個穿了身寶藍色的衣服,外面還套了件毛絨絨的狐皮襖子,整個人看起來格外的粉雕玉琢,煞是好看。嗯,脖子上還掛了塊晶瑩剔透的玉佩。那塊玉也不是別處尋得,恰恰便是當初李青竹遇見葉睿時他用來換包子的那塊兒——刻有越柔名諱的玉佩。後來李青竹怕他年紀小弄丟了,自己又不方便將其代爲保管,便索性讓人給鑲了個金項圈,給他掛在脖子上。
看着自家兒子在指揮丫頭們準備吃食禮物的同時,還不住地扭動着小屁屁,頗有些坐立不安的感覺。這讓李青竹心裡,既好笑又發酸。兒子這副模樣,怎麼越看越像是要見小媳婦的新郎官呢?!好吧,她又邪惡了。
伸手捏了顆酸梅丟進嘴裡,李青竹閒閒地逗弄自家包子:“兒子,不用急。往後時間還長呢。”意思就是日後你小爺有的是時間將那油條樣的小伴讀,給養成白胖胖的包子。
葉睿小公子頭也不回,匆匆的回了句:“孃親,不行。那小子長得太不像樣子了。”拉出去可是會丟小爺的臉的!不知道的還以爲小爺我養不起個伴讀呢!明明小爺有的是錢好不好。。。
嗯,後面這句若是被李青竹給知道了,怕是會罵她家兒子暴發戶!
呃,李青竹噎了噎。接着又不甘心的說道:“兒子,一口是吃不成胖子的。”爲娘可是問過木二了,那油條乞丐樣的柳樹,純粹是因爲長期營養不良造成的。這種人,虛不受補。你準備的那些東西,那小子怕是無福享用。
葉睿小包子點點頭,態度良好的迴應:“孃親,兒子知道。所以兒子會讓他一口一口吃的。”他再傻也明白幾天之內是看不到柳樹脫離乞丐羣體了。可養包子這種事,趕早不趕晚不是?!嗯,孃親平日裡就是這麼跟小葵姐姐說他的。。。
好吧,李青竹輕嘆口氣,說道:“既如此,爲娘也就不說什麼了。”唉,兒子長大了啊。。。
辰時剛過,院子裡的小丫頭就開始通傳了,說那張氏已經帶着兩個孩子在外面候着了。就等着夫人您召見呢。
李青竹眨眨眼,轉頭看向身旁的小包子。只見小包子瞬間挺直了軟綿綿的小身板,表情嚴肅地盯着門口處。李青竹見狀,眸光一轉,伸手便將他給摟在了懷裡。順便的,還用自己身上寬大的皮襖子將他給裹了起來,僅露了個毛茸茸的小腦袋在外面。
自詡已經長大成人的葉睿小公子不自在的扭了扭小身子,小聲道:“孃親,快放開孩兒吧。別讓那小子見了,損了孩兒的威嚴。”
李青竹聽了自家包子這番一本正經地話語,再看看他一臉的萌樣。不由得樂得呵呵直笑。心想,兒子,爲娘當初可是想着要把你給培養成黃藥師第二的。可你怎麼就長歪了呢?這一臉的萌樣哪有一點“形相清癯,丰姿雋爽,蕭疏軒舉,湛然若神”的感覺?
哎,所以說,養成也是有風險的。
低頭蹭了蹭自家包子的小腦袋,又伸手捏了捏他的小屁屁,李青竹微微點頭。身旁的丫頭立刻會意,走到門口將那張氏母子給喚了進來。
張氏穿着一身青色的棉布衣服,左手牽着身着粉色棉衣的小丫頭翠兒,右手邊拎着的那一團兒,便是葉睿口中的乞丐樣的柳樹了。
三人進了屋後,便低着頭朝李青竹母子兒子走來。待得走到屋中央,便停下步子,跪下叩拜。
“民婦張氏。。。”
“民女柳翠兒。。。”
“草民柳樹。。。”
“叩見郡主,郡主萬福金安。”
一道柔和的女聲夾雜着少女的清脆及孩童的軟糯,在屋裡響起。
李青竹摟緊懷中不住扭動的小包子,又細細地打量了地上的三人一番,纔開口道:“起來吧。”
待得三人起身後,李青竹又是一番打量。及看到那柳樹不過三歲稚齡,卻能控制住自己的目光不打轉,態度又恭敬時,心中卻是又滿意了一番。雖然知道他此番表現定是因爲那張氏事先教導過,但卻不打緊。肯聽教就好,安分更好!
她要的,不過是個陪自家兒子玩耍的同齡小子。別的,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