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林詩韻的日記3
二十八，林詩韻的日記3
今天是個大日子。
我打了電話給我的親戚，說我不出去市區了，我騙他們說我在學校有事要忙，但其實我只是想陪陪你。
今天是你昏迷的第十八天了，除夕日，大年三十，團聚的日子。
據我所知，今天李校長要陪他的家人吃團圓飯，歐陽神醫也被兒女接到市區去了，沈莊主作爲家族有威望的老人家甚至還要主辦家族宴，老陳非常不情願地說今晚要和他爸以及一些親戚朋友喝酒，光頭哥光頭嫂也是要和他們的兄弟姐妹們一起吃家族飯。
所以，今天，只有我和你了。
所以你快點醒來吧。
你不陪我吃個團圓飯，我只能一個人吃了。
不過，和你一起，就算只有兩個人，我隨便吃點什麼都行，我不是沒有孤單過，我只是現在不覺得孤單。
我想和你說說話。
好想。
所以你快點醒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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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晚上九點左右的樣子，病房的門被推開了，我嚇了一跳，因爲我臉上可能還有未乾的淚痕。
然後李校長進來了，我連忙起來打招呼，他說他跟家族親友們團聚過後就匆匆趕來，你是他家的一部分，說沒有了你，大年三十的團圓飯，就不是團圓飯了。
這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李校長一直沒有成家，沒有兒女。
我的眼睛有點累，也有點淚。
所以他帶了一些吃的東西過來給我，還去醫生的辦公室借了一套簡易的桌椅。
我們剛剛擺好陣勢，病房門又被打開了。
然後，進來的是光頭哥和光頭嫂。
他倆倒是很隨意，一點都沒有被我們病房裡擺餐桌的陣勢嚇到，還從容地拿起手中的袋子，那是一個臉盆。
我好驚喜哦，好久沒見到這樣的臉盆了。
光頭哥好像喝了點酒，還對你說：“弟啊，起來陪我喝兩杯？”
光頭嫂拉開他，解釋道：“我們晚上跟光頭他兄弟姐妹吃過團圓飯，然後纔過來的，這傢伙喝了幾杯悶酒，就亂說話了，真是的，詩韻啊，小真不喝酒的，放心哦。”
呵呵，我纔不信，你可是不良少年啊，我纔不信。
光頭哥胡說八道了一會兒，眼睛也紅紅的，他說你是他弟弟，所以今晚怎麼也要過來陪你。
光頭嫂把臉盆在餐桌上佈置好，準備拿碗乘出來給大家吃。
我心裡暖暖的。
我才知道，你雖然也是孤兒，但從來不缺家人。
我感覺我自己也不太缺了。
然後，沒過多久，果然還有人繼續過來，先是沈莊主，也帶了一些美食過來，真的是美食啊，全都是你喜歡的肉。
他說：“平時小真就最愛我沈莊裡做的肉了，說不定聞着香味就醒了。”
真是個奇特的想法。
但是光頭嫂不服啊，她說你最喜歡吃的是他的手藝！然後一老人家和一婦道人家就開始爭執起來了，場面好有趣，像一家人。
令人沒想到的是，歐陽神醫也來了，還帶着一臉酒氣的老陳。
大家問歐陽神醫不是去市區了嗎？開車都要一兩個小時呢！怎麼趕得及回來了？
他說：“我和兒女們吃了個飯，就叫司機送我回來了，今晚是除夕，本來想回來嘲笑一下孤苦伶仃的曾小真，沒想到這裡這麼熱鬧，白來了。”
然後歐陽神醫呵呵的笑，這麼多天來，他都很少開玩笑了，可是今晚，可能他看到大家都在，心裡也是很欣慰吧，所以心情都開朗很多了。
而老陳好像有點醉了，一進來往你那去，然後臥在牀邊說要和你三個六劈劈劈什麼的，結果被光頭哥一掌劈開了。
老陳說：“今晚我跟我爸他們喝酒，喝到一半就想起曾小真，以前和他一起出去玩的時候，很多朋友會呼喝你喝啊幹啊養金魚啊，但是曾小真看到我喝不下，會按下我的酒杯說你是SB啊，喝酒算什麼事？要不幹一架！簡單粗暴，全桌的人都不敢勸，想起來就開心。”
我就知道你這個不良少年，肯定有學會不良嗜好。
光頭哥聽完哈哈哈的笑，我想你這麼暴力，應該是跟光頭哥學的吧？
然後餐桌上的東西也被大家帶來的食物填得滿滿的，好豐盛，可能比大家的正餐還豐盛。
我沒想到，今晚會有那麼多人過來。
真的好感動，但是人太多了，也不好掉眼淚。
他們都是你的家人。
你就是從來都不缺家人，不缺朋友，那麼多人都擔心你。
所以你快點醒來吧。
大過年的，大家也沒太多感觸，吃吃喝喝，然後聊一聊天，說一些跟你有關的事情。
歐陽神醫感嘆說：“這可能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奇怪的團圓飯了，居然在醫院裡吃的。”
沈莊主拍拍他的肩膀說：“還不一定，以後你住院的日子多着呢，說不定中秋國慶元旦春節都在裡面過，那纔是最奇怪的吧！”
然後兩個老人家又槓上了，現場真是太歡樂了。
大家都因爲你，所以在醫院裡吃了個團圓飯，你知道嗎？
所以你快點醒來吧。
然後大家一直到十一點多，才收拾東西離開。
最後又剩下我和你了。
你的家人好像都挺喜歡我的，我覺得和他們在一起，自己也有了那麼多家人一樣呢。
而且我知道，他們都說，沒有見你帶過其他女孩子給他們認識的，所以其實我是很特別的，對不對？
你一定要告訴我，究竟我有多特別。
我也想告訴你，你對我很特別，和你在一起，我漸漸變得不會沉悶了，開心多了，最重要是，我突然覺得，我回到這個鎮子裡，不是因爲爸爸媽媽在想我，而是他們想要介紹你給我認識。
你不能像他們一樣拋下我。
雖然爸媽都不是故意的，但我就是很遺憾。
所以你不能拋下我。
明天又是新的一年，是一個全新的開始了。
我一直都說我很自私，是的，我真的很自私，我知道的，所以我在想，是不是我知道你的事情越來越多，而你卻從來不知道我的故事，所以你鬧脾氣不醒來了呢？
我想讓你知道我的故事，我從沒跟別人說過，現在我只想告訴你。
我從小就在河町鎮出生，住在鎮裡西區，那裡有個叫做春暉苑的集資樓，我的爸媽和我，原本只是平淡無奇的一家人。
我還記得那幢樓的格局，就四層樓，一道樓梯，每層兩戶人家，左邊的是東苑，右邊的是西苑，我家是在東一苑，也就是左邊一樓的單位，春暉苑都是小戶型的房子，每套單位都只是兩房。
樓裡鄰居我也記不清了，因爲我很難去回憶那些開心的日子，一想起，就忍不住要找個地方把自己藏起來。
哭。
因爲十年前，也就是在我六歲那年，發生了一件不好的事情。
那天晚上，夜已經很深很深了，我迷迷糊糊的，好像聽到了門外有人在拍門，醒來的時候，也聞到了一股很嗆很嗆的味道。
我那時候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我起來想要打開電燈，但是電燈卻一直都亮不起來。
然後我發現門縫下面透進了微光，還有一些煙，味道也是那種很嗆的味道。
我打開門想要出去找爸爸媽媽，但是門一打開，我就驚呆了——門外的客廳都着火了！
火光紅豔豔的，還有很多很多的煙霧，當時小小的我，還是什麼都不知道。
我馬上哭了起來，並且喊着——爸爸——媽媽——
現在卻只有燃燒物不斷剝落的聲音，我望向爸媽所在的主臥，那扇門已經完全着火了，但是並沒有關好。
屋子裡好熱好熱，我感覺自己都快要燒起來了，但是我怕，我想要找我的爸爸媽媽。
我一點都沒想到要逃走。
但是爸媽的臥室門緩緩開了一半，我一小步一小步頂着熱浪氣溫，想要再靠近一點，煙霧和火光之中，我看不清什麼東西。
但是我聽到了爸爸的聲音，他嘶啞着嗓子，間間斷斷地，用微弱的聲音喊我：小韻……快……走……快……
我還是哭着大聲叫着：爸爸，媽媽……
然後我看清楚了，臥室裡，已經成了一片火海，而半掩着的門後面，我看到了，那是爸爸的半張臉。
他正躺在地板上，可是頭髮還有衣服都着火了！
我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我想走過去，因爲爸爸的表情很難過，我好害怕，我覺得爸爸一定很疼吧，一定很疼。
但是爸爸用微弱的一點力氣，對着我，擡起頭。
我看到他的眼睛，他也看到我了，我大叫：爸爸！
他的眼睛一直看着我，裡面好像包含了很多很多的東西，然後我見到一顆淚，從他的眼睛裡掉下來。
他最後說：小韻，快……跑……
火光繼續鮮豔，我再也沒有聽到爸爸的聲音，我也不知道媽媽是不是也還在房裡面。
我只是看到爸爸那個樣子，我就很難受很難受，我好想走過去，像以前那樣，輕輕拍着他的鬍渣，安慰一下他，他一下子就會變得很開心了。
可是屋裡太熱了，我已經走不動了，但是我知道，我一直哭一直哭。
哭得聲嘶力竭，也忘了逃走。
等我醒來的時候，我已經在醫院裡了，我知道，那時候開始，我就再也見不到爸爸媽媽了。
外地的一些親戚過來幫我父母處理後事，春暉苑的東苑幾乎都燒完了，除了我的父母之外，遇害的人不少，他們說，主要是東苑主臥外牆的電線有問題，導致整幢樓都是從主臥開始燒起來。
我不在乎這些，我只希望自己的爸媽媽媽能夠回來，我哭着鬧着，卻始終不願意接受。
後來，親戚把我帶走了，我輾轉求學，但我知道這裡是我的根，我的父母，就長眠在這塊土地裡。
所以，上高中的時候，我決定回這裡來，我總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在這裡等着我，不知道是不是爸爸媽媽想我了。
所以你知道嗎？
我是個被神遺棄過一次的人了。
所以，你暈倒的時候，有那麼一刻，我心裡有很不好的感覺，那感覺就好像當時，我透過火光，透光濃煙，看到爸爸的眼睛那種感覺。
我不要這樣的感覺。
所以你快點醒來吧。
爸爸媽媽已經回不來了，我今夜向天堂上的他們祈禱，我希望他們讓你平安無事地清醒過來。
我已經被遺棄過一次了，你不能再遺棄我一次，不能的。
所以你快點醒來，好嗎？
大除夕眼淚嘩嘩的，真的不怎麼好。
所以你快點醒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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