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凌回頭看向說話的青年，對方一頭長髮隨意地披散着，僅僅用一條髮帶簡單地一束，顯得有些不修邊幅，只有那雙眼眸異常明亮，彷彿閃耀着星辰之輝。
此人正是海明公的門下客卿，甄垚。
玉凌早就料到會有類似的質問，於是淡然答道：“我從未說過陣法應當越簡單越好，人生有三重境界，見山是山，見山不是山，見山還是山，陣法亦如此。”
“那些普通而簡單的陣法，只是知其然而不知所以然，譬如人人都知道一加一等於二的道理，但如果要去證明它爲何等於二，那就是個非常複雜且深奧的問題。所以愚以爲陣法的第二重境界是追求極致的複雜，第三重境界便是返璞歸真、大道至簡了，這時候的陣法看似平凡，其實卻內蘊不凡，與第一重境界只是表面相似，實則全然不同。”
“當然，我還遠遠沒有達到這個境界，只是向着這個方向努力而已。不知我這麼說，可否迴應你的疑惑？”玉凌平靜地望着甄垚。
甄垚眉頭緊鎖：“大道萬千，這是你所理解的陣法之道，而我，無法苟同。你剛纔所說，那些異常的空間現象本身就是破綻，但我認爲這恰恰是彰顯一個陣法的獨特之處，這世上從沒有絕對完美、無懈可擊的模型，就像你的無窮幻陣，構思確實很奇妙，可是它只能奏效一次，一旦被我們看到了這個陣法的結構，它就沒法再作爲幻陣迷惑對手了。”
“陣法之道，貴在變幻，尤其是幻陣，更是千變萬化。所以複雜的陣法哪怕擺在你面前，你也要花費無窮心力去破解它，因爲當複雜到一定程度後，就很難再把握其中的規律。無論是防禦型幻陣還是攻擊型幻陣，最終的目的要麼是拖延時間，要麼是讓對手心神崩潰，這都需要複雜的結構模型。而無窮幻陣除了創意精妙以外，我覺得沒有什麼太大的亮點。”
玉凌一直耐心地等他說完，然後才道：“關於你所談到的兩點……”
“咳咳……三分鐘已經超時了，這個問題不如你們私下再討論吧。”陣委會人員強行打斷道：“現在開始評分。”
不得不說他是故意挑選了這麼一個時機，完全沒給玉凌反駁的機會，而甄垚的長篇大論又聽着很有道理，很多人恐怕會更傾向於甄垚的觀點。
玉凌微微皺眉，還沒等他說些什麼，甄垚居然率先開口道：“我想聽聽他怎麼回覆，再給兩分鐘吧，可以從我待會的發言時間裡扣，這樣就不會耽誤大傢什麼了。”
海明公代表不由“啪”地一拍腦門，對甄垚這小子很是無語，明明都給他創造了最爲有利的輿論形勢，結果這傢伙還不珍惜，真是要把人氣死。
“這、這不符合規定，開始評分吧。”陣委會人員也是又好氣又好笑，早知甄垚如此不領情，他就不收海明公下屬的賄賂了。
“規則也是人制定的，我有權要求這麼做。”甄垚不爲所動。
陣委會人員尷尬癌都犯了，感覺玉凌就站在旁邊看他笑話，他正準備惱羞成怒地說兩句，一個不耐煩的聲音突然從高處響起：“吵來吵去，你們浪費的時間都不止兩分鐘了……”
居然是陣皇前輩親自開口？
陣委會人員都快喜極而泣了，趕緊大義凜然順水推舟地道：“那我們就趕緊……”
“所以還不如趕緊讓他幾句話說完。”許晏庭又補上了後半句。
陣委會人員一臉蒙圈：？？？老爺子您耍我呢不是？
玉凌這纔開口道：“關於甄垚所說的兩點，首先我同意這世上沒有絕對完美的模型，我的能力也有限，所以無窮幻陣是可以用暴力破解的。但是，哪怕你們已經看到了它的結構，也仍然無法單純地用陣法手段去破除它，因爲它本身就是一個不可拆分的穩定結構。諸位不信的話，大可以試試。”
“其次，變與不變只在一念之間，可以用不變應萬變，也可以千變萬化。我可沒說，無窮幻陣是靜止的。當你以爲它一動不動的時候，它會無止盡地循環，當你以爲它在不停運轉的時候，它又是相對靜止的。什麼可以稱之爲無窮呢？空間無窮，時間無窮，可那不是人力所能爲之的，人力範圍內的無窮，最簡便的就是動靜之間的循環。”
衆人不由露出深思的神色，一位王室代表趕忙提議道：“我看大家對此爭議比較大，不如派個人親測一下陣法？本來靈陣交流會的目的就是選拔出最優秀的人才，集衆人之智慧於一堂，也不在乎這幾分鐘時間吧。”
許晏庭直接擡手點了三個人：“你、你、還有你，去看看吧。”
衆人心知肚明陣皇的用意，他選了一個王室代表，又選了尚雲公代表和一個列侯代表，三人互相牽制之下，倒勉強可以客觀公正地評判無窮幻陣。
爲了不耽擱時間，三人很爽快利落地去了玉凌的考場，水幕上也顯現出了屋內的景象。
看得出，尚雲公代表非常用心地研究着陣法，試了好多種常用的破除幻陣的手段，但最終都未能奏效，他又靜下心推衍了幾分鐘，最後……索性開始暴力破解了。
只是暴力破解也不是個容易活，除了王室代表有些放水以外，尚雲公代表和列侯代表都拼了老命地攻擊陣法，兩個合道高手一同出手也算是聲勢驚人，然而……這並沒有什麼卵用。
處於局外上帝視角的衆人倒是看得一清二楚，在他們不攻擊的時候，無窮幻陣是靜止的，但一遭受攻擊，它就開始無規律地運轉，處於幻陣中的人根本察覺不到空間的位移，可實際上他們的攻擊都落不到點子上，反而在無窮無盡的循環中消磨得一乾二淨。
“看來這不僅是個出色的幻陣，還是個挺不錯的御陣。”既然沒人主動讚賞，王室代表也只好厚着臉皮自己誇獎自己人了。
“讓他們回來吧，不然今天天黑了他們都出不來。”許晏庭擺擺手道。
玉凌走過去中斷了陣法，三位代表這才得以脫身而出，他們的臉色呈等差數列分佈，王室代表最爲心情愉悅，列侯代表略有一些尷尬，但是還算平靜，只有尚雲公代表陰沉着臉，畢竟他堂堂合道後期高手，居然搞不定一個年輕後輩的幻陣，真是丟人丟大發了。
“都回位置上，開始評分吧。”許晏庭吩咐道。
三個王室代表迫不及待地一人打了五分，一副“你不服就來咬我啊”的堅決表情。
海明公和尚雲公代表猶豫了一陣，挑了些雞毛蒜皮的毛病，最後打了四分，他們也不好明目張膽打太低，否則就是公開挑戰靈陣交流會的規則。
隨後其他代表也是一路四分五分地打下去，打五分的並不是真心想給這個分數，而是實在找不出來特別有理有據的缺陷，加上他們的態度偏向中立，不好撕破臉跟王室過不去，所以乾脆就這樣了……
最後輪到了壓軸大佬許晏庭，陣皇前輩絲毫不在意衆人的目光洗禮，很隨意地道：“怎麼說呢，創意還不錯，這種結構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其他優點不多說了，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我這人不會誇獎，只會挑刺，先說小的毛病，你的佈陣手法只能說一般，陣紋刻畫雖然很熟練，但是缺了股神韻，材料其實大可以更精簡一些，最終成本能控制在七千星幣。總之技巧方面不是很完美，自己以後多練練，改進一下吧。”
“大的毛病，我想你應該也心裡有數，這個空間結構介於平面和立體之間，它的任何一點，切開都是平面，但它本身又只能存在於立體世界。這像是天神的造物一般令人驚奇，可人力有限，人工佈置出的幻陣永遠不可能完美無瑕，所以你的空間幻陣存在一個致命的瑕疵，就是陰陽兩面對接的一小片區域，那是最大的破綻。”
“雖然這個破綻很難被人發現，但高手總是有的，他們被困得久了，發現破綻的概率就越來越大。我看到你的補救措施是讓無窮幻陣處於動靜之間，掩飾了破綻的存在，但我認爲不妨把它作爲一個陷阱，也給這個防禦型幻陣多一點攻擊的能力，這樣是不是更好一點？”
許晏庭點到爲止，玉凌卻不禁心頭一動，果然“陣皇”之稱不是蓋的，別人都在雞蛋裡拼命挑骨頭，他則能一眼看穿要害。雖然人們都喜歡聽好話，可是這種真知灼見的建議纔是最寶貴的。
更何況……玉凌也沒覺得許晏庭有多毒舌啊？似乎語氣還算溫和吧。
“多謝陣皇前輩指導，晚輩受教了。”玉凌行了一禮，權當是幫念羽白把這番話記下了。
許晏庭點點頭不再多說，他的臉上似乎出現了一絲笑意，但很快就消逝不見：“總之，創意我給五分，技巧和細節我給四分，然後取個平均值四捨五入，姑且算你五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