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那場清明夢是真的
夢魘入夜,我的嘴被捂住,醒來,我在一間房裡,身上穿着粉色的衛衣和灰色的衛褲,我的父親和母親都坐在客廳,我走出房間叫他們,可是他們好像什麼也聽不見。我喊他們,他們卻不理我。直到過了很久,我放棄了,這個地方我從沒來過,房子很小,只有兩居室,我看見另外一間房的門半掩着,裡面的電腦前坐着一個模糊的身影,好像過於熟悉,我走進去,沒有說話,他轉過頭來看我,他看得見我嗎?我淚眼汪汪地看着他,他還是一如既往的白得病態,乾燥的脣在喝了水後也還是那般,他看着我,問了句:“你是誰?爲什麼在我們家?”他的語氣好像平淡地像是陳述句,沒有意外之意。我在房間拿了一張凳子坐在他旁邊,他的手指纖長,指尖在那些平滑的鍵上跳躍,手速很快地反擊遊戲裡另一方的英雄。他問完我就轉過頭去看他的遊戲,我微微擡起頭看着他的側臉,我的語氣還沉浸在剛剛被忽視的絕望中,我有些無助地說:“可是那明明是我的爸爸媽媽,爲什麼他們看不見我?也聽不見我說話?爲什麼?”他好像對這並不意外,原來即使是在夢裡,他也還是那樣的冷靜,哪有什麼他沒見過的場面呢,我想。
他轉過身來,伸出手把我臉上的淚擦掉,說:“別哭了,要乖哦,我能看得見你啊!”我聽不得這話,眼淚更加止不住地流下來,上眼皮很快就哭腫了。他從右手邊的紙巾盒裡抽了兩張,輕輕地把我的眼淚擦掉,佯裝生氣地說:“不許哭了哦,要不然就不喜歡你了。”他在夢裡怎麼也和現實中一樣,那麼會蠱惑人心。我微微低下頭,點了點頭,悶聲答應他。我貪戀這是夢,既然如此,那就可以毫無保留。我伸出雙手攬住他的腰,居然比我想象中的還要瘦,但他真的太高了,我的頭抵在他的胸口,悶悶地說:“可是,這個世界裡所有的人都看不見我了,也聽不見我說話,那我的存在究竟還有什麼意義?”他的手暖暖的,覆在我的背上,幫我順氣。我聽見他說:“不是沒有意義的哦,我能看見你,能觸碰到你,能感受你的一切,只要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知道你的存在,你就是有意義的,你就不會消亡。”
“那,你會忘記我嗎?”
“不會,我無法做出永久的承諾,但是現在我不會。”
“那如果我被遺忘了,這個世界就會抹去與我有關的一切痕跡,對嗎?”
“嗯,但是我的記憶力很好的,我想在我老到得阿茲海默症之前,我是不會忘記你的。”
我太沉迷,也渴望一直做着那個夢,哪怕,我會死去。那一晚,我在他的懷裡,我緊緊地抱住他,我清晰的感受到他的體溫,他太削瘦,卻很高大,我在他的懷裡像只受驚的小貓,可是,今晚我在他的身邊,無論未來會怎樣,對吧,他睡着了,我也即將入睡。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他還在身邊,我錯愕。
依舊在夢中,劇中人依舊。
爸爸媽媽也起牀了,可是他們看不見我,他們叫他兒子,我從沒想過會吃他的醋,可是曾經那兩個愛我的人卻成了愛他的人,我嫉妒,害怕,又貪圖他的愛。
一如既往的,父母工作,他在屋裡打遊戲、寫歌、睡覺。我知道他是一個孤獨而敏感的人,他喜歡說話,他喜歡房間裡的窗簾拉上,一絲光也透不進來的黑暗,我笑着說他,一點太陽都曬不到,所以纔會這麼白吧。他沒有說話,只是打開了一盞牀頭燈。我坐在他旁邊,原來的我幻想過太多次的相遇,相處,卻從未想過是這樣的。一切都很難按照我預想的走,不過他還是他,和我記憶裡的沒什麼分別,躺在黑暗裡,溫暖的牀榻上,我想,這究竟是一種福還是禍,只有他一個人知道我的存在,就像是獨屬的存在,可是我的痕跡一點也無法留下。我也會感覺到餓,也會心情不好,可是即使如此,我哭我笑,我饕餮,我低迷,都只有他,只剩下他了。海上航行的人墜入深海,抓住的唯一一根浮木,卻遲遲無法上岸。到底是一種幸還是不幸?好似時間是極其緩慢的運行,我存在的第五天,他的家裡沒有任何防備的闖入一些我不認識的人,他們把另一個房間裡的牀推倒,所有的玻璃碎在地上,與冷酷的地面碰撞的碎片劃過了我的腳踝,那是我這麼久來,第一次身體上的感官觸發,鮮血從皮肉中間流向腳掌,他迅速地把我拉了過來,趕緊帶我進房間處理傷口,可是那些人卻對他的行爲感到困惑,他們說他瘋了,他拿出創口貼在空氣中擺弄,他在自言自語,他在對着空氣說話。他們藥代走他,他把處理好傷口的我推向牀的另一邊,任由自己被幾個彪形大漢帶走,他最終沒讓我被發現,可是我卻失去了他。他們幾次擁擠過來的時候都撞到了我,原來我只是不能被看見和聽見,我卻可以感受到一切。我站在窗臺看他被拉到樓下,他瘦弱的手臂都被挾紅,我看着他趁他們不注意向前奔跑,後面他們緊緊跟着,一段距離後,他消失在路口,我看不見他了,他有沒有被抓住?他會怎麼樣?會被他們毆打還是虐殺?我哭,卻無法結束這場可怕的夢。
客廳外是許多看起來來者不善的男男女女,我小心翼翼地從他們之間穿過去,以免觸碰到他們,因爲楊理亓說我抱着他的時候,是有觸感的,也就是說雖然人們看不見我,但是我軀體的實感還是存在的。我踮起腳尖,慢慢地踱步般的艱難地走到了門口,我快速地打開門,根本不給屋裡的人反應的機會,迅速地跑出門去。
可是我找不到他了。我怕他把我弄丟了,可是這一次卻是我把他弄丟了。
我沿着街道漫無目的地走,可是這裡的一切我都不認識,小區的後面是一個廢棄的草場,旁邊的圍欄已經被割出一個殘缺的口,地上有一些暗紅色的血跡,該不會是他的吧,我想,但是這個血跡的顏色和他離開的時間吻合,我穿過那個破損的洞,裡面的雜草生得快有一米高了,穿過長長的草叢,裡面竟是一座廢棄的停車場,星星兩兩地停了幾輛廢棄的小轎車,儘管兩側是可以照進光的,但是灰暗的水泥色讓人覺得發沉,我沿着血跡一路向前走,血跡顏色越來越鮮紅,快走出停車場的時候,我看見剛纔來抓人的其中一個彪形大漢在對另外一個矮個子的帶着大金鍊子豁了兩顆門牙的男人說:“讓那個王八羔子跑了,不過他剛纔被東子砍了一刀,估計是走不遠的。”矮個子大笑了起來,那笑聲詭譎極了,他說:“那小子,抓不住他也不能讓他活着,他居然敢在網上騙我,還想舉報咱詐騙,要是抓住他,非得把他送到柬埔寨不成,先把他的血賣出去,等到快用幹了,再把他的腰子賣了,看他還敢不敢舉報咱。”彪形大漢連連附和道。我氣得腦袋都有點暈了,也不知道他怎麼樣,可千萬別被這羣惡魔抓去了,只能祈禱他還活着。我實在是氣不過,在廢棄停車場的旁邊找了幾塊大石頭和幾根釘子。我悄悄地走到離他們大概30釐米的地方,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石頭分別砸向他們的腰,飛快地跑過去把釘子插在他們大腿和腰間,矮個子和彪形大漢還沒反應過來,大叫一聲,鮮紅的血液很快就從他們的腰和腿側汩汩地流下來,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我會做出這樣的事,可是這一次是爲了他,保護我的那個他。
我害怕失去他,雖然我知道現在我還沒有真正的擁有他,可是哪怕如此,哪怕是在夢裡,我也會保護他。起碼讓我在這虛幻的夢裡保護他一次,哪怕一次,也好啊。
可是我找不到他了,我把楊理亓弄丟了,我卻什麼也做不了。夢魘圍繞在黑暗的夜裡,我在困境裡一路奔跑卻怎麼也看不到頭,怎麼也找不到他。驚醒,已經滿臉淚水,浸潤鹹溼液體的枕頭凌亂不堪,我坐在黑暗裡,久久不能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