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舞的一動不動地凝眸於天狼的臉上,輕輕地說道:“天狼,你是聰明人,上次胡宗憲留了陳東,麻葉和上泉信之不殺,就是爲了對付徐海的,徐海的老婆,就是那個伊賀天長,爲了保護徐海,把從東瀛接來的上千部衆都隨着他們夫婦二人一起住在寧波港外,所以徐海不是一個光桿司令,但胡宗憲不想違背當初不殺他們的誓言,所以這種事他準備交給陳東他們幹,你明白了嗎?”
天狼當初就從陸炳的嘴裡聽到過這個借刀殺人的計劃,他咬牙切齒地說道:“好毒的計策,先讓陳東他們殺了徐海,然後再把陳東等人當成倭寇正法,哼,還真的是不負徐第不負君啊。”
鳳舞幽幽地嘆了口氣:“我知道你和徐海的關係不錯,不管你信不信,這次殺徐海的事情,我爹完全沒有參與,全是胡宗憲和嚴世藩的所爲,本來我也不應該告訴你這些事情,但我不希望你因此而誤會我爹,所以……”
天狼突然心中一動,急問道:“你說什麼?這事跟嚴世藩又有什麼關係?”
鳳舞搖了搖頭:“你難道不知道嗎?那個上泉信之,早已經改名叫羅龍文,投靠嚴世藩了。而嚴世藩也一早通過此人的關係,和島津氏搭上了關係。而收買汪直的衛隊中那些倭人和西班牙人,也是通過上泉信之在中間牽線搭的橋。”
天狼恨恨地一跺腳:“我就知道這個王八蛋不會這麼簡單,原來一早就跟嚴世藩這狗賊扯上關係了。”他突然冷笑道。“鳳舞,你爹不是要穩定東南嗎?與其說他是穩定東南的局勢,只怕更多的是想穩定自己這個獨自擒下汪直徐海的大功吧。又怎麼會讓嚴世藩來搶他的這份功勞?是不是他準備親自對徐海下手了?”
鳳舞幽幽地說道:“天狼,別問我,我不是我爹,並不知道這些,只是我爹通過飛鴿傳書把此事告訴我,雖然他沒有明確下指示,但我知道他是希望我通過各種辦法把這件事情告訴你。現在他不方便出手明着阻止嚴世藩一黨,能做這事的,只有你了。”
天狼哈哈大笑。聲音洪亮,震得林中一片枝搖葉顫:“弄了半天,你們父女還是想要利用我啊,利用我對嚴世藩的仇恨。再去壞了他的事。以讓你爹得到更金的好處,對不對?”
鳳舞低下了頭,輕輕地說道:“只怕,只怕我爹確實是這樣想的。”
天狼收起了笑容,冷冷地說道:“你們真是把我吃得透透的,算準了我一定會去救徐海,明知是個坑,也會毫不猶豫地向裡跳。這回又讓你們算準了,也罷。我這就去浙江,我親眼看到了巫山派的毀滅,不能再坐視徐海夫婦的屈死,你現在可以告訴你爹,我這就上路,此外,我還有不少賬,這次要跟他一併算。”
鳳舞一下子大驚,上前一步:“你,你要和我爹動手嗎?”
天狼冷冷地回道:“不知道,也許見了他後我會忍不住,給他這樣利用,玩弄了這麼多年,就象做了個夢,一覺醒來才發現自己只是個棋子,我想要追求的什麼也沒追到,我想要守護的最終也沒守成,鳳舞,換了你是我,能這麼輕易地一笑置之嗎?”
鳳舞的眼眶中再次盈滿了淚水:“天狼,我爹確實對不起你,你,你能不能看在我的份上,放過他這回?”
天狼的眼中寒芒一閃,上前一步,狠狠地瞪着鳳舞:“你錯了,最對不起我的不是你爹,而是你,你是你爹最鋒利的寶劍,幫他刺穿人心,不靠了你的虛情假意,我又如何能這麼快地上鉤,失去判斷?你和我第一次見面開始,就處處模仿那人,你明知我不可能對她忘情,卻又千方百計地想把我對她的感情轉移到你身上,鳳舞,我最恨的還不是你爹,而是你。”
鳳舞哭得如帶雨梨花,突然嚶嚀一聲,縱身上前,想要抱住天狼,天狼眉頭一皺,一個側身,就閃了開去,冷笑道:“連她最喜歡用的這招你都學得這麼象,鳳舞,現在我沒空找你算賬,他日我一定會向你問清你和她之間的事情,你還有多少事情瞞我,最好到時候想好了謊話,不要給我輕易地戳穿。”
天狼轉過身,一咬牙,身形凌空而去,幾個起落,就落到了二十丈以外。鳳舞哭得癱到了地上,突然想到了什麼,咬了咬牙,站起身,似乎想要追上去。
一個陰沉冷酷的聲音從後面響起:“鳳舞,你想做什麼,你就是追了上去,又能做什麼?”黑袍蒙面老者的身形如鬼影一般,無聲無息地從鳳舞身後的草叢中出現。
鳳舞的身軀微微一振,回頭看着這人,彷彿見到了鬼:“你,你一直在?”
蒙面老者點了點頭:“如果你給愛情衝昏了頭腦的話,我會出現阻止你的,鳳舞,是不是你以爲追上了天狼,摘下面具,露出你的本來面目,他就會停下來接受你了?”
鳳舞咬着牙,說道:“我不知道,但不這樣無法讓他接受我的誠意,那之後他要怎麼做,是他的事,只是我心裡終於可以放下了。”
蒙面老者哈哈一笑:“是麼?既然要徹底地向他坦白,何不把那個晚上武當山上的事情也跟他說個清楚?你看他到時候是會找你還是會回頭找他的小師妹!”
鳳舞突然尖叫起來,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你,你不要再說了,你這個魔鬼,你的話我一個字也不想聽!”
蒙面老者咂了咂嘴:“鳳舞,時間過得越久,你對他的愛就越深,也越怕那件事情給他發現,一旦他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永遠也不會原諒你,放心吧,衝我和你爹這麼多年的關係。我又怎麼可能看着你吃虧呢?”
鳳舞放下了雙手,咬牙切齒地說道:“你別再花言巧語了,怪只怪我當年一時鬼迷心竅,聽了你的鬼話做了那事,現在悔之晚矣。你想要的全都得到了,能不能別再折磨他,他這一生太可憐了。你又怎麼忍心這樣對他?”
蒙面老者的眼中突然神芒暴閃,刺得鳳舞心中一凜,不自覺地後退兩步:“小小女娃兒。你懂什麼。天狼是我精心培養出來的利器,爲的就是奪取天下,若他總是這樣抱着那些不值錢的大義蒼生爲念,又怎麼可能變身復仇天神。去實現我們的大計!”
鳳舞被說得半晌無語。久久,才擦去了眼淚,幽幽地說道:“我一直不明白,你明明有了嚴世藩這樣厲害的徒弟,無論是武功還是心智都是極品,更是不用教就是天生的狠毒心腸,最適合當你奪取天下的道具,爲何又要找上天狼?”
蒙面老者哈哈一笑。震得鳳舞臉上的蝴蝶面具“叭”地一聲,從中斷落。而飛過二人頭頂的一隻飛鳥更是在空中悲鳴一聲,直接給這笑聲震碎了內腑,生生落到了兩人中間的地上。
一張絕美而熟悉的容顏暴露在了蒙面老者的面前,只是花容失色,鳳舞連忙從懷中掏出一塊麪巾,蒙上了自己的臉:“你,你這是做什麼,要是給他看到怎麼得了!”
蒙面老者冷冷地說道:“他人這會兒已經在十里之外,去救他的倭寇朋友了,哪有空回來看你。鳳舞,世藩雖然武功才智都屬頂尖,但他跟天狼相比,差了最重要的一樣東西,你知道是什麼嗎?”
鳳舞倒吸一口寒氣,不自覺地退了兩步,美麗的杏眼圓睜:“難道,難道是……”
蒙面老者點了點頭:“若非他身具龍血,我又何必如此煞費苦心!鳳舞,現在你知道我和你爹爲何要這樣多年計劃了吧,就是要把天狼煉得血冷心硬,鐵石心腸,丟掉人間一切的感情,這樣才能走上那條路,而你,我向你爹保證過,到時候一定會成爲他的皇后,哈哈哈哈哈哈。”
鳳舞看着那蒙面老者狀如瘋狂的大笑,呆若木雞,喃喃地說道:“怎麼會這樣。”
十天之後,寧波港外的一處莊園,這裡離港區足有十餘里,遠離了塵世的繁華,就象一個被人遺忘的世外桃園,大門正對着陸地,而園中的一處四層高樓上,換了一身富商員外打扮的徐海,正攬着王翠翹(伊賀天長)已經如水桶般的腰肢,俯着身子,右耳貼着王翠翹的腹部,臉上卻是掩飾不住的喜色。
王翠翹那絕美的容顏上卻是看不出任何的喜悅,輕聲說道:“海,這回都是我拖累了你,若不是我正好大了肚子,我們一個月前就可以出海了。要不然你先帶着伊賀裡的人連夜去南洋,我找地方先躲躲。我在南京城還有些關係,躲上幾個月,等孩子生出來了,我就去找你。”
徐海臉上的笑容漸漸地消退了,他嘆了口氣,緩緩地站起身,看着遠處的大海,說道:“娘子,我們當年結髮時就立下過誓言,生死相依,不離不棄,要我扔下你一個人逃命,那我後半生只會生不如死。現在汪船主已經給胡宗憲抓了,他一定也不會放過我們的,只是他現在還沒有出手,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王翠翹低下了頭,星眸之中淚光閃閃:“海,都怪我,相信了那個天狼的話,相信了胡宗憲的話,一再勸你招安,卻不料是這個結果。”
徐海擺了擺手:“胡宗憲不可信,但天狼和我們一樣,也是上了他們的當,我的兄弟回報過,那天招安之後,天狼就跟陸炳大吵一場,然後負氣而去,現在在浙江的天狼,只不過是陸炳派人假扮的一個傀儡罷了,並非天狼本人,我想他現在一定在想辦法救我們。”
王翠翹的眼中閃過一絲喜色,轉瞬即沒,長嘆一聲:“就算天狼是俠義之士,但畢竟勢單力孤,他又怎麼可能鬥得過位高權重的陸炳和胡宗憲呢?我倒希望他不要衝動地來救我們,那樣只會賠上自己的一條性命。”
徐海點了點頭:“娘子這樣想。我就放心了,我也不希望天狼做這種無意義的營救,現在汪船主的舊部在海上已經星散。連海峰都無法繼續在雙嶼島立足,我們就是出了海,也不可能找到容身之處了,怪只怪我們當年罪孽深重,今天被人揹信棄義,也只能說是報應。本來我答應過要和你一世相守,給你幸福。只怕,只怕我是做不到了。”說到這裡時,徐海的神色黯然。而王翠翹更是已經泣不成聲,投入徐海的胸膛,只是搖着頭,卻是說不住話。
徐海突然扶住了王翠翹的香肩。正色道:“娘子。你聽我一句話,大明有律法,即使是謀反之罪,只要懷了孕,你也可以保得一命。而且他們的目標是我徐海,我向胡宗憲求情,就說你是給我搶到島上的女子,並無婚約。胡宗憲若還有一絲天良,就不會爲難你。至於你的伊賀裡族人們,天狼會想辦法盡力保全,我束手就擒,想必官軍也不會爲難他們。”
王翠翹擡起了頭,神色堅毅:“不,海,這輩子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就算一起上刑場吃那千刀萬剮,我也無怨無悔。”
徐海嘆了口氣,想要開口再勸,卻突然看到遠處的海平面上揚起了一陣帆影,而莊園外臨時搭建的一個小型碼頭上的莊丁們,也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王翠翹驚喜地說道:“海,你快看哪,船,船來了,打的是汪船主的旗號,一定是海峰,是海峰知道我們的處境,來救咱們了!”
徐海一直緊鎖的眉頭也舒展了開來,他手搭涼蓬,仔細地看了一眼越來越近的那些海船,嘴角邊露出一絲笑容:“哈哈,翠翹,你說得還真沒錯,這些不是官軍那些笨重的平底大沙船,而是咱們集團的武裝快船,我就說嘛,海峰是好兄弟,一定會來救咱們的,如果胡宗憲想抓我們,用不着多此一舉從海上來,調幾千官軍在陸上就可以拿下我們了。翠翹,你且在這裡稍等,我集中兄弟們去迎接海峰。”
王翠翹這回纔是真正地破泣爲笑,臉上的脂粉已經被眼淚衝出了一道道的溝渠,她回身拿起了一件大紅色的披風,給徐海披上:“去吧,海邊風大,彆着了涼。”
徐海捧起王翠翹的頭,輕輕地親了一下:“等我!”
半柱香之後,徐海帶着幾百名手下,在碼頭邊列隊而候,刀劍都收在鞘中,他換回了原來倭寇時期的那套無袖短打扮,而那身大紅披風則披在身上,被海風吹得高高揚起。
徐海身邊的一個精明強幹的手下,正是上次在雙嶼島時就常伴左右的心腹劉風全,上前低聲道:“頭領,來船真的是毛爺的嗎?爲何毛爺不在船頭呢?咱們是不是也要做些防備?”
徐海的臉色一沉,叱道:“風全,你胡說些什麼,除了海峰,官軍哪有這種武裝快船?你是不是在陸上呆得腦子進水了,連自家的船也認不出來了呀!”
劉風全勾了勾嘴角:“頭領,防人之心不可無啊,你看這些船都要進港口了,甲板上一個人都沒有,不太對勁啊。”
徐海的臉色微微一變,突然聽到海上的這些船上響起了一陣緊密的梆子聲,他的心猛地一沉,高聲叫道:“不好,中計了,是敵人!”
話音未落,正在進港的七八條船的船頭擋板突然放了下來,幾百名手持火槍的槍手們的火槍已經對準了岸上的諸人,而火槍上的火繩全已經在“嘶嘶”地燃燒着,在他們的身後,上泉信之一臉的獰笑,站起身,高舉的右手猛地向下一揮:“射擊!”
一陣震天動地般的槍聲響聲,這些快船瞬間被濃濃的煙霧所覆蓋,徐海還沒來得及轉身,他的身上就被轟出了幾十個血洞,血液就象被打穿的沙包中的沙子一樣,從他的每個傷口裡噴涌而出,他的表情仍然停留在剛纔的驚疑之上,這麼近的距離,即使武功高如徐海,也不可能逃脫火槍的攢射,他的嘴角動了動,艱難地迸出“翠翹”二字,身子便軟軟地倒下,落下了水裡。
遠處的高樓上,王翠翹正倚欄而望,她一張櫻口,“哇”地一聲噴出一口鮮血,聲嘶力竭地慘叫道:“阿海,阿海!”眼前一黑,竟然就這樣要暈死過去,昏迷之間,她突然感覺到一雙有力的大手拉住了自己的玉臂,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叫着自己:“徐夫人,徐夫人!”
她吃力地睜開了眼睛,天狼那張剛毅的臉映入了她的眼簾,而這個男人的眼窩深陷,鬍子拉碴,一臉的風塵之色,身上濃烈的汗味撲鼻而來,渾身上下幾乎汗透,顯然是不知奔跑了多久才趕來。
天狼看着遠處的一切,眼睛裡幾乎要噴出火來:“想不到我還是來遲了一步,徐兄,我對不起你啊!”全本小說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