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舞的眼淚開始順着眼角流下,卻無心去拭:“原來在你心裡,從來沒有愛過我。”
李滄行點了點頭:“你以前幾次捨命救我時,我感動過,但那不是愛,如果你們父女沒有騙過我的話,我會依諾娶你,時間處得久了,也許會有感情,但現在作什麼假設已經沒有意義了,你我之間今生無緣,只會是公事公辦。說吧,你爹讓你來找我是爲了什麼事!”
鳳舞幽幽地嘆了口氣,拭了拭眼角的淚水,聲音也變得冷酷起來:“李滄行,你這個自以爲是的傢伙,別以爲我真的會一直追着你,你若是這樣冷酷無情,我又何必執着不忘。這次來是我個人的事情,跟我爹一點關係也沒有,信不信由你,現在我知道你朋友不少,你跟你的好朋友們慢慢聊吧。告辭!”
她說完後,站起身,瀟灑地一轉身,準備飛出窗外。
李滄行突然開口道:“等一下。”
鳳舞的眼中閃過一絲喜色,但仍然沒有回頭,還是站在原地,儘量平靜地回道:“你還有別的事嗎?”
李滄行伸了個懶腰,轉頭看着鳳舞的背影,語氣平靜而冷漠:“這回你爹滅了趙全,也算立下了一件大功,而且俺答汗經過此事,再無南侵之意,你爹的目光,只怕要轉向南邊的倭寇了吧。”
鳳舞微微一愣,轉而眼中透出無比的失望:“你什麼意思,又想回南邊了?”
李滄行點了點頭:“這次我肯出手幫你爹消滅趙全。一大半的原因是因爲當年消滅白蓮教時讓趙全逃脫,這始終是我心頭的痛,這次總算彌補了。我人生另一樁憾事就是當年本來親手解決了倭患。卻因爲你爹要討好皇帝和嚴世藩,而誘殺了汪直和徐海,逼反了他們的手下,後面他手下的近十萬倭寇非但沒有被各個擊破,反而開始無休止地打劫沿海各地,從浙江到廣東,全都不得安寧。”
鳳舞轉過身。點了點頭:“不錯,我爹說起此事,也是悔青了腸子。本以爲倭寇之所以強悍,全是因爲有汪直的組織和徐海的善戰,除掉這二人之後,倭寇不可能再掀起風浪。結果沒想到那年毛海峰佔據岑港作亂。不過區區三千多倭寇,朝廷的數萬官軍,其中不乏俞大猷、盧鏜、戚繼光這樣的名將,居然也是大半年無法拿下,死傷士卒上萬,一直到第二年的冬天,才趁着黑夜漲潮的時候攻上島去,可還是讓毛海峰帶着幾十個人乘那艘黑鯊號逃脫了。”
李滄行重重地“哼”了一聲:“我早就跟你們說過。倭寇極其善戰,而其戰艦輕快兇悍。絕不是現在的官軍能應付得了,殺了汪直之後,他手下的這些人無法制約,只會重操舊業,這幾年下來,我雖然人在漠北,但也知道東南的戰火一直無法停息,朝廷每年要花費鉅額的軍費,也無法根除後患,就是胡宗憲,也是焦頭爛額,悔不當初啊。”
鳳舞點了點頭:“現在事已至此,多說也無用了,我爹確實想在解決了趙全之後轉而解決東南的倭寇,你這回願意繼續幫我們?”
李滄行點了點頭:“趙全已除,我在這裡繼續呆着也沒什麼意思了,不過這回我是不可能回錦衣衛的,跟你爹以後也只可能是平等的合作關係,你也看到了,我有我的朋友和兄弟,他們都可以爲我出生入死,一句話就能千山萬水地趕過來, 我們這些人聚在一起,就是想做些志同道合的事情。”
鳳舞的聲音變得警惕了起來:“天狼,你這樣做可能會引起我爹和嚴世藩的不滿,希望你三思而後行。”
李滄行冷笑道:“你爹是不是還想讓我孤家寡人一個,以便受他的控制?這個道理我上次就想得很明白了,之所以你爹和你能這樣一直利用我,就是我得知了真相也無力反擊,說白了就是因爲我沒有幫手,沒有勢力,所以跟有着衆多手下的你爹相比,完全無法對抗,要想不再被你們任意擺佈,我也只有自立門戶,成爲武林中的一方勢力。”
鳳舞搖了搖頭,嘆道:“天狼,你這樣沒什麼好結果的,我爹的勢力你不是不知道,只有回錦衣衛,你才能平安無事,你以爲你靠着手下的這幾個人就能自立門戶了嗎?當年巫山派屈綵鳳手下可是有數萬弟兄,照樣擋不住朝廷一擊,你的實力難道能強過屈綵鳳?”
李滄行一聽到屈綵鳳,心中就是一陣刺痛,這些年來,他始終覺得最對不起的,就是這位白髮紅顏了,可是他也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那可怕的黑袍的監視之中,爲了不給屈綵鳳帶來不必要的麻煩,他甚至連這次的行動都沒有叫上這位女中豪傑,惟願她能平安無事地渡過,而只有等到自己的勢力漸漸強大起來,強大到無懼陸炳和黑袍的時候,纔是自己與屈綵鳳見面之時。
只是鳳舞的話勾起了李滄行心中痛苦的回憶,他永遠也忘不了巫山派覆滅的那個夜裡,屈綵鳳痛不欲生,哭暈在地的樣子,而那種心如刀絞的感覺,自己也感同身受,他的雙眼中寒光一現,周身上下散發出一股子殺氣,驚得鳳舞也不自覺地後退了半步。
若是換在三年前,李滄行肯定會衝着鳳舞大吼起來,不過這三年裡,李滄行修身養性,已經接近喜怒不形於色的境地了,他迅速地平復了自己的心情,冷冷地說道:“你還好意思提巫山派?當年你們父女背信棄義,與嚴世藩合作剿滅巫山,這事很光彩嗎?若不是你們自作聰明,想靠着這個辦法討好皇帝,結交嚴世藩,我們今天又怎麼可能這樣視如路人?”
鳳舞幽幽地嘆道:“天狼,我知道你心裡這個結一直解不開。可是你也知道,皇上是根本無法允許巫山派長期存在的,嚴世藩也有足夠的把握。認定屈綵鳳沒有持太祖錦囊謀反的可能,所以纔會放心下手,這件事上我們錦衣衛其實真的不是想主動消滅巫山派,只不過君命難違而以,當時你如果找的是我,而不是徐林宗的武當派,也許還能幫着屈綵鳳逃出一些人出來。”
李滄行擺了擺手:“你們心中的想法自己清楚。不用多說,無非是和嚴世藩搶功而已,如果我真的找到了你。那連屈綵鳳也不用想活了。”他的心中突然一動,不知道那個神秘的黑袍,與陸炳究竟是何關係,陸炳是否認識此人。也許這件事可以從鳳舞身上得到答案。
想到這裡。李滄行嘴角勾了勾:“罷了,反正是多年前的事情了,人死也不能復生,老實說,巫山派中的武裝寨兵們,也多是手上染血之人,並非良善,我所不能接受的。只不過是那些老弱婦孺也死於此役。不過我有一件事情,多年來一直想找機會問問你們。如果你真的有你說的那樣愛我的話,我想聽實話。”
鳳舞的眼中閃過一絲喜色,她連忙點了點頭:“你問吧,只要我知道的,一定會跟你說實話。”
李滄行正色道:“嚴世藩的武功,好象是一個神秘的高手所教,此事你知道嗎?”
鳳舞的眼睛裡透出一絲慌亂,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你,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李滄行一看她這樣子,心裡一下子猜出了七八分,他的臉色一沉,上前一步,抓住了鳳舞的右手,鳳舞本能地想要把手抽回來,卻是來不及,一雙玉掌之中沁得盡是汗水,這個幾年前兩人很熟悉的動作,這會兒卻是變得如此地陌生。
只是李滄行根本無暇去猜鳳舞的心思,他震起胸膜,沉聲道:“事關重大,請恕我唐突了。”
鳳舞的手都變得有些發紅發熱,時隔數年,再次被朝思暮想的情郎捉住柔荑,她的心裡就象吃了蜜一樣地甜,只願時間就此停滯,只是她還是震起了胸膜,回道:“你,你又是怎麼知道這個人的存在的?”
李滄行冷冷地說道:“現在是我在問你,我想聽你說。”
鳳舞咬了咬牙,嘆道:“好吧,只當是我欠你的,就全告訴你了,實不相瞞,嚴世藩的那個神秘的師父,名叫黑袍,一直是我爹的朋友,和你的師父澄光道長,也就是我爹最好的朋友是師兄弟,我爹當上錦衣衛總指揮使的過程中,幾樁大案他出力頗多。”
李滄行心裡一下子明白了過來,爲何陸炳會知道嚴世藩身具終極魔功的原因了,看起來他和那個黑袍勾結的時間遠遠比自己想象的要長。他嘆了口氣,說道:“這麼說來,我師父也是終極魔功的傳人了?”
鳳舞搖了搖頭:“不,你師父和黑袍沒有學同一樣的武功,那終極魔功好象只傳一人,所以後來你師父帶藝加入了武當派,而黑袍則轉而隱身嚴府,去教嚴世藩這門功夫了,天狼,你可知這麼多年來,有多少高手刺客都想刺殺嚴嵩父子,卻最後失手的原因了吧,有黑袍在,無人能動得了他們。”
李滄行點了點頭:“這麼說來,你爹當年把你嫁給嚴世藩,也有鞏固和黑袍的關係,以爭取他出手相助自己的考慮了?”
鳳舞的眼中透出一絲怨毒,似乎很不願意回憶起這段往事,她咬了咬牙,還是點點頭:“那時我爹還沒有這麼看重你,而且嚴世藩那時武功已成,當時我爹還要全力對付夏言,所以通過聯姻的方式鞏固與嚴家,與黑袍的聯盟乃是最好的選擇,此事的關鍵在於取得曾銑與夏言之間的書信聯繫。”
“夏言這裡最後被他的弟子徐階與高拱等人出賣,而曾銑處的書信卻是有崑崙派的三大高手守護,錦衣衛在未接到皇上的正式旨意前不能出手硬搶,所以需要黑袍出手,殺掉了崑崙三老,拿到了夏言給曾銑的回信,這才能給兩人定罪。”
李滄行冷冷地說道:“真是好算計,這些年黑袍幫着嚴世藩和你們錦衣衛出的力只怕也不少吧。有這麼一個強援。你們還要這樣利用我做什麼?”
鳳舞搖了搖頭:“我爹是控制不了黑袍的,他是嚴府的人,而且據我爹的觀察。只怕他的來歷沒那麼簡單,嚴氏父子也不可能真正地掌控他,至於他想要什麼,我爹暗中探查多年,竟然是一點線索也沒有,但隱隱地可以知道他有一支龐大的地下力量,遠不是孤身一人。所以這樣的人根本不可能收爲已用。”
“只有你,天狼,你是真正的孤身一人。無權無勢,而且對任何權力也不熱衷,只具有一顆赤子之心,天狼。你知道嗎。我最愛你的也是你的這份俠義心腸,我見多了各種陰謀卑鄙的交易,所以對你的這份真情格外地珍惜。”
李滄行不想聽鳳舞的表白,他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鳳舞,不要跟我說這個了,以前我也許還會信,現在麼,呵呵。你親手把我的信任擊了個粉碎,我再也不可能信你的這些話了。還是繼續說這個黑袍。他既然是嚴世藩的師父,又跟你們錦衣衛扯上什麼關係了?”
鳳舞的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但還是說道:“不知道,以前他說是因爲他師弟跟我爹的關係,所以才選擇跟我們錦衣衛合作,但在我爹看來好象沒這麼簡單,雖然他嘴上沒說,但我爹能感覺得到,他對那個太祖錦囊有着非同尋常的興趣。天狼,我爹對其一向是防存防範的,實話也不瞞你,上次之所以讓我跟着嚴世藩去巫山,不是爲了滅巫山派,而是不想這黑袍趁亂得到太祖錦囊。”
李滄行冷笑一聲:“你爹真的以爲就憑你能阻止得了這個黑袍?”
鳳舞的嘴角勾了勾:“所以後來我爹還是想辦法讓你也去了巫山,就是爲了讓你能想辦法救巫山派,至少也要把屈綵鳳給救出來,不要讓他們在走投無路之下真的去取那太祖錦囊,反而給黑袍奪了去。”
李滄行這下子算是完全明白了陸炳與黑袍間的關係,他點了點頭:“那這個黑袍會不會就是武當派的神秘黑手?你爹這些年答應幫我調查這件事,現在有沒有結果了?”
鳳舞搖了搖頭:“上次我爹親赴武當查探過紫光真人的屍體,這事他跟你說過了,此後就再無機會打探,而據他在武當的內線回報,武當內部一直很平靜,沒有再出事,顯然那個內鬼也是選擇了潛伏不動,甚至是離開。黑袍這些年來大多數時間都在嚴府,我爹認爲他不可能是那個武當派的內鬼。”
李滄行“唔”了一聲:“這三年來,黑袍還來找過你們嗎,你們是否還有什麼合作?”
鳳舞眨了眨眼睛:“巫山那次的事情之後,可能黑袍和嚴世藩也知道我爹壞了他們的事,所以對沈鍊和楊繼盛下手,也可能是出於報復的原因,現在我爹和他們的合作已經瀕臨破裂,所以……”
李滄行哈哈一笑:“所以又想到了拉我回頭,繼續幫他對付這對邪魔父子了,對不對?這次先跟我聯手滅了趙全,算是了我一樁心願,指望我重新能相信他是個爲國分憂的忠臣好人,對嗎?”
鳳舞的嘴角勾了勾,幽幽地嘆了口氣:“天狼,在你眼裡我們父女真的就這麼不堪嗎?以前被迫和嚴世藩合作只是因爲皇帝的原因,你也知道這點,以後……”
李滄行冷冷地說道:“以後如果皇帝重新又要重用嚴氏一黨了,你爹又會馬上跟嚴世藩,跟黑袍再次重歸於好了,對不對?”
鳳舞給噎得說不出話來,李滄行冷笑道:“所以這回我不會再信你和你爹的任何承諾了,你回去告訴你爹,在他沒有正式和嚴世藩正式再次合作之前,我仍然會跟他站在同一輛戰車上,我的目標現在很明確,就是自立門戶,正面和魔教,還有他們身後的嚴世藩對抗,你爹若是助我,我們可以是盟友,若是想跟嚴世藩一起對付我,使什麼小動作或者再搞什麼江湖平衡的把戲,就別怪我不客氣。”
鳳舞嘆了口氣:“難道我們真的要兵刃相見,反目成仇嗎?天狼,難道以前我們在一起經歷過的美好,你都不記得了嗎?”
李滄行沒有說話,走到了窗戶邊,掀起了那塊窗板,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我很感謝你們父女讓我成熟,上次在浙江寧波,我和你爹已經兵刃相見過了,以後我不希望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也請你爹明白,以後的李滄行,會是一派之主,手下大批弟子,不會再這麼輕易地任由他擺佈。還有,我們不是巫山派,不設總舵,不留老弱,如果他想象當年滅巫山派那樣圍攻我們,也儘可以試試。好了,言盡於此,你可以走了。”全本小說網